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8.24晉江獨發
毓秀回到金麟殿時, 陶菁已經睡著了。
這一回不像是裝的。
侍從伺候毓秀更衣, 滅了半數燈燭,紛紛退出門。
毓秀走到床邊,望著陶菁的睡顏一聲輕歎, 小心翼翼越過他走到床裏, 掀了被躺下去。
這一晚幾番折騰, 蓋了被子身上覺得暖了, 反而打了一個噴嚏。難怪回來的路上一直打冷戰,果然是著涼了。
毓秀拿絲絹掩住口鼻,壓抑著又打了兩個噴嚏,才翻身想換一個睡姿,卻對上陶菁一雙笑眼。
陶菁顯然被毓秀的噴嚏吵醒的,一睜眼看到她打哆嗦的模樣, 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四目相對時, 忍不住就說了一句, “咎由自取。”
若不是那一雙明眸燦若星辰,嘲笑她的語氣又帶了一點恨其不爭的幸災樂禍,毓秀定要針鋒相對, 不會微微紅了臉,故作聽而不聞。
陶菁見毓秀不理他, 幹脆把頭轉到另一邊, 隻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毓秀往被子裏縮了縮, 身子越來越冷, 即便勉強入眠,也十分不適。
陶菁等毓秀睡著,湊過去把人抱到懷裏,這丫頭果然受了風寒,身上涼的像一塊冰,連累他也跟著身上發冷。
毓秀醒來的時候,身子暖暖的,帳子裏滿是桃花香,陶菁的臉近在咫尺,而她自己,正躺在陶菁懷裏。
可憐他受傷的下半身不敢著床,隻能側躺,摟著她的姿勢十分別扭,睡得也不安穩,眉頭都皺成了一條。
毓秀動了動,想從陶菁懷裏掙脫出來。
陶菁幽幽轉醒,愁眉苦臉拍打他被壓麻的胳膊,小聲抱怨一句,“皇上太重了。”
毓秀低頭掩飾尷尬,越過陶菁下床,高聲叫侍從進殿伺候。
陶菁趴在床上看毓秀洗漱更衣,半晌撐著床也爬起身,“下士在床上呆了一日,想起來走走。”
毓秀忙著上朝,就隨意敷衍他一句。
陶菁一瘸一拐地下床,在毓秀出門之前問一句,“下士出去之後,還能回來嗎?”
毓秀看到陶菁滿含笑意的麵容,一時怔忡,半晌才說一句,“你已在金麟殿養了兩日,適可而止。”
殿中服侍的宮人分明感覺到二人之間氣氛詭異,卻個個目不斜視。
陶菁似笑非笑地看著毓秀,毓秀卻不再看他,帶著人匆匆出門。
早朝畢,毓秀召禮部尚書崔縉與靈犀去勤政殿,商討午後出城迎接西疆郡主之事。議事完了,崔縉領旨而去,毓秀卻留下靈犀。
靈犀猜毓秀有話要說,心中自有戒備。
毓秀見靈犀嚴陣以待,沒有急著入正題,而是與她喝茶說了幾句閑話,才試探著問一句,“西琳與南瑜聯姻勢在必行,皇妹不後悔嗎?”
靈犀挑眉笑道,“恕臣妹愚鈍,不能領會聖意。”
毓秀淡然笑道,“朕的意思是,若你對白鴻並非無意,不如再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靈犀嫣然一笑,“皇姐有意為臣妹賜婚,要我遠嫁南瑜?”
毓秀聽靈犀語氣不善,猜她錯會了她的意思,就笑著解釋一句,“皇妹的終身大事,朕無法為你做主,隻勸你謹慎抉擇,不要後悔。”
靈犀一貫不喜毓秀旁觀者清,高高掛起的姿態,禁不住冷笑道,“男女之情,隻在一時,就算他當下動了真心,真心又能到何時?臣妹與皇姐出身皇族,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身份地位與前途。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及早揮刀斷情。”
毓秀雖然從一開始就猜到這二人的結局,到底還是有些感歎唏噓。
靈犀見毓秀似有神傷,忍不住嘲諷她道,“皇姐從前就太重兒女私情,緣起緣滅是何等輕易,你身為一國之君,該抓住更實在的東西。”
毓秀望向殿門,所見都是虛空,“什麽是更實在的東西?皇權?民心?還是天下?”
靈犀冷哼一聲道,“皇姐自詡清高,一向對皇權嗤之以鼻,你眼中的實在自然是民心與天下。”
毓秀笑道,“皇妹錯了,手中無有皇權,如何施政,施政不善,便不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想得天下,收民心,手中必要先牢牢握住皇權。”
靈犀從前從未見毓秀麵上透露出似有欲求的表情,一時怔忡,半晌才開口問一句,“皇姐勸我遠嫁南瑜,是為了鞏固皇權?”
