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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8.01晉江獨發

  毓秀回到宮中, 更衣上床。淩音為她才點上一根安神香,侍從就在殿外說有急事稟報。


  入夜之後淩音就下了吩咐, 除非十萬火急的事, 侍從們都不可通報打擾。如今已經過了三更時分, 到底是誰這麽大膽,敢把他說的話當耳旁風。


  毓秀原本醉了酒,聞著安神香的味道昏昏欲睡, 聽到門外有侍從求見,一時困意全無,反倒打了個冷戰。


  淩音本不想理會通報之人, 偏偏他又做不了主,隻好等毓秀示下。


  毓秀認定這個時辰,除非是要緊事, 宮人絕不敢前來叫門,她隻得強打精神,扶著額頭說一句,“叫他進來說說是什麽事。”


  淩音一聲輕歎,隻得將殿外的侍從傳了進來。


  來的是傅容。


  淩音認得他是薑鬱的心腹,禁不住皺起眉頭。


  傅容越過淩音,低頭進門,徑直走到床邊, 躬身對毓秀拜道, “驚擾皇上安眠, 下士罪該萬死。”


  毓秀揉著頭, 不耐煩地擺擺手,“有事速速稟報,冠冕堂皇的話不必說了。”


  傅容見毓秀似有怒意,哪裏敢多說半個字,“棋妃殿下人醒了,禦醫們不敢打擾皇上,就派人稟報皇後殿下。殿下權衡之後,才叫下士來見皇上。”


  淩音聽到消息吃了一驚,麵上卻故作不屑,“思齊醒了雖是天大的喜事,皇後卻也不至於吩咐你在這個時辰跑來打擾皇上安眠。”


  毓秀也驚喜於洛琦的醒轉,又免不了疑惑薑鬱此舉有故意而為之的意味。


  要是他們再晚回宮半個時辰,出宮的事豈不是要穿幫?


  好在有驚無險。


  毓秀與淩音對望一眼,揮手對傅容道,“你先去永喜宮稟報皇後,朕換了衣服就出來。”


  傅容低著頭退出門去,淩音走到香爐邊滅了安神香,“皇上這就要趕去永喜宮?”


  毓秀一聲輕歎,“薑鬱既然找上門,且不論他是真的有心為洛琦,還是刻意要擾的我不得安寧,我都要走這一趟。”


  淩音點點頭,吩咐侍從在偏殿準備幾桶熱水。


  毓秀猜到淩音的用意,等侍從們備好水,她就吩咐嬤嬤們幫她衝洗了身體。


  三桶水後,毓秀匆匆擦幹身子,換了衣服,出門之前又特別在身上披了一件厚一點的外袍。


  淩音已換裝等在外殿,二人一同出門,下殿階的時候冷風一吹,淩音就停住腳步,幫毓秀戴好帽子包緊頭臉,“皇上才沐浴過,小心別著涼。”


  毓秀笑著點點頭,挽著淩音的胳膊回一句,“就是才沐浴,身上陣陣發熱,去的時候倒不怕冷,回來的時候就為難了。”


  淩音笑道,“臣隻怕皇上去了這一趟永喜宮,皇上就回不了永福宮了。”


  毓秀明知淩音調侃她,卻隻是一笑而過,“悅聲聞一聞我身上還有沒有酒味?”


  淩音故意湊到毓秀脖頸邊,用力吸了一口氣,嗬嗬笑道,“除非像臣這樣湊到離皇上這麽近的距離,大約也聞不到皇上身上的酒氣。”


  毓秀深吸一口氣,抬頭望了望無星的夜空,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淩音身上。


  淩音猜毓秀是為了要見洛琦才忐忑不安,猶豫半晌,還是出聲勸一句,“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死了也罷了,既然活了過來,我倒十分好奇他會如何麵對皇上。”


  毓秀的聲音微弱的像是要化在風裏,“那日在摘星樓,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猶在耳邊。是不是咎由自取先不必說,恐怕我要見了他之後,才知道他當初那麽做的用意。”


