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全城通緝
裴元志中過郁嬌下的毒,感知能力下降了不少,因此,僅僅隔著兩丈遠的樹上,藏有一人,他都發現不了。
殺了人,像是沒殺人一樣,裴元志神色不驚地離開了。
月色淡淡,照著前方的路上。
那地上躺著一對主僕。
霜月一手托下巴,一手捏著一根樹枝把玩著,眯著眼沉思。
裴元志殺人?
栽贓?
呵——
好歹是一起長大,又相好了一場的女人啊,他就這麼狠得下心?說殺就一刀殺了?
霜月在心中鄙夷著。
她受了郁嬌的叮囑,前來看結果。
果真如郁嬌猜想的一樣,裴元志對江元杏起了殺意,說殺就殺了,片刻都不拖延著。
也幸虧郁嬌提醒江元杏提醒得早,否則,這江元杏死得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江元杏的身上藏著血書,裴元志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前方的裴元志,沒有從角門進裴府,而是腳尖點地身子一翻,跳進了府里,做了個並沒有出府的樣子。
霜月眸光一閃,唇角勾了抹冷笑,悄悄躍下樹來,往江元杏寶琴主僕倆那兒走去。
她先是探了探江元杏的氣息,發現,已經斷氣了。
接著,又來探寶琴的。
這個丫頭還沒有死,只是昏倒了。
她按著郁嬌的吩咐,從腰間的荷包里,摸出一塊衣片角塞進寶琴的另一隻手裡,並按了下寶琴手腕處的穴位,以便讓那隻手在昏迷中,將衣片角牢牢抓握而不掉落。
做好這些,霜月又回到了樹上,繼續蹲守著,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裴元志進了裴府。
他往江元杏的住處走去,因為那裡剛才失了火,現在,那火還沒有完全撲滅,仍騰著煙火。
不少僕人都快步朝那裡跑去。
裴元志攔著一個僕人,「杏小姐找到了沒有?」
雖然他不是侯府的世子了,但是,他的身份仍是永安侯的兒子,是這裴家長房的大公子,僕人不敢怠慢他,認真地回道,「公子,還沒有。杏小姐住的園子,那正屋裡全是煙火,沒人敢進去看,也不知杏小姐是不是……」
僕人嚇得不敢往下說。
「胡說,杏小姐不會有事的,快去,接著滅火,接著找。」
「啊,是是是……」僕人嚇得慌忙點頭,快步跑走了。
裴元志又叫過幾個管事僕人,「你們幾個,出府門去找,你帶著人在後宅找,你去前院找找。她今天受了點刺激,是不是想不開躲到哪裡去了,一定要找到!」
「是,公子。」僕人們領命,四散著找人去了。
江元杏在湖邊丟醜的事情,本來已經被永安侯和裴元志鎮瞞住了,但是,不知是誰,嚷了出去,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當然,他們不知道的那個「誰」,是霜月。
是郁嬌吩咐霜月,將消息故意透露出去的。
僕人們最喜歡野史故事。
少夫人林婉音的故事,他們還閑聊了半個月呢,大小姐的趣事,當然不在話下了。
僕人們不能隨意出府遊玩,打聽到哪個主子的趣事,也能解解悶,因此,僕人們將閑話傳得很快。
除了在心中震驚江元杏的舉動,更震驚「裴元志到此一游」那幾個字。
僕人們在裴元志的面前不敢放肆,但一轉身,就是一陣竊笑。
裴元志的耳力雖然差了差,還是聽到了低低的諷笑聲,他怒得想殺人。
可是,他以個什麼理由殺人?
現在又到了多事之秋,他不能再生事了,於是,只好生生忍著僕人們的諷笑,沒有去追究。
夜色沉沉,沒有人聲,只有附近花木間,蟲兒們的低低鳴叫聲,一陣一陣響著。
裴元志站在原地沉思,想著今天,發生的一件件讓他始料不及的事,以及他失敗的原因。
他全程精心謀划,本是十拿九穩的一局,卻輸得一敗塗地。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究竟輸在哪裡?
