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沒有人會記得平安京的羅生城門每日會走過多少的人,沒人會有工夫去數他們吃下的飯團裏,苔葉到底包裹了多少顆米粒。


  就像沒有人記得初秋的時候,一路行醫漂泊如浮萍的醫師走入了平安京,沒有再出去。


  在這個荻花零落散入河灘的時節,零又確認了他的辻哉少爺所擅長的一件事。


  聽聞自己的親子居然親手將負責醫治他的醫師殺死,產屋敷的家主帶著怒意走入了這座他平日避之不及的庭院。


  然而他見到的並非是曾聽仆人寥寥語句形容過的在病痛折磨中顯得陰鬱不堪的長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長大成人的長子穿著鬆葉色的狩衣,寬大的烏帽襯得他蒼白的臉龐更為瘦弱。


  梅紅色的眼裏望過來是他曾在次子眼中時常見到的孺慕之情。


  一時念動暴起殺人的事實成了庸醫心懷鬼胎潛入貴族宅邸謀財害命的故事。


  鬼舞辻無慘確實舌燦蓮花,產屋敷的家主踩在清洗幹淨似乎看不出一絲汙色的榻榻米上,相信了由鬼舞辻無慘所編織出來的謊言。


  在那雙充斥著引導與審視的緋色眼眸裏,零向著產屋敷的家主跪下,直刃橫亙於身前。


  “家主大人……是我急病亂投醫,才會導致引……引狼入室。”


  產屋敷的家主已然被鬼舞辻無慘說服了大半,他舒緩了緊皺的眉頭,隻是不輕不重地教訓了幾句。


  “將刀收起來,你將辻哉照顧得很好,這足以見得你的忠心,隻是往後還需將眼睛擦亮一些,不要再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處。”


  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與鬼舞辻無慘預先說給他聽的一樣。


  直到產屋敷的家主離開庭院去處理這件事的後續,零握著刀的手才恍然鬆開。


  屋外已經落過了一場雪,雪後的放晴讓人覺得更冷了一些,零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倒是辻哉少爺的身體好像是在日漸好轉,近日來無須再燃上充足的炭火也能在屋內活動自如,將門窗敞挺也不會因此染上風寒。


  這也是零逐漸放心,會輕易出門替他采買書卷的原因。


  “將窗戶關上。”


  鬼舞辻無慘隨口吩咐著,然而零晃了晃身子,沒有動。


  他抬頭瞥向站在窗扉邊總是對他言聽計從的小侍從,不算熱烈的暖陽隻被框定在了這一小格之中,他踏出幾步,停在了明與暗的分界線上。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50]

  他又重複了一遍:“將窗戶關上。”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40]

  聽見了久違的係統提示音,零下意識側身,他看見了鬼舞辻無慘摘下了麵具後所展現出來的不悅,於是身體優先自己動了起來,他將窗戶緊閉。


  屋內全然陷入了黑暗。


  “今晚我會出去一趟,不許同任何人說。”


  零理解了這個句子,他像是鬆了齒輪的木偶被重新擰上了發條,一直以來的祈求得到了回應的喜悅暫時堵上了胸口中好像缺了的東西。


  就像是辻哉少爺說的那樣,無關緊要的東西隻要忘記了就能好受一些。


  “您的身體恢複了?”


  鬼舞辻無慘的目光短暫地在窗戶上停留了一瞬,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那您要去哪裏?需要我備好車馬嗎?我會——”陪同在您身邊的。


  “不需要,另外,你可以搬出去了。”


  在辻哉少爺病入膏肓的時候零就也搬入了這間屋內,說不上住出感情來了,隻是他忽然覺得有點兒莫名的委屈。


  或許是他的神情在臉上一覽無餘,鬼舞辻無慘可疑地頓了頓,半晌後輕笑出了聲。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50]

  “今夜早些睡。”


  意義不明的提醒在鬼舞辻無慘說來也像是不可違逆的命令,零頷首應下。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60]

  ……能重新將好感度提到合格線上他當然高興啦。


  然而在走出漆黑一片的屋房前,零察覺到了鬼舞辻無慘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從他的腦後直直往下,算得上熾熱的目光在他的指尖留駐了一會兒,隨即偏移向了腰腹……最後上移,滑落在了頸側。


  [鬼舞辻無慘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70]

  將木門重重緊閉,背靠著門扉緩緩坐下的零抖著身子長長出了一口氣。


  “……係、係統,我明明之前關閉了好感度提醒的設置。”


  [不用謝,為每一位宿主提供智能人性化服務是我們係統的必修課程。]

  “辻哉少爺剛、剛才的情況是怎麽回事?”


  [……親親,這裏建議您直接自殺達成任務是目前情況的最優解噢。]

  ……什麽玩意兒?!

  零隻覺得自己隻要想起那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他都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鬼舞辻無慘的視線直白中暗含隱忍,仿佛是要將他吞吃入腹的意念若有若無地傳遞而出。


  他隻覺得他與辻哉少爺初見時的猜測怕不是要成了真。


  [……滴,係統繁忙不在線。]

  *

  晚霞燒透了半邊的天空,浮雲縹緲掛上薄薄的夜幕,懷抱著木柴哼歌走進小廚房的櫻野走進了廚房,開門就瞧見零坐在桌前,桌子上放置的餐具精致而眼熟。


  他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滋味淡薄的餐食。


  櫻野放下木柴擦了擦手,不可置信道:“好嘛,零……辻哉少爺的暮食你居然也敢偷吃?”