  淩音原本有一肚子的怨氣,但見毓秀一臉落寞的表情,未免火上澆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一行人到了永喜宮,進門之前,毓秀打了個寒顫,一邊在淩音耳畔笑著說一句,“早知道最後幾步路走得這麽冷,還不如一早就吩咐備轎。”


  淩音嗤笑道,“好在這一路吹風過來,皇上身上的酒氣越發淡了。”


  二人有說有笑,倒是一副恩愛纏綿的模樣,薑鬱迎出門的時候看到這一副景象,眼中的戾氣一閃而過,等他與毓秀四目相對時,一張臉上就隻剩下溫柔與憂傷了。


  毓秀訕笑著放開淩音的手臂,迎上薑鬱輕聲笑道,“一路走過來實在太冷了,好在悅聲身上暖和,又把大半個外袍給我披。”


  薑鬱笑著幫毓秀解了帽子,一邊理她的頭發,一邊故作不經意地問一句,“臣記得皇上原本穿了一件元色單袍,怎麽過了不到一晚,就換了這件灰色夾襖?”


  毓秀表情一僵,才要回話,淩音就走上前說一句,“皇上來永喜宮的時候穿的單薄,我便吩咐侍從為她備了稍厚一點的外袍。”


  薑鬱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毓秀往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收斂麵上的笑意,正色問一句,“伯良可見過思齊了?”


  薑鬱一聲歎息幾不可聞,“思齊人雖醒了,半個身子卻還不能動,我們與他說話,他也半字不回應。”


  淩音哦了一聲,“我們?除了皇後殿下,還有誰?”


  一句說完,還不等薑鬱答話,舒嫻的侍從就為她推開內殿的殿門。


  舒嫻看到毓秀的一瞬,非但沒有回避,反倒還用挑釁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毓秀麵無表情地看著舒嫻,等她走到她麵前,淩音便別有深意地看了薑鬱一眼。


  薑鬱一臉泰然,舒嫻麵上也沒有絲毫異樣,躬身對毓秀行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冷笑道,“德妃的消息倒比朕還靈通。”


  這一句本就是諷刺,舒嫻索性正麵回應,“臣關心棋妃殿下的病情,就派人在永喜宮事事留心,聽說他醒了,臣就一刻不停地跑來探望。”


  舒嫻說的每一個字都觸到毓秀的逆鱗,她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她糾纏。


  毓秀麵無表情地對舒嫻點點頭,繞過她徑直進了寢殿。


  薑鬱與淩音對望一眼,誰也不敢跟進門。


  侍從們在毓秀身後把門關了。


  一時間,寢殿中寂靜無聲。


  毓秀深吸一口氣,穩穩走到洛琦床前。


  洛琦明明聽到毓秀的腳步聲,卻隻有胳膊動了一動,麵上一派安然。


  毓秀彎腰坐到洛琦床前,一臉哀傷地望著他的臉。


  洛琦被毓秀打量半晌,終於扭頭回看她一眼,一雙銀眸晦暗不明,看不清眼中的情緒。


  二人一上一下對望,都不願開口說話。


  良久的沉默之後,毓秀伸手握住洛琦的手。


  洛琦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嘴角微微上揚,反轉手腕,三根手指輕輕略過毓秀的手心。


  薑鬱幾人在外等了半個時辰,各自無話。毓秀一臉疲憊地走出內殿,他們便起身迎了上去。


  薑鬱扶住毓秀,溫聲問一句,“殿下的狀況如何?”


  毓秀猜到薑鬱是在旁敲側擊地問她與洛琦說了什麽,她看了看一旁的淩音與舒嫻,訕笑著搖搖頭,“他不肯同我說話。”


  薑鬱皺起眉頭,一邊請毓秀上座,一邊將禦醫們叫到跟前,“請廉醫官把才剛同我們說的話再同皇上說一次。”


  廉禦醫猶豫了一下,上前拜道,“殿下人雖醒了,卻不知恢複了幾分神智。臣等還不能確定他還記不記得從前的事,最棘手的是……”


  毓秀見廉禦醫欲言又止,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最棘手的是什麽?”


