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蒼草客
在墨玉消失的瞬間,韓信眼中的世界再次慢了下來。
這一次,他有足夠長的時間丈量了自己視野的邊界,一個大約五十公裏左右直徑的球形,球形以內,他隻要想看,感覺可以看透大部分東西——除了不拔劍那一片區域;球形以外,他看不到了。
那感覺,仿佛這個球形以外的整個宇宙都消失了,連投注出去的目光都被吞噬。
“開啟壬女墓需要溝通天地,方圓百裏,連我都走不出去了。”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婦人身著楚地服飾,拄著根扁擔,站在黑漆漆的邊界上自言自語。
這種服飾,出現在遙遠北邊的匈奴腹地,格外吸引韓信的注意力,但當他想嚐試去看清對方身上的細節,卻發現目光投注過去,依舊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婦人身影。
在變慢到幾乎察覺不到移動的時間裏,能以正常語速說話已經足夠不尋常了,何況中年婦女那沙啞的嗓音辨識度很高,韓信不自禁脫口而出:“滄海客?”
中年婦人轉頭對著韓信的目光“看”過來,仿佛她能知道韓信在通過一個不存在的角度觀察她,而且她隨著韓信變換視角,在變慢的時間裏對視了好一會。下一刻,在韓信直徑五十公裏的視野裏,中年婦人瞬間消失在視野邊界,然後同一時刻出現在韓信身前!
瞬移!這是韓信第一次直接觀測到以他所知的科學知識無法解釋的人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的現象!
跟在下邳城外第一次遇到滄海客一樣,無比強烈的危機感瞬間占據了韓信的下意識,他的視野急劇縮小,瞬間縮放到三丈之內。
潛意識的不安在提醒他,這個在下邳城外放過他和張良的“滄海客”,可能跟那把詭異的“不拔劍”同等危險!
“韓信,你不該再來壬女墓的。這裏,”中年婦人用手中的扁擔戳了戳地麵,“來了,就走不了了。”
“我今天才知道‘壬女墓’,我甚至不知道我以前來過。”韓信歎口氣,無奈地看著那個中年婦女,她與這個世界同樣陌生,於是又賭氣地加了一句,“連草原深處的一個巫師,都可以嘲諷我一無所知!”
對這個世界而言,他隻是一個突兀的過客,被冥冥中的命運推著走。
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懷疑“穿越”以來,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否真的是自己心中所想做出的“決定”。
但他隨即又安慰自己,來到這個兩千多年前的時代,他遇到的事情雜亂無章,根本沒有多少頭緒,完全不像是別人寫好了劇本的故事。
“你離開淮陰,隻是不想成為你所知的那個韓信。說你一無所知吧,你也知道一點什麽,但以我看來你還不如徹底無知的好!”中年婦人上指天,下指地,“鬼四,或者說韓信,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需要為整個天下的存亡負責?”
“什麽?天下存亡?”韓信是悄悄想過自己有沒有可能拯救即將被毀滅的秦帝國,但那“滄海客”或者說“蒼草客”怎麽知道?!
中年婦人仿佛能看穿他的思緒,道:“不是你想的始皇帝的秦國,是整個世……界,整個……地球。”
世界和地球兩個詞對於她而言顯得有點拗口,但她還是說了出來,而且是用兩千年後的普通話口音!
韓信幾乎脫口而出:“地球?你……你也能知道未來?!”
但中年婦人搖了搖頭:“你見過薛仁,應當已經知道,諸神峰能看到過去,看不到未來。我本無名氏,家封諸神峰。”
從後麵兩句,韓信起碼聽懂了中年婦人的來曆。如大察瑪所說,“滄海客”、“蒼山客”、“蒼草客”都不過是無名氏因地製宜隨便叫出來的外號,他的“氏”是無名,可能是個古老的諸侯,封地為“家”,以周朝的官製參考,起碼也是卿大夫一級。
關鍵是這“無名氏”的封地在“諸神峰”!
與鬼穀的鬼門關同等級神秘的所在!
“那……難道你能在過去‘看’到‘世界’和‘地球’?”韓信仍然有聽不懂的地方。
“《無名書》曰:何為往?何為來?往即來,來亦往!”中年婦人抬起頭,似乎能穿越直徑五十公裏的邊界,看到外麵深邃的星空,“隻要看得足夠遠,你就能在過去看到未來,也可以在未來看到過去!”
往即來,來亦往!
聽起來像是佛教在千年後的未來即將出現的說辭。
而佛教這個時候才剛剛在遙遠的印度次大陸誕生。
但作為兩千年後的大學教授,雖然是文科的,韓信也知道沒有那麽簡單,這種偏哲學的似乎很極端的論斷,有時候跟21世紀最前沿的科學理論不謀而合。
就像量子物理學和《老子》中的“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很顯然我又無知了,你能直接告訴我,當前我們是在什麽處境裏麽?”韓信畢竟不是物理學教授穿越,沒法聽出玄而又玄的過去未來與現在有什麽關係。
“薛仁沒告訴你麽?神墓和鬼穀都有記載,帝顓頊絕天地通,有玄女不得歸天,神力消散,泯然凡人,葬於極北寒冰之中,容顏不老,凡軀不腐,以待天人降世,喚回魂魄。”中年婦人看向韓信,“你是不是鬼四找到的那個‘天人’?你是不是想喚回壬女的魂魄?”
“我……恐怕不是。”真心話,韓信是曆史學教授,他對九天玄女確實感興趣,但……“我隻是想去看看罷了,在這件事上,我真的一無所知!”
王子喚醒沉睡的公主的故事,隻適合在遙遠的西方發生。
“你確實不像,但就在你離開淮陰的那一刻,原本穩定的過去和未來都變得模糊不清。等勉強看到你能打開錄圖書的時候,薛仁都急著跑路!你的無知可能讓你擁有更大的破壞性,鬼穀的穀主放你出來,卻失去了控製。現在,我要來改正這個錯誤。”中年婦人跟大察瑪一樣高舉雙手向天,仰頭用古老的楚地音調祝禱道,“無名氏之苗裔兮,俯請天之誅罰!”聲音未落,他頭發上的簪子化為一縷白灰消散在空中,在白灰隨風飄逝的地方,一道微型閃電繞著完美的圓形在劈啪聲中炸開,然後化為一道奪目的白色光環,環繞著中年婦人。
韓信的下意識比他更早作出了反應,那柄之前不知去了何處的青銅劍,此刻悄然出現,懸浮在他和中年婦人之間。
時間的流逝幾乎瞬間跳躍到正常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