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晉江獨發
明哲戟記憶裏的舒辛一貫深沉內斂, 喜怒不形於色, 從不會顛三倒四地說這些自暴自棄的話。
重逢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 神情頹然, 頭發束的很是敷衍, 哪裏還有從前的風度翩翩。
現在他又突然對她沒頭沒腦地抱怨, 很是讓她手足無措,“這件事糾結了我許久,我隻想知道真相,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舒辛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心中懊惱,麵上也羞愧不已, “是我神誌不清說了胡話,你不要生我的氣。”
明哲戟哭笑不得, “明明是你在生我的氣, 怎麽反倒說是我生你的氣。”
“我哪裏敢生你的氣,我這些天已經死了幾回,如今失而複得, 感恩上蒼。”
“失而複得”四個字戳到了明哲戟的痛點,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僵硬。
舒辛忙解釋一句, “我說的失而複得, 不是要強留你在我身邊的意思, 隻要你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說的話果然與她猜想的情況出入不大, “你之前以為我死了?”
舒辛聞言有些吃驚,原來她竟不知道自己死過一回嗎?
“如月既然對假死的事一無所知,那必定就是你的暗衛安排了一切。”
明哲戟點頭道,“我最後記得的事,是那一日我劇痛醒來,一雲跪在我麵前求我原諒她。”
舒辛生怕她順勢問起孩子,就馬上接話說了句,“一雲一手謀劃了一切。聞人家兩兄弟都以為你死了,起初我也以為你死了。我躺到金棺之後,才發覺裏麵並不是密不透氣的。虧得她做的□□無縫,否則也騙不過聞人勳那等心細如塵的老狐狸。”
明哲戟點頭苦笑,“聞人勳的確十分厲害,這些年我做的事,他沒有不知道的。”
舒辛明知問了會後悔,可他還是問了,“如月,你離開聞人桀,是你自己的心願,還是迫不得已?”
明哲戟被問的一愣,就扭頭看了一眼舒辛的表情,“是我自己的心願如何,迫不得已又如何。”
舒辛咬牙道,“如果是你自己的心願,我無話可說,可如果你是迫不得已,隻要你開口,我會盡我所能成全你們在一起。”
明哲戟想看清舒辛臉上的表情,想猜出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可她眼前蒙上了一層霧,看到什麽都是模糊。
“離開他是我的心願,也是迫不得已。這輩子我為愛一個人,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東西,皇位,尊嚴,意誌,快樂,這樣一路走下去,我會連自己也失去了。一顆心被情愛吞噬,總要有個終點,是時候該結束這十年的荒唐迷戀了。”
舒辛垂眉道,“聞人桀以為你死了,他守著你的金棺悲痛欲絕,他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難得他為聞人桀說話,明哲戟心裏有了猜測,大概是他與明哲弦舊夢重圓,所以從前對她的那些執著,都不在了。
這樣也好,省的她對著他的時候尷尬。
舒辛見明哲戟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不免心中驚異,“你怎麽了?”
明哲戟搖頭笑道,“沒什麽,謝謝你來接我。我們分開的這一段日子,還有幾件事我想聽你的解釋。葉氏的事,你說與你無關,我就相信你。那之後還有一件,就是聞人桀帶兵回良京的路上,幾番遭遇行刺,這個是不是同你有關?”
“幾番?”
“不是幾番?”
