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奉承(一更)
顧珏清吃過早點之後,便坐上馬車進了宮。
到達太祁殿時,百官已經齊聚了。
顧珏清在眾人的問候聲中,一路走向前方。
不經意的一眼,瞄到了站在左側的蔡士常,與蔡士常擦肩而過時,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蔡士常望著她臉上的那抹笑意,不禁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由於跟顧珏清發生了多次爭執,對於顧珏清的冷嘲熱諷他都習慣了,顧珏清要是罵他,他可以保持冷靜地回上幾句,可今日顧珏清看見他,一個字都不說,反而沖著他笑……
這算是什麼意思?
他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心想: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格外謹慎小心了,這顧相一肚子壞水,指不定又要挖坑給他跳。
顧珏清走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一轉頭就能看見衛長琴在右側,長身玉立。
衛長琴朝她看了過來,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大殿之上,他們不能眉來眼去,只能互相笑一笑,表示問候。
「陛下到——」
一聲尖銳的嗓音在空氣中響起。
龍祁世打著哈欠出現在眾人的面前,顯然今日睡得還不夠飽。
眾人齊齊行禮。
龍祁世慢悠悠地走上了龍椅,望著底下的眾人道:「眾卿平身。」
「陛下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顧珏清第一個開口問候,「是不是昨天夜裡沒睡好?又或者陛下處理政務,太晚入睡了?」
她當然知道,龍祁世絕不是為了國家大事太晚睡。
他向來不夠勤勉,這大好江山都是他爹打下的,國庫里的金山銀山也都是前面的皇帝們累計下來,他揮霍起來一點兒都不心疼,倚仗著祁國兵強馬壯又物豐財厚,過得快活似神仙。
她之所以問他是不是太過操勞,自然是為了給他一個台階下。
而面對顧珏清的問候,龍祁世點了點頭,手肘擱在椅子的把手上,單手支撐著額頭。
這個姿勢能夠讓他坐得舒服些。
「陛下一定要保重龍體,陛下日理萬機,得有充沛的精神才行,若精神不濟,不如去泡泡溫泉,微臣最近得了一種葯浴的方子,想給陛下試試,也許有利於消除疲憊,還能驅寒。」
作為龍祁世向來喜歡的臣子,顧珏清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奉承的機會。
果然,龍祁世一聽這話,目光亮了亮。
只要是關於吃喝玩樂的事情,他都十分樂意。
顧珏清的提議,不就是要讓他去溫泉山莊嗎?山莊里最近又來了幾位新的按摩師傅,按摩手法那可真的好極了,宮裡也有擅長推拿的嬤嬤,跟溫泉山莊里的那些師傅比起來,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清樂園賭場最近似乎又出了幾樣新的玩法,想去試試。
「顧卿的提議甚好。」龍祁世朗聲一笑,「在這冬日裡,泡溫泉可真稱得上是十分舒爽的事情了,這樣吧,明天,三品以上的官員都隨朕去溫泉山莊,就當是犒勞你們一直以來的盡忠職守。」
「陛下,您最近這一個月,出宮的次數是不是有些多了?距離您上次出去玩還不到十天,您就又要出去了。微臣以為不妥。」說話之人正是內閣大學士,年過六十,板著臉的時候,格外嚴肅。
龍祁世聞言,唇角的笑意消逝了,「哪裡不妥?」
「您帶著大臣們出宮玩,這是瞞不過百姓的,一年去個幾次倒也無妨,您總得有個放鬆的時候,可您每個月都出去幾趟,百姓會怎麼想?他們私底下是否會議論,皇帝陛下竟然如此清閑,勤於玩樂?縱觀各大國的君主,微服出巡大多是體察民情,甚少專註於玩樂,陛下可莫要留下一個貪玩的名聲……」