毓秀從龍座上站起身,走到靈犀麵前拉住她的手,“你是我親妹,我隻希望你萬事如意。若我為了自己的利益,絕不會勸你嫁去南瑜。有些事你現在不知內情,來日圖窮匕見之時,皇姐也希望你萬事如意。皇妹聰明伶俐,唯一的弱點就是欲求太過外顯,從不隱藏心機,有心人看在眼裏,必定會對你有所圖謀。”
同樣的話,靈犀也曾聽明哲弦說過一次,她那時還年幼,對她母親話中深意並不能十分了悟。
圖窮匕見之時,是何時?
毓秀見靈犀麵有疑惑,搖頭輕笑自稱失言。二人胡亂敷衍幾句,靈犀便找了個借口告退。
人走了半晌,毓秀還頹坐在龍椅上發呆,思慮困頓時,屏風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沉聲,“皇上為公主憂心?”
毓秀聽出說話的是薑鬱,卻還是驚嚇不小,憑薑鬱的才智,若是細細琢磨她方才對靈犀說的那一番話,於她的布局大大的不利。
薑鬱見毓秀眼中閃過一絲淩厲,忙走到殿下行大禮,“臣讓皇上受驚,請皇上恕罪。”
毓秀重換上溫柔麵具,對薑鬱笑道,“伯良怎麽躲起來了?”
薑鬱拜道,“臣本想在勤政殿等皇上一同用膳,不料皇上竟召見崔大人與公主殿下。臣思量自己身為內臣行走勤政殿不妥,一時情急就躲到屏風之後。”
話說的合情合理,毓秀也不好指摘他失儀,“近來在前朝也有傳言,伯良襄助我批閱奏章之事已不是秘密,從今以後,不必刻意避嫌。”
薑鬱見毓秀遲遲不叫他起身,心中不快,不知毓秀驚嚇之餘忘記虛禮,還是刻意刁難,想了一想,就板正上身正色辯解一句,“替皇上批閱奏章之事,並非臣泄露。”
毓秀笑的雲淡風輕,“宮中人多嘴雜,並非人人謹言慎行,伯良連日出入勤政殿,宮人難免諸多猜測。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朕一早請你幫忙國政之時,就沒想著刻意隱瞞。”
一句說完,她便親自走下殿扶起薑鬱,“身子好些了嗎?可曾按時服藥?咳血之症可有緩解?”
薑鬱笑道,“多謝皇上掛心,傷已無大礙。”
毓秀嗔道,“伯良該聽從朕的話,留在永樂宮多休養幾日,康複之後再來幫忙。”
薑鬱笑而不語,搬椅落座,毓秀見他油鹽不進,不好執意趕他走,隻好若無其事坐到桌後,遞給他幾封奏折,“伯良既傷勢未愈,今晚在地和殿的國宴,不如推辭。”
薑鬱抬頭看了毓秀一眼,麵無表情地回一句,“既是國宴,臣豈有告病之禮,大不了宴上不飲酒就是了。”
毓秀笑著點點頭,不再多言,傳侍從擺午膳。
兩人一同用了茶飯,各自批起奏章。
薑鬱批的第三封奏章是工部侍郎阮悠上的謝恩折子,內中言辭謙順,態度恭謹,字裏行間透露感懷聖恩,暗表忠心之意。
薑鬱心中疑惑,為何阮悠看了朱批非但不曾心灰意冷,反而隱晦表訴忠心,一甲探花不會愚蠢到連他批示中的言外之意都看不出。
滿心不解時,薑鬱就抬頭看了一眼毓秀。
毓秀意識到薑鬱的目光,笑著問一句,“伯良遇到棘手的奏報?”
薑鬱試探著問一句,“皇上看過工部阮侍郎上的謝恩折?”
毓秀一皺眉頭,故作懵懂問一句,“工部本無事,阮侍郎為何謝恩?”
薑鬱見毓秀麵無異色,似乎不知內情,就笑著說一句,“不過是例行念頌聖恩之詞,皇上不必介意。”
毓秀笑而不語,低下頭繼續看折子。
不到兩個時辰,宮人稟報,說靈犀公主與禮部尚書帶著西疆兩位郡主在殿外等候覲見。
毓秀本不願在勤政殿召見兩位郡主,然而靈犀與崔縉已把人帶到此處,她也不好在說甚。
想來禮部是考量西疆是西琳藩地,在地和殿接見藩臣之女太過抬舉,何況這兩位郡主身上有明哲家的血統,本就是皇親,以臣下之名到勤政殿拜見,並不算不妥。
毓秀先將崔縉召入殿中,要他細述與靈犀出城迎接兩位郡主之情狀,又詢問西疆派了多少藩臣與隨扈來京,一行人帶了多少貢禮。問話罷了,才叫侍從傳人進殿。
殿門大開,靈犀與兩位郡主都身著朝服,三人一同跪地向毓秀與薑鬱行禮。
“阿依,古麗祝皇上萬壽無疆。”
毓秀親自走下龍座,扶二人起身,“二位郡主一路辛苦。”
阿依、古麗上下打量毓秀,心裏暗暗讚歎。新帝年輕貌美,溫和良順,一雙金眸卻隱現淩厲,與傳言中的木訥溫吞似乎並不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