  廉禦醫抬頭看了看毓秀,躬身答話道,“殿下的腿依舊沒有知覺,恐怕暫時是站不起來了。”


  毓秀三人聽了這話,心裏多少都有些吃驚。


  薑鬱見毓秀一臉陰霾,生怕她在廉禦醫麵前失態,就笑著勸一句,“來日方長。殿下人已醒了,重新走路是遲早的事,請皇上寬心為上。”


  毓秀手扶著頭,用力揉了兩揉,看也不看廉禦醫,“依廉卿看來,思齊有幾成可能痊愈?”


  廉禦醫想說些什麽讓毓秀寬心,又不想把話說的太絕對,為太醫院惹上麻煩,想了一想,斟酌答一句,“依臣的判斷,殿下雙腿有兩成恢複的可能。”


  他當初說洛琦醒來的可能性也是六成。


  為臣有為臣的難處,毓秀明知廉禦醫的話中有敷衍推脫的意味,也隻能由著他去了。


  薑鬱見毓秀心灰意冷,就笑著勸一句,“時辰不早,皇上想必也十分勞累,不如先回宮歇息,明日再來探望殿下。”


  毓秀無奈地搖搖頭,把手伸向薑鬱,待薑鬱扶她起身,她才像想到什麽似的對淩音訕笑道,“險些忘了才是從永福宮而來。今日突逢變故,朕也不願再折騰,吩咐擺駕回金麟殿。”


  淩音心裏好笑,麵上卻做出失望的表情,“臣送皇上回宮。”


  毓秀搖頭道,“悅聲陪朕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不如早些回宮歇息,朕改日再去你宮裏聽琴。”


  淩音挑眉看了一眼薑鬱,咬牙拜道,“既然如此,臣請告退。皇上回宮之後早些歇息,切莫熬壞身子。”


  一句說完,他也不等毓秀回應,就帶著人離了永喜宮。


  舒嫻在一旁冷眼看毓秀三人,見淩音走了,她才上前對毓秀行了一個禮,“既然殿下無礙,臣也告退了。”


  毓秀皺了皺眉頭,並不應聲。舒嫻若有似無地對薑鬱使了個眼色,帶著人也出宮去了。


  毓秀怎麽會看不到舒嫻望向薑鬱的眼神,明知她是刻意而為之,麵上卻還是現出三分怒意。


  薑鬱見毓秀變了臉色,眉眼間反倒多了幾分笑意,一邊扶起毓秀的手,拉著她一路出宮。


  轎子擺在宮門外,毓秀才要上轎,薑鬱卻擋在轎門前,“皇上若是嫌坐轎不舒服,不如臣背皇上回去。”


  毓秀聽了這話,頗有些不知所措,麵上卻不動聲色,“秋夜蕭索,伯良怎麽突然想著要背我回去?”


  薑鬱嗤笑道,“臣不是突然想到,而是長此以往一直有這個念想。皇上今日不如全了臣的心願。”


  若是從前他對她提出這種要求,毓秀會以為薑鬱是刻意想與她親近,可就在她被淩音背出宮的同一個晚上,薑鬱攔在轎子麵前,要背她回宮,她就不能不懷疑他的用意了。


  莫非他已經知道了什麽,故意用這種方式嘲諷她?

  又或是一切都隻是她庸人自擾。


  若薑鬱不是薑鬱,毓秀興許不會這麽謹小慎微,正因為薑鬱是薑鬱,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理由,毓秀才會錯覺他已經看穿了什麽。


  “路這麽長,朕這麽重,夜又這麽冷,伯良是打定了主意要背我回去嗎?”


  薑鬱好整以暇,“皇上以為臣背不動你?”


  毓秀見他麵上輕鬆,就順著他的口氣調笑道,“前一百步自然是背得動,卻不知你能背到幾時?若是走到半路,你就沒了力氣,豈不是還要把朕扔下來自己走路。”


  薑鬱眼睛眨了眨,輕聲笑道,“秀兒以為我是你嗎?”


  他原本很少直呼她的名諱,所以毓秀在聽到那兩字昵稱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像我怎麽樣?”


  薑鬱笑容溫柔,一雙藍眸卻冷的像冰,“像你一樣,是半途而廢的秉性。”


  這指控好沒來由,絕非就事論事。


  毓秀被薑鬱緊緊盯著,臉頰也不自覺地有點發紅,“我什麽時候半途而廢過?”