「你住口!」龍祁世呵斥道,「祁國近年來風調雨順,不與別國打仗,只因為我祁國地廣人多,兵強馬壯,讓外人不敢來犯,百姓們安居樂業,朕作為統治者,難道就沒有資格享受安逸的時光嗎?朕想出去玩,誰敢說什麼?朕每天悶在皇宮裡,時間一長,整個人都疲乏了,朕的子民就不該有個體諒嗎?」
顧珏清聞言,心中腹誹道:皇帝陛下跟人吵起架來,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
他壓根就不承認自己貪玩,事實上,真沒幾個大國皇帝像他這麼安逸了,得虧了前幾任的皇帝們嘔心瀝血,給他留下了足夠的資本,使得他不用太勞累。
而他也早就習慣安逸了,從來都不把老臣的忠告當回事,甚至覺得這些老臣都很煩人。
「陛下,老臣也是為了您的名聲考慮啊,先帝在世的時候,從不貪圖玩樂,只有必要的時候才出宮體察民情,老臣是希望陛下您能學習先帝……」
「像父皇一樣,一輩子都在積累名聲,大事小事都喜歡親力親為,然後因為過度勞累病倒,留下病根,身體日漸疲乏,以至於不到五十歲就英年早逝,都沒享受過幾天的快活日子,你也希望朕步他的後塵是吧?朕也活不到五十歲就得駕鶴歸西,歸西之後還能流芳百世,這樣最襯你的心意了。」
「陛下請慎言!」大學士連忙說道,「老臣絕沒有半點兒詛咒陛下的意思!陛下又何必這樣說話?您這是自己在咒自己!」
他的話音落下,其他人也紛紛勸說。
「陛下對大學士不滿,也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這話說出來,對先帝也不大敬重啊。」
「大學士也是為了陛下的名聲考慮,絕無半點私心,請陛下明鑒,不要誤解了他的一番好意。」
「陛下身為九五之尊,更應該慎言才是啊……」
老臣們一個接一個地勸諫,並沒有讓龍祁世陰鬱的臉色得到緩和,他的眉頭反而越擰越緊,似乎已經快要失去耐心。
彷彿一個貪玩的孩子不服長輩管束。
衛長琴適時站出來打圓場,「陛下,諸位大人們也是一番好意,他們對陛下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陛下悶在宮裡覺得疲乏,想要鬆快鬆快,這也是人之常情,微臣自然是能夠體諒陛下,然,頻繁出宮遊玩,的確也不太妥當,您看這樣如何?顧相既然要獻葯浴,您就在宮裡泡溫泉吧,用不著去溫泉山莊,微臣下朝之後,讓人去把溫泉山莊最有名的兩個推拿師傅請來,陛下在宮裡也能夠享受了。」
衛長琴此話一出,龍祁世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
衛長琴的話倒是提醒他了。
這幾個啰啰嗦嗦的老古板,一開口就讓他覺得心煩,和他們也的確絕無二心,說起大道理來彷彿都是為了他好,如果他因為一時氣憤而訓斥責罰這幾個人,只怕是會惹得許多人對他有意見。
乾脆就不跟他們爭了,省得其他大臣們私底下議論。
「好,這回朕就聽你們的。」龍祁世冷聲道,「就按照衛卿說的辦!你們要是沒其他的事情,就退朝。」
老臣們略感欣慰。
「陛下英明。」
「臣等沒什麼好說的了。」
龍祁世懶得說話,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眾人齊齊行禮——
「臣等告退。」
散朝了之後,官員們陸續離開,顧珏清卻沒有離開,而是等著皇帝從龍椅上站起身走下來。
「陛下,這是微臣要獻給您的葯浴。」顧珏清說著,從衣袖口袋裡掏出了兩個紙包,「微臣怕陛下不喜歡,所以先給陛下準備了兩包,陛下隔七天用一次就好,如果陛下喜歡,微臣再給您準備。」
說起這葯浴的方子,還是從長琴那裡拿來的,由神墨配製。
她這算是借花獻佛了。
「還是顧卿有心,每回有好東西都會分享給朕。」龍祁世接過藥包,冷哼了一聲,「不像那幾個老傢伙,好像總愛跟朕過不去似的,管東管西的。」
「他們畢竟是先帝時期就留下來的老臣了,陛下就算不喜歡他們,也得稍微給他們一點兒面子,讓旁人覺得陛下您仁德。」顧珏清笑了笑,「衛相不是說了,要幫您去找溫泉山莊的推拿師過來嗎?在這宮裡面泡葯浴,大概也不會輸給溫泉山莊。」
「可是不出門真的好悶吶,清樂園不是出了幾個新的玩法嗎?朕也想玩。」
「找幾個人陪您玩就是了,玩法是可以複製的,雖然氣氛比不上清樂園的好,也還是能解悶的,陛下可以找幾個侍衛,或者娘娘們陪同。」
