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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6章 威脅

  織機上有半張絲綢,看起來格外華麗。


  在老嫗腳下,蜷縮著的一條細犬,懶懶的曬著陽光,絲毫沒有注意到,院外有人靠近。


  許奕走進小院:“老當家,別來無恙否?”


  織機忽然停下,傳來蒼老的聲音:“許墨俠,你終於來了,真讓老身好等。”


  蒼老聲音空洞刺耳,如同夜鴞在嘶鳴,又仿佛來自九幽閻羅,審判人世間的罪惡。


  “是的,我來了,你不正是要我來麽?”


  許亦不想解釋,而是從褡褳裏麵,拿出那塊殘缺的衣角,扔到老嫗麵前。


  “不愧是許墨霞,果真沒讓老身失望,隻可惜這一次,又讓你逃過一劫,老身不甘心呐。”


  衣角落到地上,驚動那條蜷縮的細犬,細犬都是站立起來,警惕的看著許奕,老嫗也在這個時候,緩緩地轉過身來,露出老當家的麵容。


  可是她的麵容,卻讓人無比恐怖,隻見她身姿矮小枯瘦,年逾古稀滿頭雪白,滿臉都是可怕皺紋,如同扭曲的老樹皮。


  除此之外,她臉上還有七條猙獰刀傷,扭曲的布滿整張麵容,仿佛蜈蚣在攀爬。


  更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神采,卻能直達人心深處,讓人不寒而栗。


  最關鍵是,老當家竟然是個女人。


  而且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中原人士,也不是來自西域諸國,而是來自東方的新羅人。


  也不難聽出,她和許奕是老相識,隻不過他們的關係,並沒有想象中友好。


  許意對她的態度,似乎有頗多忌憚。


  按常理來說,許奕連魚龍幫都不怕,又怎會害怕老當家?

  可但凡知道老當家的人,無不對她敬畏有加,就連五門七望和王公貴族,都對她頗有忌憚。


  因為這位老當家,原本是武皇神功年間,新羅國進貢的婢女,本應該老死在宮中,卻不知她得罪了誰,被人毀了她的麵容,並在開元初年被譴放出宮。


  可她卻並未滅亡,而是憑借過人手段,在長安經營自己的實力,逐漸成為黑暗世界裏,人人敬畏的老當家,宛若第二個武皇在世。


  在長安的黑暗世界,她就是絕對的王者,沒人敢忤逆她的命令,劉五郎最大的靠山,就是老當家在支持。


  還有平康的優伎,也全都落入她的掌控。


  因為她很清楚,要想在長安活下去,必須要有足夠的籌碼,所以那些優伎神女們,在服飾貴人的同時,還會打聽他們的隱秘,然後匯報給老當家。


  在長安,沒人比老當家知道的秘密更多,就連許奕都要受製於她。


  “老當家,你真是好算計,如今我已來了,請你放回白嫣。”


  老當家說得每句話,都讓許奕心中膽寒,甚至覺得陣陣後怕,如果他所料不錯,在劉記車馬行看到的那些屍體,都是老當家滅門之後,故意讓他去看到的。


  她的目的是,栽贓給許奕。


  隻可惜,老當家沒有想到,許奕會策馬飛奔過去,時間上出現誤差,不良人未能及時趕到,才讓他逃過一劫。


  不過在老當家看來,如果許奕連這都擺不平,又如何跟她對抗許多年?所以她屠滅劉記車馬行後,故意讓人留下那塊衣角,引許奕主動來找她。


  如今許奕果真來了。


  老當家露出獰笑,陰慘慘道:“開元十六年,你和蘇染兒入長安,在街頭孤苦無依重病垂死,是蘇染兒來求老身,不惜賣給老身為奴,隻求施舍湯藥救你性命。”


  “不過你許墨俠,倒也算有情有義,活過來後竟以死相逼,逼老身放免蘇染兒,蘇染兒也說你死她死,逼老身不得不答應,隻讓她做賣藝的倡家,不做那賣身的神女。”


  “這十三年來,你為給蘇染兒贖身,也算是盡了全力,還闖下許墨俠的名號,就連老身都對你頗為佩服。”


  “可你錯就錯在,實在太過仁義,得罪了太多仇家,試問老身這裏的那些半死之人,哪個跟你沒有死仇?哪個不想殺你而後快?”


  “你損了老身的利益,總歸還是要賠償的,隻是你閉門不見,老身也沒有辦法,隻好用點手段,請你親自來見老身。”


  “隻是老身沒想到,本以為你會為蘇染兒求情,求老身放免她自由,從此成為清白之身,竟不料是為了白嫣,你就不怕她傷心麽?”