他從收到景府的回復開始想。
他要求景府的人,不得帶多的人上畫舫,景府同意了。
景家老爺子只帶著一個西門鑫赴約,之後,大家上了船。
景老爺子翻臉后,郁文才忽然出現了,郁文才說,是他綁架了郁文才。
可是他根本沒有綁架郁文才,反而是那個裝成裴府護衛的林唯楓,很是可疑。
林唯楓故意去殺郁文才,讓郁文才以為,他要殺他,才有了後面,郁文才對他的落井下石。
緊接著,林唯楓將郁文才踢下水,西門鑫也帶著景老爺子跳了水。
他派出二十多個護衛下水尋人,搜尋了方圓十多里的水路,卻連那四人的半片衣角都沒有搜到,末了,那四人竟出現在另一艘畫舫上。
更叫他詫異的是,那艘原本壞了的畫舫上,坐著李太師一行人,還有皇上及三皇子。
景老爺子和郁文才開始告狀。
在幾個鐵證如山的證據面前,由幾個迂腐頑固的文臣控訴他,皇上想保他,也保不了。再接著,江元杏那個蠢貨出現在了桃花湖畔,身上的刻字,讓他丟盡了臉。
江元杏,不是被景府抓去了嗎?怎麼會忽然出現在湖邊?
裴元志的雙眼,微微一縮,難道,這一切,全是景府人的謀划?
就算是,西門鑫怎麼會跟景府的人走在一起了?
西門鑫不是楚譽的人嗎?
楚譽……
裴元志的唇角漸漸揚起,是楚譽,在暗中指揮著這些人,給他布了個局嗎?
楚家男子中,有些人的血可以治毒,難道,是楚譽獻出了他的血?
楚家男子的血,能治病這個秘密,連楚家人都不知道,這還是博學多才的林婉音告訴給他的,楚譽又如何知道?林婉音和楚譽根本沒有說過話。
如果是楚譽自己知道……
丰台縣離著京城不算太遠,有一種特製的玉瓶,可以讓血保鮮一兩個時辰,快馬加鞭將血送到景府,救了景蓁,也不是不可能。
景蓁的病好了,景老爺子當然敢同他決裂了。
楚譽!
裴元志咬牙冷笑,這輩子,他會跟楚譽不死不休!
他正想著事情,忽然,一聲熟悉的琴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心頭一驚,赫然轉身朝那琴聲方向望去。
《落英舞》!
他驚得呼吸都停住了。
這支曲子極難彈奏,除了死去的林婉音,再沒有第二人彈得這麼嫻熟。
裴元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奮力往琴音方向跑去。
琴聲響起的地方,是他和林婉音的喜房,碧桃苑。
在林婉音死後,他就驅趕了苑中所有的僕人,並關了碧桃苑,更不準任何人靠近那裡。
可今天這麼晚了,是誰在那裡撫琴?
他想探個究竟,因此,奔跑的腳步很快。
不多時,裴元志便趕到了碧桃苑。
苑門緊閉。
因為苑中沒有人住,苑門前的小徑少有人來踩踏,兩旁的雜草,已經快要將青石板路遮住了。
草間的蟲鳴聲,不時地訴說著,這是處荒涼的場處。
苑中,琴聲仍在繼續。
他顫抖著手,取下脖子上的一枚鑰匙,飛快打開了苑門。
「婉音——」
他高聲喊了一聲,琴聲卻戛然而止。
他往琴聲傳出的卧房飛快跑去。
淡淡的月光照進屋內,只見卧房的門大開著。
他的呼吸亂起來,哆嗦著取出夜明珠來照明。
但他失望了,卧房裡沒有人在。
他奔向幃幔后,床后,甚至查看了床架下和大衣櫃里,仍沒有看到人。
「嬌嬌?是你來過了嗎?」裴元志站在卧房的床前,嘆息說道。
沒人回答,只有窗外,桃樹葉兒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和幾聲夜鶯的啼叫聲。
他彎下腰來,伸過手去,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地撫著被子。
被子鋪得齊整,是艷如火的喜被,上面綉著花開富貴的牡丹,仍是三月初九大婚時用過的被子。
包括這屋中所有的物品,都是大婚時的,沒有一件更換過,也沒有一件,改變過地方。
他怕換一下地方,就忘記了林婉音。
林家落英園,換了園子牌匾,移走了桃樹,栽上了紅紅艷艷的花兒,綉樓的擺設全變了,整個落英園,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他看到落英園,怎麼也想不起林婉音。
這世上,也只有裴府的碧桃苑這一處,能讓他不至於忘記過去,看到任何一件物品,都能想起林婉音。
「我知道你有怨言,你死不瞑目。」他低低說道,「可是……,叫我怎麼辦?」
他在床上坐下來,望向掛著月兒的窗子口,繼續低喃,「明明身份一樣,我憑什麼要低人一等?默默無聞地做個侯府的世子?將來做個默默無聞的侯?我哪兒輸給宮中的幾個皇子了?」
「……」
