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
隻不過,對白頭翁和方拳來說,他們已然經曆先前的黑暗,幽霧反倒微不足道,他們坦然的前行,出了鬼宅回到鬼市,才終於看到了人氣,覺得回到了人間。
方拳更是鬆了口氣,先前那種陰鶩感覺,差點沒把他憋死。
接連幾次深呼吸,排盡體內濁氣後,方拳總算徹底恢複,然後偏頭看向白頭翁,好奇道:“夏天無,那個活菩薩說啥了,你怎麽這麽快回來?”
聽見方拳的話,白頭翁麵不改色,目光平靜如秋水,卻隱藏莫名之色,他扭頭看著方拳,反問道:“你沒有聽見?”
方拳頓時語滯,甚至臉色微紅,支支吾吾說不清,以至於惱羞成怒,頗為不耐道:“你們盡在兜圈子,我聽得雲裏霧裏,聽了也等於沒聽,你就直接告訴我,結果究竟如何?”
誠如方拳所說,自從見到活菩薩後,他因敬畏鬼神而恐懼,隻顧閉眼祈求神佛,哪記得活菩薩說了什麽。
況且就算他聽見了,活菩薩說得那些話裏,全部都暗藏著深機,連白頭翁都隱晦不明,又何況是他?
不過在白頭翁麵前,盡管自知遠遠不如,他也不願弱了名頭,故而逞口舌之快罷了。
白頭翁把他的神態盡收眼底,莫名之色更加濃鬱,卻又在某個瞬間,似乎篤定了什麽,莫名之色緩緩消失,反而露出了笑容。
但很奇怪的是,他這個笑容很詭異,不是麵對半夏的無奈,也不是見到老夫子,發自內心的淳樸笑容,反而更像是裝出來的,處處透露著虛假,似掛在臉上的麵具。
隻見他略微沉默,輕聲道:“活菩薩說,神聖碑在斬敵山莊,應該是確切無疑的,至於裏麵有沒有陷阱,他倒是沒有明說,隻勸我們莫蹚渾水,最關鍵是······”
說到這裏,白頭翁故意停頓,似乎在吊方拳胃口,方拳本就是急性子,被他這麽一吊,頓時覺得不上不下,忍不住追問道:“最關鍵是什麽?”
白頭翁似笑非笑:“活菩薩提醒我,小心身邊的人?”
聽見白頭翁的話,看著他虛假的笑容,饒是方拳成名江湖,也不由心頭發怵,他雖然長得壯實,看起來憨厚可親,卻絕對不是傻子,否則不可能在江湖上,闖下這偌大名圖。
方拳在瞬間明白,白頭翁意有所指,懷疑到自己頭上。
他清楚白頭翁的脾氣,雖然堪稱義薄雲天,對朋友從來沒得說,但也同樣心狠手辣,對待敢於背叛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
尤其是在當年,白頭翁還是百騎帥時,手下有人被權貴收買,淪為權貴的走狗,從而背叛了他,甚至要置他於死地。
不久後事情敗露,那個手下被他抓獲,不僅親自將其滅殺,更是徹底斬草除根,滅殺其一家老小二十三口,免得留下了禍患。
要想在長安活下去,就必須要做得絕情。
所以他這個百騎帥,不僅有無上光榮,同樣也沾滿血腥,甚至被人稱為閻羅,是勾魂索命的給,其手段可想而知。
如今他毫不掩飾懷疑,證明他相信活菩薩的話,開始懷疑身邊的朋友,寧殺錯也不放過,決不能留下後患,哪怕方拳是他找來的,也依舊不改多疑本性。
“夏天無,你該不會懷疑我吧?你這幾年裏,過得比狗還不如,除了半夏那小丫頭,就我今日跟你走得近,換成傻子都能明白,活菩薩說那句話,是讓你懷疑到我,你不怕他用離間計?”
方拳跟白頭翁有過命的交情,自然明白他的秉性,當察覺到他的懷疑是,下意識後退了兩步,一邊露出戒備姿態,一邊趕緊做出解釋。
以至於這個瞬間,他們之間的空氣,變得頗為怪異,好像醞釀殺機,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可是下個瞬間,白頭翁又遲疑了,活菩薩是什麽貨色,他比誰都清楚,更沒有任何交情可以,憑什麽提醒他注意身邊的人?
且誠如方拳所說,隻要不是個傻子,都會因為他那句話,去懷疑方拳的動機,所謂此地無銀三百兩,他越是這麽提醒,反而越讓人懷疑。
難道真是離間計?
想到這裏,白頭翁換了個副麵孔,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一把摟住方拳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老方,你說什麽呢?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你就這麽不信我?”