  老當家撫摸細犬的毛發,緩緩的述說著事實,將她和許奕的恩怨,全部都微微道來。


  就像她說得那樣,當年為救許奕,蘇染兒走投無路,自願賣身給老當家,成了蓮香閣的蘇倡家。


  這許多年來,許奕為給蘇染兒贖身,做過太多的努力,可他卻放不下仁義,對那些窮凶極惡之人,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而長安大多凶惡之人,都跟老當家有直接關係,也就難免會招惹老當家,損害老當家的利益,仇怨也就越來越深。


  好比剛才在棚屋區,那個衝過來殺他的壯漢,就曾經落在許奕手上,被設計斬斷一條臂膀,眼睛也因此實名,所以有滔天仇恨。


  想壯漢那樣的人,在老當家這裏還有很多。


  這也是為什麽,蘇染兒不讓許奕見老當家,也不讓他招惹劉五郎的原因,


  因為他們本就結有仇怨,卻因為特殊的利益關係,保持某種微妙的平衡,彼此都當做視而不見,可一旦將平衡打破,就算許奕是長安許墨俠,也難承受老當家的怒火。 他們的利益關係,也出在蘇染兒身上,因為蘇染兒說過,如果老當家對許奕不利,她就會立即自刎而亡。


  偏偏蘇染兒身份特殊,雖然是住在北曲的倡家,但卻憑借琴藝和舞姿,引來無數顯貴駐足,算是老當家的搖錢樹。


  這也是她身份特殊,不用受製於賣身契,更不用看假母臉色,自由出入平康坊的原因。


  當然,老當家並不擔心她逃跑,因為她已經賣身為奴,按照大唐律法,奴欺主是大罪,但凡奴婢私逃,隻要上報給官府,就會發下海捕文書,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判處極刑。


  而且老當家性格奇特,不管做什麽都向利益看齊,哪怕她跟深仇大怨,隻要付出足夠代價,並非不能捐棄前嫌,也未必不能放免蘇染兒。


  隻不過,每當許奕損害她的利益,她就會增加放免蘇染兒的籌碼,這麽多年累積下來,贖身的籌碼早已不可想象。


  換句話說,僅憑許奕難為蘇染兒贖身,所以李守禮提出放免的要求,才會讓他無法拒絕。


  彼時許奕沉吟,片刻後咬牙道:“今天出來的匆忙,沒什麽好帶給老當家,隻能送老當家一個人情,算是賠罪。”


  老當家咧開嘴,露出稀疏的牙齒,顯得更加滲人,然後伸出兩跟指頭:“一個人情怎麽夠?至少也要兩個!”


  許奕兩條劍眉緊皺,卻沉默著不說話,隻緊緊看著老當家,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以至老當家思索後,又忽然改口道:“一個就一個吧,總歸也是口肉。”


  老當家答應的這麽爽快,讓許奕頗為詫異,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話音落下不久,院外忽然傳來緊密的腳步聲,陸續進來三十多個人,且全是凶惡的壯漢,有高的有瘦的,有矮的有胖的,年齡也有大有小,卻都穿著白衫短襖。


  其中有幾張麵孔,許奕在來的路上,剛才見過不久。


  也不難看出,這三十多個人男人,全都是老當家的手下。


  那些人走進院子,分開站成兩排,麵容正對許毅,仿佛征戰沙場的士卒,等待將軍的檢閱。


  “許墨俠,請他們上路吧。”


  許奕目光複雜,看著那三十多張麵孔,眼皮忍不住微微抖動,雖然那三十多個人,都是窮凶極惡之人,卻都跟他沒有關係,更沒有絲毫仇怨。


  可他為了救白嫣,不得不送其中一人上路,成為明天溝渠裏的浮屍,手上沾染無辜的血腥。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跟他的仁義道德不相符合,可她又不得不這麽多,心理障礙可想而知。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哪怕對方是個惡人,卻終歸是條人命。


  見許奕遲不動手,老當家又說道:“許墨俠,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們不妨再談談。”


  許奕眼皮抖動,悶哼道:“怎麽談?”


  “聽聞你近幾日,接了一筆大生意,是麽?”


  許奕沉默不語,卻也沒有否認。


  老當家轉過身去,繼續穿梭引線:“嗬嗬,老身今日請你來,也是想跟你做一筆生意,如果你能答應老身,白小娘子也會毫發無傷,事成後再送你們出長安,從此郎情妾意,逍遙江湖豈不快活?”


  不得不說,老當家給出的誘餌,對許奕非常有誘惑,因為全長安都知道,他跟白嫣郎情妾意,隻是限於身份不好言明。


  但隻要擺脫魚龍幫,出了這座長安城,他們就是自由之身,天高鳥飛海闊魚躍,誰能奈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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