  薑鬱沒有馬上答話,而是盯著毓秀望了半晌,才低頭貼在她耳邊輕輕說一句,“你對我,不就是半途而廢嗎?”


  他的話音輕柔和緩,語氣之中卻有讓人忽視不得的怒意。


  毓秀莫名覺得心虛,要狠狠攥緊拳頭,才敢迎上薑鬱的目光,一邊皺著眉頭回他一句,“我不明白。”


  薑鬱幫毓秀理了頭發,又小心幫她把帽子戴到頭上,麵上恢複到一貫的春風笑顏,仿佛他周身散發的那一瞬陰霾,隻出現在她的幻覺裏。


  “皇上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與你是不一樣的性情,不會半途而廢,不管是決定背一個人回宮,還是決定喜歡一個人一輩子。”


  他才說的半途而廢,果然是這個意思。


  毓秀被變相地指責不夠鍾情,心裏當然惱怒,可若與薑鬱據理力爭,似乎正中他的下懷,不如暫且忍耐。


  薑鬱見毓秀麵含微笑,沉默不語,心裏失落的無以複加。


  他原本以為她會用靈犀或是舒嫻來諷刺她,可她對他就隻是一笑而過。


  原來他在她眼裏,已經變的如此無足輕重,她甚至連一個小小的在乎都不願意給他。


  “臣說皇上半途而廢,皇上是默認了嗎?”


  毓秀見薑鬱不依不饒,隻得笑著回應一句,“若我對你是半途而廢,你我怎麽會站在這裏說話?伯良是生我的起了嗎?你為什麽生我的氣,我今晚去永福宮的事嗎?”


  一句話問的這麽直白,他反倒不知該如何答話。


  這丫頭三言兩語就扭轉了話鋒,倒顯得是他在無理取鬧了。


  薑鬱冷笑道,“臣在意的怎麽會是皇上去永福宮的事,臣在意的是別人都背得皇上,臣卻背不了皇上的事。”


  又是一語雙關的一句話。


  毓秀迎難而上,“誰背了我?”


  薑鬱笑而不語,待原本在四周圍等著伺候的侍從們都知情識趣地低了頭,各自退遠,他才捏起毓秀的下巴,輕輕吻上她的唇。


  果然不是他的錯覺。


  來見他之前,她洗了澡,漱了口,小心地打理了自己,可他在挨近她身邊的時候,就聞到了她身上隱藏不住的那一點微薄的酒意。


  毓秀被薑鬱突如其來的親近嚇了一跳,硬忍下了推開他的衝動,任憑他摟上她的腰。


  薑鬱原本隻是想試探毓秀,證實自己之前的猜想,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栗與隱忍之後,卻陡然加重了親吻的力度,狠狠地糾纏撕扯她。


  毓秀瞬間失去呼吸,整個身體陷在薑鬱的懷裏動彈不得,他吻她的時候,她難過的以為自己要什麽利器被刺穿了。


  真是糟糕透頂,屈辱至極的體驗。


  即便毓秀知道四周圍的宮人沒有一個敢大著膽子往他們這裏看,她也難堪的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當街示眾。不要說帝王威嚴,連尊嚴都失了大半。


  最初的錯愕之後,毓秀試著推拒薑鬱。


  她的掙紮在薑鬱看來太過微不足道,他隻要稍稍收緊手臂,她就一動也不能動了。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擺布到這種地步,毓秀胸中的怒火已經頂到喉嚨,好在薑鬱占到便宜之後還懂得分寸,在她瀕臨爆發的前一刻收了手,放開她之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將她背到背上。


  毓秀還來不及反應,薑鬱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侍從們都不知二人之間是如何的暗潮洶湧,隻以為帝後恩愛,一個個麵麵相覷,不敢多言。


  薑鬱走了半晌,鄭喬才帶著人跟上去,又不敢跟的太近。


  前方隻有薑鬱與毓秀兩人,薑鬱雖負重前行,卻連氣也不曾長喘,一邊還在毓秀耳邊說著刻意調侃的話,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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