「這倒也是個解悶的辦法。」
「那陛下慢慢玩,微臣再回去琢磨新的菜品,改天給陛下帶過來。」
「就知道你貼心,去吧。」
「微臣告退。」
……
午間時分,龍祁世用過午膳之後,便找了幾個貼身侍衛,在寢宮內鬥蛐蛐。
「咬它!咬它!咬!」
「呀,陛下又贏了,屬下真是太笨了,回回都輸,實在感到慚愧。」
「笨死了。」龍祁世臉上浮現嫌惡之色,「滾下去,換一個人來,你們怎麼就沒人贏得了朕?」
「我們自然全都是陛下的手下敗將。」
侍衛說著,退了下去。
不是沒人贏得了,是沒人敢贏。
就在新一輪的斗蛐蛐即將開始時,有太監來稟報——
「陛下,慧陽長公主求見。」
「她來幹什麼?」
「公主殿下說,她是來給陛下解悶的,保證能讓陛下開開心心的。」
龍祁世「嘁」了一聲,「她能想出什麼解悶的辦法?帶她進來吧。」
「是。」
太監退了出去,不多時,龍祁世就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鈴鐺聲。
龍祁世抬眼的那一刻,愣了愣。
朝他迎面走來的女子,正是他的皇妹慧陽,而她的腳邊,一隻銀灰色的小狗邁著小短腿在小跑,脖子上掛著銀色的小鈴鐺,鈴鐺隨著它的奔跑輕晃,叮鈴作響。
「參見皇兄。」
「免禮。」龍祁世的目光放在那隻小狗身上,「慧陽,這就是你帶來給朕解悶的東西?」
「回皇兄的話,正是。」
「一隻小狗能有什麼稀奇的?長得倒是挺好看。」
「皇兄,你可別小看這隻靈犬。」慧陽長公主唇角輕勾,蹲下身來輕輕撫了撫小狗的頭,「去,給皇兄行個禮,拜一拜。」
小狗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吐著舌頭,兩隻前腿抬起,勉強站立了起來,爪子合在一起,還真就朝龍祁世拜了一下,緊接著落回了地面。
狗是用四條腿行走,只靠兩條腿站立的時間自然有限,可它『行禮』的動作還是取悅了龍祁世。
「誒,有點兒意思。它還會幹什麼?」
「它還會耍雜技呢,來人——」
慧陽長公主來的時候,特意讓貼身宮女帶了一些雜耍的用具,有鐵圓圈、繩索、還有樹藤編的球。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讓小狗表演了一系列的雜耍。
宮女們牽著一條繩子,照著同一個方向打圈,每每要打到小狗的時候,小狗總是能跳起來,靈敏地避開繩索。
宮女手上拿著鐵圓圈四處走動,肆意地揮舞,如果在一定的高度之內,總是能夠鑽進圓圈,每回都一鑽一個準,樂此不疲。
而樹藤編織的球,無論扔在哪裡,它都能迅速跑去叼回來,放在龍祁世的面前。
「皇兄,你以後要是丟了東西,或許它能夠幫你找,前提是,這東西它得見過才行,只要它記住,它就能夠找回來。」
龍祁世笑出了聲,「這小狗夠機靈的啊,會的東西還不少,你從哪裡得來的?」
「回皇兄,這是我高價購得的,它是經過特訓的靈犬,所以十分機靈,我的宮裡有一幅皇兄的畫像,畫師畫的很是傳神,小狗長時間見到這張畫像,對皇兄已經有些熟悉了,皇兄放心,這小狗從小吃的就是熟食,沒有沾染過血腥的食物,經過馴化,它不會咬人,乖巧得很。」
「你真是有心了,這小狗起名字了沒?」
「它全身銀灰色,就叫它小灰,這狗的品種十分稀有,不常見,也就只有稀罕的物種,才配當天子的寵物啊。」
龍祁世聞言,挑了挑眉,朝著小狗伸出了手,「過來!」
小狗搖晃著尾巴到了他的面前,蹭了蹭他的手。
「這麼有意思的小東西,你捨得送給皇兄?」
「哪能捨不得?」慧陽長公主笑了笑,「臣妹吃的是皇家的糧,榮華富貴也都是皇兄給的,作為皇兄的子民之一,臣妹也應該效忠,皇兄不開心,妹妹就得想辦法讓皇兄開心,皇兄覺得悶,妹妹就得給皇兄解悶,這小狗我的確喜歡,送給皇兄我是不心疼的。」
「好,朕就收了你這份禮物。」龍祁世朗聲一笑,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心情一好,對於慧陽長公主,他也不吝嗇噓寒問暖幾句。
「你的臉怎麼樣了?」
她的臉上依舊遮著一層薄紗,外人只以為她的怪病還不見好,甚至私底下偷偷議論,說是公主臉上的紅斑一直不退,怕是要徹底毀容了。
