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刺客
鄭先勇聞言,收回淫邪的目光,「雲遙,你當真捨得表哥娶旁人?」
語氣里含了些委屈酸氣,頗有些像深閨怨婦。
孟雲遙嘆氣,溫婉端莊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忍與苦澀。
「表哥,雲遙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從小沒爹娘疼愛,明裡暗地,不知多少人說我是拖油瓶。
天家的婚事,又豈是你我能抗旨的?」
孟雲遙說到這兒,眼眶裡的淚顫顫巍巍的落下來。
像盛開雪白柔美的茉莉,花瓣嬌小盛不住一點兒斜風細雨,頃刻間就滿面脆弱無依。
孟雲遙素來嫻靜端莊,少有幾次失態時,都是觸及了她傷心痛處。
想到此,鄭先勇責怪她的心,登時軟得一塌糊塗。
他作揖哄道:「表哥錯了,表哥給妹妹賠不是。
好妹妹,別怪我了,表哥是真真兒心裡有你的。」
孟雲遙輕輕擦乾眼淚,斜眼看他,「表哥心裡有我,我難道沒為表哥著想?」
見鄭先勇一臉不明所以,孟雲遙方低聲在他身旁說了幾句。
鄭先勇的臉色說不出的驚喜美妙,「妹妹說的可當真?」
孟雲遙的聲音輕柔舒緩,「自然是真的。
她自己貼上來要嫁人的,表哥還怕拿捏不了她的嫁妝嗎?
事成之後,這金山銀山可都是表哥的了。」
「好妹妹,」鄭先勇下了保證,拉著她的手道:「日後我的銀子便是你的,我心裡也再裝不下別人。
綉坊和岫岩樓的銀子,你儘管去使,別心疼。」
孟雲遙含笑送他出門,等回屋便將鄭先勇拉她的手拿桂花露洗了又洗,搓洗得通紅。
淺碧和輕紅一人換水,一人遞帕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等孟雲遙換了家常衣裳,淺碧才敢出聲:「姑娘,慈竹閣那個可有個克夫的名聲。
嫁到伯府去,豈不是便宜她了?
再來,伯府夫人恐怕也是不會肯的。」
但孟雲遙顯然沒放在心上。
她輕笑道:「舅母近來,娘家的生意不比從前景氣。
表哥又是那麼個花錢大手大腳的性子,金山銀海也有掏空流乾的一天。
娶那麼個嫁妝豐厚的克夫女,舅母不會不同意的。」
淺碧不敢接話。
蓋因鄭先勇的銀子,其實大部分是花在替孟雲遙打點上。
「再說了,」孟雲遙話鋒一轉,笑道:「誰說要表哥娶她做正妻了?
一個妾罷了,若是嫁過去一病死了,也夠不上克夫了。」
淺碧身上一寒,再不敢看孟雲遙婉約柔美的甜笑。
*
小佛堂
湯嬤嬤送顧寶笙到了門口,摸了摸懷裡沉甸甸的銀子,笑得和藹可親。
「姑娘,小佛堂里的油燈,老奴都給點得亮亮的了。
若是有人過來了。
老奴會讓掃地的丫頭玉兒過來滅燈。
您儘管放心在裡頭抄經書,外頭有老奴給您守著。」
顧寶笙頷首道:「有勞嬤嬤了。」
大家族裡的腌臢事,跪佛堂,抄經書可算得上狠的了。
庵堂潮濕陰冷,跪一宿,身嬌體弱的姑娘興許就得落一輩子的病根兒。
若是再把那油燈點得暗暗的,晃晃的,那再好看的眼睛,也會被熬瞎。
即便孟寶箏有個在後院做主的娘,也不見得這幾日會過得有多舒坦。
畢竟,經書是要實打實的交到老夫人那兒過目去的。
只是不知孟寶箏會如何記恨她的好姐姐了。
顧寶笙進門,見一面都是顧家祖先的牌位,陰森森的有些可怖。
雖然四周都點了油燈,但牌位處卻是黑漆漆的一片,案台上的燭火格外微弱,總像有人在旁邊輕輕的吹氣。
一晃一晃的,彷彿鬼魅在朝她招手。
半夏咽了咽唾沫,挺直了腰板,扶著顧寶笙道:「姑娘不必擔心,有奴婢陪著。
奴婢打小兒就是個不怕鬼的,會好好兒護著姑娘的。」
顧寶笙看她硬撐著,手抖的模樣,心裡暖意流淌而過。
她回握了下半夏的手,「這兒是正兒八經的小佛堂,又不是什麼山村野廟,有孤魂野鬼的。
你不必害怕。
咱們去亮堂些的柱子底下抄經書就是了。」
「不跪著嗎?」半夏訝道。
這可是顧家的老祖宗們啊!
「若是顧家的列祖列宗知道,想替他們顧家光耀門楣的小兒孫,竟被人偏心得磋磨至此。
想來,就算氣得活過來,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該找別人不是?」
半夏見顧寶笙坦蕩蕩,又說得在理,也壯了幾分膽子。
忙把牌位前的蒲團往有燭台的柱子下挪了幾個過來。
湯嬤嬤是個收了錢會辦實事的,早偷偷叫玉兒在案台下的帘子里放了被辱。
半夏鋪好了褥子,見顧寶笙左耳貼在門上,一臉沉思,不由放輕了腳步,也靠了過來。
此時已入夜,小佛堂是後院最僻靜清幽所在。
因而即便是輕微的絲絲掃雪聲,也會吵醒酣睡中的人。
門外燈火星星點點,像是押著什麼堵了嘴巴的人,要秘密處置。
顧寶笙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這小佛堂后,有一處顧府的小後門,是專送顧府或死或傷,或發賣的僕役的。
她原以為顧老夫人和鄭綉蓮會顧忌一下顧府的名聲,過幾天再處置犯事的丹蕊和海棠。
但顯然,孟寶箏的性子比她們急多了,根本不會管別府上如何看待。
又或許,在孟寶箏看來,處置兩個害她丟臉的小丫頭,本就理所應當。
橫豎,是有鄭綉蓮和孟雲遙替她善後的。
顧寶笙搖頭,真是個膽大妄為,無所顧忌的丫頭。
半夏見顧寶笙腳步輕輕的往窗戶邊走,又四處摸摸看看。
心裡疑惑極了,待顧寶笙從右牆的窗戶下,找出一個被青銅鐵牛掩蓋的狗洞,方恍然大悟。
她取下身上的荷莖綠披風塞到半夏手裡,將兩人頭上的髮飾傾數相換,又從懷裡拿出些碳筆、胭脂往臉上塗。
低聲吩咐道:「你在這裡披上我的衣裳抄經書,我去去就來。」
半夏面露擔憂,還是點頭應下了。
或許從顧寶笙今晚穿了與丫頭無二的蓮青色掐牙小背心開始,她就該知道,今夜不平。
狗洞頗大,顧寶笙纖細瘦小,加上前世的功夫也不算太差,輕輕鬆鬆便從狗洞鑽了出來。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見燈火往竹林後門而去,忙提步想跟上。
只是才走兩步,脖子上便架了把光亮寒涼的長劍,周圍也是齊刷刷的一陣刀劍出鞘的聲音。
「殿下,抓到刺客了。」
雪白嬌嫩的脖頸上登時劃出一道血痕,架上的長劍迫使纖細優美的天鵝頸看向台階。
月華如練,溶溶清輝傾灑在深松綠的長袍上,謙謙如玉的熟悉眉眼從刻骨的恨意里慢慢清晰真實的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