“你跟我來這套,咱倆相識這多年,誰還不知道誰?你要是不信任我,我現在走就是了,不然我真擔心哪天,你在背後捅我一刀,我上哪兒說理去?”
方拳有些受不了,掙脫他的束縛,本來魁梧雄壯的他,竟然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越說越委屈:“你當年是百騎帥,都說你是笑麵虎,我要信了你才是傻······”
白頭翁頗為無奈,心想自己當年,難道真這麽可怕?僅僅是懷疑,和一個虛假的笑容,就讓方拳如此戒備?
為化解方拳的戒備,白頭翁換了副麵孔,轉而神態嚴肅:“玩笑話少說,現在已經確定了,神聖碑確在斬敵山莊,是時候該行動了。”
聽聞此言,剛才戒備的方拳,頓時不見害怕了,反而頗為激動的,躍躍欲試道:“我就知道,你是那我玩笑呢,就活菩薩那點伎倆,哪能騙得過你這隻狐狸?說罷,要怎麽行動,上到山下油鍋,跟你闖就是了。”
誠如方拳所說,無論是白頭翁的還有,又或是方拳的表現,都是他們故作姿態,有意營造的鬧劇而已。
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即便白頭翁心性多疑,且手段果決狠毒,也不可能因為活菩薩,就懷疑到方拳身上,他不至於這麽沒腦子。
最為關鍵是,如此明顯的離間計,也不是活菩薩這種人,能夠輕易施展出來的,作為長安鬼市大檔頭,他背後雖有大靠山,但若沒點心機手段,如何能在長安城裏,安然活到如今的?
換句話說,如果他真這麽蠢,如此直白的提醒,隻怕用不到明日,就會徹底在長安消失。
隻是他那句提醒,白頭翁雖沒有全信,卻也留了個心眼,深知暗藏其他用意。
活菩薩說,讓他小心身邊人,可這個身邊人是誰?許是現在身邊的,還是以後身邊的?
兩者之間,白頭翁更相信後者。
當然,以他小心謹慎的多疑心性,要說完全放下戒備心,自然也是不可能的,隻是被他藏了起來,藏到方拳不知道的地方。
而且他也清楚,方拳是江湖高手,耳聽四路眼觀八方,當時在地下世界時,雖因懼怕鬼神而惶恐,卻絕不可能什麽都沒聽見。
或者換個說法,方拳其實聽見了,隻是裝作沒聽見,以此來試探白頭翁,從而確定是否值得他幫主。
白頭翁和方拳,他們借助這件事,彼此試探著對方,確定是否值得依靠,至此時得到答案,才終於完全放心。
有時候,人心就這麽複雜,即便有過命交情,也沒有人敢保證,這麽多年過去,對方是否變心,若連這點心機都沒有,又如何能活下來?
退一萬步說,就算方拳真有問題,被白頭翁試出破綻,也絕不會如此慌張,即便她不是白頭翁的對手,但要想從白頭翁手下逃走,自信還是輕而易舉的。
畢竟白頭翁不再是百騎帥,沒有了當年的天羅地網,隻是一對一的論本事,他未必會輸給白頭翁。
而他故作疑惑的原因,也不過是明知故問,借此化解白頭翁的疑慮,化解他們之間的尷尬,所以才有剛才那幕,當白頭翁轉移話題時,他也很自然的轉移了,可見彼此心照不宣。
也隻有心照不宣,才敢露出後背,放心的交給對方。
看著信誓旦旦的方拳,白頭翁似早有所料,露出的半張臉孔上,露出了真誠笑容:“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油鍋,隻要幫我做件事就行了。”
方拳摩拳擦掌,好奇道:“做什麽事情,隻管說就是。”
白頭翁閃爍目光,轉身看向北邊,從這裏往北兩坊,就是斬敵山莊所在,他仿佛透過這兩坊,看到了斬敵山莊內。
“到了時候,你就知道了。”
方拳不明所以,卻也看向北邊,隻看到重重迷霧,下意識的摸了摸頭,不明白什麽意思。
不過他也知道,白頭翁故意賣關子,不到最後那一刻,肯定不會說出來,也就耐心沒有追問。
而且他也說了,刀山油鍋都能闖,大不了賠上性命,江湖中人豈怕生死?何況他這條命,本就是白頭翁救下的,大不了還他就是。
可他卻沒有看見,白頭翁那半張藏在白發下的臉孔,正如地獄修羅般恐怖,臉上的皮肉不停抖動,可見他心中並不平靜。
看向斬敵山莊的同時,白頭翁回想活菩薩的忠告,讓他小心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嘿嘿,人心複雜如鬼,他經曆了這麽多,早已心灰意冷,就算再如何意外,他也不會驚訝,隻覺得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