舒辛一皺眉頭,“那個時候我在西琳等你的消息,等到的卻是你托你的修羅使送還那隻龍鳳金鐲。九年的守候,到底成了一場空,一開始我是真的很傷心,被妒忌衝昏了頭腦,憤恨交加之下派人行刺,不料之後卻誤傷了你。暗衛們回來稟報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下定決心對你放手。所以,隻有那一次。”
既然他說隻有一次,那就隻有一次。
明哲戟思索半晌,卻想不清楚當初那些事的前因後果。
舒辛見明哲戟一臉糾結,猜她又頭痛,就伸手幫她輕輕按壓頭上幾個穴位。
她從前疼的生死不能的時候,他也是這麽幫她緩解,為了她的頭痛症,他還特別跑去找禦醫學了許久的按摩手法。
明哲戟莫名有些悲傷,就把舒辛的手從她頭上攔下來握在手裏,“皓鈺,從我醒來就有一件事,我回避問,你也回避答,可無論如何我也要問的,你告訴我吧。”
舒辛低頭半晌,輕聲歎道,“如月,孩子死了……”
果然……
其實明哲戟一早就有預感,一雲既然密謀將她送出北瓊,不會不把她的孩子一起送出來,孩子沒有跟她一起出來的緣故,必然是他已經不在了。
可她昏迷之前,明明聽到了孩子的聲音。
明哲戟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悲傷填滿,她雖然沒有痛哭出聲,眼淚卻流了滿臉,怎麽也止不住。
舒辛哪裏看得了她傷心成這個樣子,一顆心像被人扔在地上踩爛似的疼,“修羅堂主為了送你出來,冒了一個險,結果卻沒能保住孩子,她一定也十分後悔。”
明哲戟對一雲是沒有一點懷疑的,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對她一心一意,盡力維護,那就是一雲。她為了她的一句話,犧牲自己十年的時光,她願為她上刀山下火海,這一份情誼,遠非他人可比。
舒辛將明哲戟抱在懷裏,輕輕拍她的背安撫她,這種時候,他說什麽都是徒勞,不如靜靜陪她哭一場。
明哲戟僅有的一點力氣也隨著流不盡的眼淚泄光了,她在舒辛懷裏閉上眼,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舒辛才想著要不要把她安置在床上躺著,門外就有人稟報,“粥煮好了。”
舒辛低頭看了明哲戟一眼,明哲戟並沒有睜眼,他幫她擦幹臉上的淚,扯下半邊床簾,對外頭說一句,“端進來吧。”
進門的是暗首,他一路都低著頭,走到床邊把碗遞到舒辛手裏的時候,也沒有抬眼往床上看。
等人出去了,舒辛才低頭對明哲戟喚一聲,“如月,吃點東西吧。”
半晌之後,明哲戟終於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舒辛手裏的粥碗。
果然真材實料,怪不得他們熬了那麽久。
她這些天粒米未進,這一碗粥看著的確誘人。
舒辛端著碗,盛了一勺粥放在嘴邊嚐了嚐,吹一吹送到明哲戟嘴邊。明哲戟默默接了。
兩個人這麽一吹一喂,明哲戟好歹用了大半碗粥。
舒辛下地將粥碗放到桌上,他一回身,就看到明哲戟已經躺到床上了。
舒辛在床前站了半晌,到底還是硬著頭皮爬上床,伸手將人抱著,“我能睡在你身邊嗎?”
明哲戟一邊覺得別扭,一邊又不想拒絕他。
才經曆這一樁樁事,她不想一個人。
他們在一起的那九年裏,舒辛一直是她的依靠。從前也有很多時候,不管是她身子不適,還是她心緒不寧,隻要他在她身邊,她就覺得路還能再走一天。
明哲戟翻了個身,對麵看著舒辛,心中滿是悵然,“皓鈺,這些年我利用了你許多次,一直都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舒辛表情一滯,又馬上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我喜歡被你利用,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慶幸,我在你心裏還有一點點利用價值,因為這一點點價值,你才會容忍我在你身邊。”
他說的聽起來還十分荒謬心酸。
那九年,舒辛為她做的,她都視而不見了。她從來也沒有對他敞開心扉,所謂的相敬如賓,更像是一個諷刺。
舒辛見明哲戟麵有愧意,反而笑的更加溫柔,“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要怎麽做你才會看見我。早知道一年的分離會讓你對我的懦弱執著心生憐憫,我該放手的更早一點。”
明明是玩笑的一句話,明哲戟卻笑不出來,“皓鈺,你恨我嗎?你恨過我吧。當初你娶我的時候並不情願,之後你對我付出了感情,我卻沒辦法用同樣的感情回報你。”
“你要聽實話嗎?”
明哲戟猶豫著點點頭。
舒辛的笑容裏帶著一絲莫名的情緒,“我恨過你的,最恨的卻不是因為不得不娶你。那個時候我喜歡的是朧夜,得知我要娶的人是你,心裏難免失望。可失望隻是失望而已。我真正開始恨你,是在我們大婚之後。”
他們大婚最初的日子平淡如水,若不是舒辛提起,明哲戟根本就不會記得那會發生的事。
如今再回想,竟恍如隔世。
“我做了什麽事讓你恨我?”
“就是因為你什麽都不做我才恨你。你說你喜歡我,宮裏宮外,朝野上下也都說你喜歡我,可我們日日相處在一起,你卻什麽都不做,我實在看不出你哪裏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