「多謝皇兄關心,臣妹的臉……可能過一陣子會好,出門見人不用再蒙面紗,也就不會給皇家丟人了,作為公主,這張臉自然得好好保護,這也關係到皇族的顏面啊。」
當初為了躲避和孟昊軒的婚事,她特意找神墨拿了藥膏,故意把自己的臉搞壞,讓孟昊軒不得不另娶靜沅長公主。
如今,孟昊軒的隊伍已經離開了祁國的土地,靜沅和他的婚事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這怪病就沒必要再繼續裝下去了,她也實在不想忍受怪病帶來的煎熬,畢竟裝這個病,臉是真的會癢會疼。
她裝病的日子,該結束了。
「原來你這怪病還會好啊,朕還擔心你一直好不了呢。」龍祁世望著她,目光中帶著洞悉。
當初的怪病,果然是裝的么?孟昊軒走了之後就懶得裝了。
「其他人都退下,朕要跟長公主單獨說說話。」
孟昊軒一聲令下,閑雜人等便都走開了。
等寢殿之內只有他和慧陽長公主時,他呵斥了一聲,「你之前果然是在騙人,為了不去聯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知不知道,這也是欺君之罪!」
「臣妹自知有罪,請皇兄恕罪!」慧陽長公主跪了下來,朝著龍祁世磕了一個頭,「我欺騙了皇兄,欺騙了所有的人,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聯姻的時候病,這種巧合,就算騙得了別人,也騙不了精明的皇兄,好在現在聯姻的事情已經得到解決了,不是嗎?」
龍祁世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聰明啊,讓靜沅代替了你。」
「如果祁國皇室只有我一位公主,皇兄要我聯姻,我義不容辭!可公主有好幾個,為何就一定得是我去?我早已心有所屬,不願意做聯姻的人選,所以就略施小計,無病呻吟,我知道會有其他的皇女接替聯姻的任務,此事並不會影響到兩國之間的關係,所以我……自私了這一回。還請皇兄原諒。」
「你今天把這小狗帶過來給朕解悶,是為了賠罪對不對?」龍祁世慢條斯理道,「你的確是比靜沅聰明了一點,所以你能夠留在母國,而她就擺脫不了遠嫁的命運。」
「我捨不得母國,捨不得皇兄……」
「朕信你的鬼話!你哪裡是捨不得朕?你是捨不得你的心上人!你是怕遠嫁異國會吃苦。」
「臣妹對皇兄也有不舍啊。臣妹八歲那年母妃離世,承蒙太後娘娘照顧,所以臣妹的心裡,一直都是感激太後娘娘和皇兄的。」
她的母妃,當年是依附著皇帝的母後生存。
後宮之爭,寵妃與皇後分派,她的母妃當初選了皇后的陣營,是選對了。先帝爺的貴妃,以及站在貴妃陣營的那些妃嬪們,下場都沒有多好。
站錯隊伍的後果,自然是跟著領頭的一起倒霉,而選對了陣營總是能撈到好處的。
她從小就知道巴結太后,龍祁世的妹妹那麼多,對她還算是態度比較好的,對於其他幾位妹妹,都愛搭不理。
「皇兄大人有大量,請寬恕我的欺瞞,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回了。」
「你就喜歡給朕戴高帽子。」龍祁世淡淡道,「罷了,聯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提也沒有意義,外人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朕也當不知道。」
慧陽長公主聞言,面上浮現欣喜之色,「皇兄這是原諒我了?多謝皇兄!皇兄在宮裡覺得悶,我以後多想些法子給您解悶就是了,要是得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絕不會獨享的。」
「算你還有點良心。」龍祁世道,「你那麼怕聯姻,趁早出嫁吧。要是不嫁出去,萬一將來別國皇子再來求親,你又得避如蛇蠍,絞盡腦汁地裝病,嫁人就沒煩惱了,沒人會求娶一個有夫之婦。」
「皇兄所言,甚是有理。」
「你看上誰了?說吧。」
「不瞞皇兄,是……衛大人。」
「衛卿?算你有眼光。」龍祁世道,「那朕就成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