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薛老者
郭軍醫放下隨身的醫箱,躺在分配給他的帳篷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帳篷門口空蕩蕩的,王離指派給他做學徒兼侍衛的那個小兵不在。估計是跟著王離出征了吧,郭軍醫想,那本來就是王離的親兵,昨晚一番動亂,王離的親兵死傷慘重,他的身邊正缺人手。
那小兵挺機靈的,學東西快,嘴也活絡,很得郭軍醫青睞。郭軍醫知道王離名義上派他來做學徒兼侍衛,其實還有監視的意味在,怕郭軍醫什麽時候偷偷跑了,但他沒做過讓郭軍醫不愉快的事情,兩人雖是監視和被監視的關係,楞是把交情處得極好。
郭軍醫早盤算過了,這小子要是能脫了軍籍,跟他回山,這一身醫術,倒是找了個不錯的傳人。連帶想到他那女兒,肺癆大病不死,活下去也不易,正需要一個懂醫術的夫婿……
思緒被門口傳來的一陣響動打斷了。一個陌生的秦兵來到帳篷口,粗聲粗氣地問:“郭方士在麽?”
郭軍醫起身走出帳篷:“我就是。”
那個兵側身讓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正俯身查看地上晾曬的幾種草藥,聞言轉過身來,捋須笑道:“郭小子,好久不見。”
郭軍醫一看到那老者,臉色一沉,眉頭微微皺起,但還是恭謹行禮:“郭葵拜見薛老。昔年一別,是好久不見,要是能一直不見就更好了……”
老者慢悠悠走到帳篷前,鬱悶道:“別這樣,你們一個個都當我瘟神啊,避之唯恐不及,我雖姓薛,又不是薛天……尤其是你小子,當年不是老夫多嘴那一句,你師父肯收下你做徒弟?哼!合著現在做方士了,在軍營裏當了軍醫,就以為你有多了不得了!”
郭軍醫一本正經賠禮道:“薛老教訓得極是,是郭葵失言了。”
薛老毫不客氣地走進郭軍醫的帳篷,跪坐下來,郭軍醫趕忙端壺進水,薛老喝了一口熱水,半閉著眼睛,回味良久,睜眼道:“聽說你治好了你女兒的癆病,可有此事?”
郭軍醫歎氣道:“肺者嬌藏,癆病雖去,傷及六腑,禍及終生。正要跟薛老請教一下,小女這病,如何得治?”
薛老撚著雪白胡須笑了笑:“剛才還說能一直不見我就更好……”
郭軍醫道:“郭葵不想見到薛老是真話,見到了想請教薛老醫術,也是真話。先祖有祖訓留下,待人以誠,寧真不偽。如果說真話讓薛老不喜歡,郭葵也不敢強求。”
薛老爽朗笑道:“哈,待人以誠,寧真不偽,哈哈哈,令先祖在齊國‘濫竽充數’的時候,老頭子我就認識他了,想不到他東蒙西騙一輩子,居然留下這樣的祖訓坑你們這些小輩!看看你,你師父那麽厲害,教出你這麽個徒弟,混得一點名氣都沒有,還被人隨便抓到邊境,隻在一個小營裏當個小小的光杆子軍醫,手下連該有差役都沒有!你就是隻學到你師父一成的本事,隻要跟你先祖一樣,來個‘濫醫充數’,怎麽不也得去鹹陽城好吃好喝住起來。”
郭軍醫平靜道:“先師有言,巫術誤醫。郭某不才,略通醫術,不通巫術,唯願救死扶傷,其他方士如何招搖撞騙,我管不著,依著祖訓,我隻管好我自己就好了。”
薛老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你師父也是個死腦筋。算了,你們老郭家愛怎麽裝就怎麽裝吧,合著你郭小子又不姓薛,我管你家死活作甚。”
郭葵拜伏於地,誠懇地請求道:“小女的病……還請薛老教訓則個。”
薛老歎口氣:“也罷、也罷,怎麽都跟老郭相識一場,見死不救,以後死了也沒臉去見那混球。”他朝郭軍醫揮揮手,“郭小子,別裝模作樣了,起來吧。你知道的,老頭子我要是不想開方子,始皇帝來求我也沒用。老頭子明知道你小子不樂意見到我,還樂巴巴跑到這來,就是想知道,你是用什麽法子治好的肺癆?”
這說得很清楚,郭葵聽得也很明白了,原來,他治好女兒肺癆病的消息太過震撼,直接把眼前這尊神從山旮旯裏震出來了!當下不敢怠慢,將自己給女兒開的優化後的月華方,一五一十地給薛老緩緩道來。
薛老身側的那個兵從背上的行囊裏拿出幾片竹簡和一把刻刀放在一邊的桌案上,郭葵每說一劑藥,那個兵就在竹簡上刻幾個字。郭葵這才注意到那個兵背著的行囊比一般秦兵行軍背負的行囊大得多,翻找的時候叮咣作響,似乎還有不少金屬器具。
聽郭葵說了足足一刻鍾,整整兩個療程的治療經過,薛老撚著胡須,眯著眼,慢悠悠地開口了:“小子,這方子的路數,跟你師父不是一條道啊,你在楚地遇到什麽醫道高手了?”
“這……”郭葵猶豫了一下,“請薛老恕罪,郭某向一人承諾過,行醫楚地的經曆,不可為外人道。”
薛老笑道:“我聽楚地的人說‘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諾’,哈哈,可惜那人不認識你,不然該說‘得千金,不如得伯葵一諾’【筆者注:這裏的季和伯都是排行,季布是排行老二,名字叫布的人,同理,郭葵排行老大,可以稱呼為伯葵】,真給你們老郭家長臉啊!”薛老的笑容漸漸冷下來,“你先祖郭開,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是很重諾言的,但後來薛天給了他一萬金,他就把李牧給賣了!郭小子,你的諾言值多少錢?出個價,看我老頭子買得起不?”
郭葵深吸一口氣:“薛老,在下敬重您是長者,怎麽教訓我這個晚輩都可以,但請您口下留德,不要辱及先人。先祖臨終,回顧一生,心中不安,給郭某改名為‘葵’【筆者注:據考證,古音裏葵和愧基本上同音】,足見其悔改之意。”
薛老又搖搖頭:“郭家一代不如一代啊,小小地激一下,就快跳起來了!這樣的玩笑話,老頭子跟老郭都是說著能笑起來的,你小子看來不是裝的實誠,是太嫩了。老夫一路北上,路過你家的時候,已經給你那寶貝女兒號過脈了。”
郭葵恭敬地行大禮參拜道:“謝薛老援手之恩。”他知道,以此老的秉性,既然號脈了,斷無隻是看看的道理。
薛老已經站起來,走到帳篷門口,回頭看了郭葵一眼,道:“老頭子我老是老了,沒聾也沒瞎,你在淮陰待了那麽久,這點小事還是可以打聽到的。聽老夫一句勸吧,鬼穀對你師父有大恩,但你沒有義務去替整個師門報恩,鬼穀中人神秘莫測,與他們走得近,不是好事。”
郭葵咬了咬嘴唇,沉聲道:“告訴我月華方的人,就在此營中,薛老可是為他而來?他以前或許是鬼穀中人,如今他記憶全失,與鬼穀再無瓜葛了。”
薛老搖搖頭:“老頭子我雖然年紀大了,快要死了,但對鬼穀還真沒什麽興趣。薛天告訴我,舊趙國李氏後人圖謀刺殺王離,老夫趕來,是想救他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