「是他們要殺你,不是我,嬌嬌,我並不想殺你,可我沒有辦法。如果你活著……,」他頓了頓,「他們不會放過永安侯府,更不會放過我,沒了我,你的下場更慘,你該明白我的為難之處吧?嬌嬌?」
「……」
「倘若你我有來世……,我一定對你好。」
暗處,有人無聲一笑。
裴元志說完,站起身來,又四處找了找,可還是什麼也沒有找到。
彷彿剛才的那一陣琴聲,只是他的幻覺。
他心中,極度的失望著。
這時,苑中的園子里,忽然響起什麼聲響。
裴元志心頭一跳,大步跑了出去。
月光下,有個女子蹲在一株樹下,低低地呻吟著。
他呼吸一窒,飛快跑了過去,伸手去扶那人,聲音顫抖著,「婉……婉音?」
「公……公子?」女子抬頭,看著他,驚訝說道,「你怎麼在這兒啊?」
身份變了,她不得不改口,由世子改稱公子。世子跟公子的身份差別,不是一點半點。
侯府世子,將來是要襲爵的,襲了爵之後,除了掌管侯府的家財,還會管著整個裴氏的族務,有能力者,不需趕考,皇上會直接委以重任。
大權大財在握,人人嚮往。
而裴府的公子,只是個空有身份的世家子而已,地位比一般的商戶人家的子弟,強上一點而已,家產只能分到一點點,仕途得靠自己奔,功名得靠自己考取。
世子和公子,一個是坐享其成,一個是削尖了腦袋,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官半職。
裴元志聽到一聲公子,眉頭皺了皺。
他站起身來,也不去扶她了,冷冷問道,「怎麼是你?」他聽出了女子的聲音,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忘記我的命令了?出去!」
女子是百靈。
百靈爭扎著站起身來,惶惶說道,「剛才,妾身在屋中睡覺,忽然做了個夢,夢中有人說,要讓妾身不得好死!」
「……」
「妾身自問沒有得罪誰,也不認識夢中那人,她為什麼這麼說?妾身便問她,你究竟是誰?」
「……」
「她不回答妾身的問話,只反反覆復著說道,會要妾身不得好死,指著妾身的鼻子說,『裴元志,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心尖兒上的寶,可你為什麼任你娘冤殺了我?你還我命來!』」
「……」
「妾身嚇醒了,一看,發現只是個夢,然後問著府里的僕人,僕人說公子來了這裡,妾身就走來了這裡。公子,妾身不是真的想闖進來,是……是那夢裡人將妾身當成了公子,妾身怕啊。」
裴元志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百靈哆嗦著身子繼續說道,「她又說,她會在裴府里長住,會讓裴府的人,一個一個不得好死。裴府的人冤殺了她,她會跟裴府的人不死不休,夫人是第一個,杏小姐是第二個。」
「……」
「她還說,裴府今年的桃花開得艷,明年,就不一定有桃花了。會是梨花處處開,會是滿院霜白,一片素縞。公子,妾身在夢裡看到的那個臉孔模糊的女人,是……是不是……大小姐啊?這府里,可只有她是冤死的啊。」
百靈曾是林府的人,因此,她口中的大小姐,便是林婉音。
她抓著裴元志的胳膊,因為緊張害怕,那手指不停地顫抖著,「公子……」
「不準胡說!」裴元志一把推開她,「回去,不準再來這裡!」
百靈哆哆嗦嗦著說道,「是……是是……」
然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園子。
獨留裴元志站在原地沉思。
但那心口卻狂跳起來,慌亂一片。
「心尖兒上的寶」,這句話是他大婚之夜,對林婉音說的,再沒有第三人知道。
難道,百靈夢見的,真的是林婉音?
夫人死,元杏死,是……林婉音在暗中操作?
不,這怎麼可能?
這太荒謬了。
不不不——
不可能。
他一會兒不相信,一會兒又相信,心中煩躁不安。
因為,剛才的琴聲,屋中桌上凌亂的灰塵,都在說明,這裡確實有人來過。
他只是沒有找到那「人」而已。
如果真的是林婉音的冤魂,在報復裴府的話,裴府必完……
他之所以娶林婉音,一是看中她的地位,二是才,三才是她的相貌。
連皇上都說過,她要是生成一個男兒,這大齊國的丞相,就得換了,輪不到郁文才了。
只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只能委身於閨房相夫教子,皇上又說,誰娶她,誰家必興旺。
前朝後堂,林婉音會把控得遊刃有餘。
若不是安王昭陽不喜,他怎會殺她?