  “……我在你心裏原來已經被打上貪吃的標簽了嗎,好心痛啊,櫻野醬。”


  扒拉了最後兩口蒸煮得偏硬的米飯,零非常熟練地收拾了餐盤,他見櫻野還是盯著自己,隻好無奈地點了點外麵的天色:“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了,這是辻哉少爺的剩飯啦。”


  櫻野點了點頭:“那還差不多……但是你餓了可以和我說,吃剩飯這種事還是不要做了吧。”


  零:“……”


  好氣哦,風評又被害,可是又不能解釋。


  明明是辻哉少爺在身體康複之後胃口就變得越來越小了,生活在平安京裏的貴族本來就是小鳥胃了,一日兩餐葷菜還隻食用少許的魚貝,也難怪許多貴族都還不如平民的身體素質來得好。


  以往的鬼舞辻無慘對他投喂的小零食接受良好,身體總算還沒有被飲食拖垮,現在康複了倒是開始浪了,就連普通人吃不到的白米飯也隻動了一筷子。


  他扯了扯自己的臉頰,總覺得這些日子下來自己都吃胖了一點。


  零也不是沒勸過鬼舞辻無慘,然而一向我行我素說到做到的辻哉少爺隻是優雅地擦了擦手,將幾乎沒有動過的餐食推到了他的麵前。


  “如果原封不動退回去,後廚確實會覺得不對勁……那你替我把這些吃完。”


  說罷他像是心情尚好,才找補了一句:“我不喜歡這些食物,京都這樣大,你是覺得我會餓著自己麽?”


  ……行叭,既然辻哉少爺最近喜歡自己出去打野食,曾經也喜歡點外賣勝過炒菜的零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辻哉少爺今夜又出門了嗎?”


  隔著一道院牆,馬匹嘶鳴拖動了馬車,車輪碾過的聲響伴隨著清脆的鈴聲逐漸遠行。


  零望著天邊落幕的夕陽,遠處的夕陽下是無須著色便顯得朱紅的院牆:“是的……你也知道嘛櫻野醬,辻哉少爺的才華無人能比擬,今夜可是從大內裏送來的邀約。”


  櫻野見著他笑了起來,像是瞧見了蒙塵的珍寶終於重現於世人眼前一般,她看得出來零是真心在為鬼舞辻無慘感到高興的。


  然而她隻需回憶起那一日滿地的血色,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聽她不做聲,零也就自言自語了幾句:“聽聞近日京都內總有人失蹤,下次果然還是得拜托辻哉少爺,讓他帶著我一起去才保險啊。”


  “……”


  兩人之間再無話可說。


  收拾了廚房又挑了幾桶燒好的熱水準備回去洗漱,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四處張望著總感覺還是很陌生。


  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加上一廳室的屋房,簡單的院落裏是他先前不知道什麽時候隨意灑下去的花草種子,隨便長長也能長得很好,即使是冬日也不會因為霜凍而倒下一片。


  既然他的辻哉少爺赴往大內裏去參與宴會,閑下來的零也無事可做,空餘的時間他總會在自己的院落裏麵修習火之神神樂。


  拿起刀又放下,將十二式神樂舞隻複習了一遍的零隻覺得心裏有點兒堵得慌,滿月漸漸升上天空,月色下的赫刀也顯得亮極,仿佛……仿佛成了白刃。


  甩了甩腦袋將自己的思緒全部清空,然而零卻也覺得今夜他好像練不動劍術了。


  練習火之神神樂的中途一旦停下舞步,他的手臂和腿腳都會逐漸酸軟泛麻。


  零收拾好了床鋪躺下,特意半掩的窗扉讓屋內顯得清清透透的。


  他閉上眼想要入睡。


  不知道閉上眼過了多久,這個時節他聽不見蟲鳥鳴聲,今夜的風也很平靜,如此安靜的夜裏他居然失眠了。


  翻來覆去也沒能睡著,零隻好和他的陪聊係統求助:“在嗎?”


  [真是十分標準的聊天開局啊宿主,您允許我加載女神模板嗎,保證一個字都不會回複您讓您平平淡淡就能睡著。]

  “給我講個故事唄?刺激一點好了,反正也睡不著。”


  [晚上聽鬼故事?那我可要說了啊宿主……你喊停我也不會停下的那種。]

  “說說說。”


  [有一天半夜小紅下班回家,回家的半路上她發現有人跟蹤她,她害怕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是個厲鬼。]

  “然後小紅躲到公共廁所裏麵躲了一整夜,黎明時分以為平安無事了一抬頭,發現鬼盯了她一整夜?”


  “說實話係統,這個故事我都聽了八百回了,而且從你把主人公的名字起成小紅的時候這個故事就一點都不恐怖了耶?”


  [……]

  半途被截胡了故事的係統又不搭理他了,躺了半天零也覺得口渴,他摸索了一下身邊,他記得睡前他是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鋪邊的。


  摸不到水杯的零睜開眼。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鬼舞辻無慘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床鋪邊,逆著月光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莫得感情的梅紅色眼睛倒是在一片漆黑中顯得分外清晰。


  心、跳、驟、停。


  小紅,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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