安王,昭陽……
他遲早會報復回來的。
「婉音,對不起,如果你真要報復裴府,請出來見我。」他嘆了口氣,「我們好歹是夫妻,對么?我們當面說說話。其實,我是被逼迫的,我並非真心害你,我有苦衷。」
暗處,那人又是無聲一笑。
碧桃苑外面,百靈並沒有走遠,而是隱藏在暗處,偷偷瞧著園中的動靜。
她聽到裴元志,喊著林婉音的名字,低低地冷笑一聲。
郁嬌跟她說,不要對裴元志動情,否則,會死得很慘。
因為這個男人,前一刻會深情款款,后一刻,為了自己的利益,會馬上拔出刀子殺人。
並告訴她,前有林婉音,後有裴元杏,接下來,不是她,便是林佳蘭。
剛才,郁嬌找到她,要她快離開裴府。
並要她做最後一件事,那便是,前來告訴裴元志,她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照著郁嬌說的話做了,果然,看到了裴元志虛偽的一面。
林婉音明明是死於他之手,卻口口聲聲說什麼「好歹是夫妻」的話,背後拔刀,叫什麼夫妻?
可笑!
百靈又低笑了一聲,悄悄回到自己的住處,卷了些銀錢,同自己的小丫頭,連夜逃離了裴府。
裴元志站在碧桃苑裡,又等了片刻,仍然是什麼也沒有等到,心中沮喪煩躁起來,想著還要處理江元杏的後事,裴元志不得不離開了這裡。
等著裴元志的腳步聲,徹底聽不到了,一男一女,才從碧桃苑正屋的屋樑上,跳了下來。
「呵呵,這個裴元志,死到臨頭來了,還有心情來表白亡妻?他那亡妻是被他害死的,他後悔有什麼用?笑死本少爺了。」西門鑫呸呸兩口,一臉的嫌棄。
「多謝你了,西門大少。」郁嬌彈了下袖子的灰塵,「走吧,我們出府去看另一個熱鬧去。」
西門鑫拿扇子狂扇蚊子,「說好了啊,帶你進裴府,跑腿費一千兩。」
郁嬌朝他扯了下唇角,「你的跑腿費,可真夠貴的。」
「我給楚譽跑腿,一直都是兩千兩一次,給你打的是半折。」西門鑫說得理直氣壯。
郁嬌也不跟他爭,她手上的人手有限,急需人幫忙,而且,她現在手頭上有不少銀子,景纖雲和林婉音的嫁妝全在她的手裡,不在乎給他一千兩,便點了點頭,「行,一千兩。」
「還是你爽快。」西門鑫心情大好,「今晚上,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揍誰一句話的事,本少爺的服務,包你滿意。」
話說,楚譽才不會給他兩千兩,一月兩千兩還差不多,郁嬌可真大方啊,真希望郁嬌快些嫁入譽親王府,掌著大權,多多賞銀子給他。
……
裴元志剛離開碧桃苑,就見前方有僕人匆匆跑過,有一人問著另一人,「看見公子沒有?」
另一個回答,「沒看見。出什麼事了?跑得這麼急?」
「出大事了,杏小姐死了。」
「啊?杏小姐死了?天一擦黑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
「好什麼呀?杏小姐不是不見了嗎?公子叫咱們四處尋找杏小姐,有人看到杏小姐倒在府後面的小路上,心口上插著一隻匕首。」
另一個吸了口涼氣,「誰殺了杏小姐?」
前一個說話的說,「不清楚啊,但是,路過那裡巡夜的衙役查看了杏小姐的屍體后說,是公子殺的。」
另一個僕人大吃一驚,「公子殺了杏小姐?這這這……這怎麼可能?他們兩個不是……」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呢?他們兩個一起長大的,關係又那樣了,公子沒理由殺杏小姐呀。可是衙役不這麼認為。」
「衙役有什麼根據說,杏小姐是公子殺的?」
「衙役說,杏小姐的身旁昏倒著的寶琴手裡,攥著公子的一片衣角,而且,那隻匕首十分的昂貴,不是一個丫頭買得起的。又說,杏小姐的身上刻著公子的名字,給公子抹黑了,一定是公子氣恨之下,殺了杏小姐。」
「可我還是覺得,公子不會殺杏小姐。」
「還有證據呢,在杏小姐的身上搜出了血書,血書上說了原因,衙役已經報與順天府的老爺去了,公子這回可完了呀。」
兩個僕人絮絮叨叨著說了一會兒話,分開而去了。
裴元志心頭大驚,江元杏留有血書?
這個該死的女人!
這時,暗雕出現了,「快走,公子,順天府正全城通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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