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問(二更)
正屋中有淡淡的燭光射出屋來,正照在長寧郡主的臉上。
郁嬌的容貌有七分像她,還有三分,不知像誰,母女倆都有一雙清澈的杏眼,和一張尖尖的瓜子臉,以及黑亮如錦緞的長發。
郁嬌年紀小,清澈的眼神中,時常帶著俏皮。
長寧是長者,又獨居多年,眼神中,更多的是看淡世事的恬靜。
楚譽望著這個年過四十,但看上去卻只有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略有所思。
她語句清晰,眸光清澈,根本不是瘋子的樣子。
但世間所有人,卻說她瘋了。
要麼是郁府的人不喜歡她,故意在誹謗她;要麼是她故意裝瘋子,瞞過了世人的眼睛。
京中人都在傳說,郁文才在和長寧郡主的大婚之夜,沒去洞房,而是睡了永安侯夫人裴夫人的庶妹,也便是現在的錦夫人。長寧郡主一氣之下,同郁文才翻了臉,見了面互不理睬。
郁文才在外人面前,也從不主動提起長寧郡主。就算別人提起了長寧郡主,郁文才的臉上,也露不出一絲笑容出來,反而是一臉的嫌棄。
難道是郁文才心胸狹隘報復長寧,故意說她瘋了?
但以長寧的身份來看,她可是下嫁,郁文才有那個膽子嗎?
如果不是郁文才誹謗她,她又為什麼要裝瘋?
跟嬌嬌的身世有關嗎?
楚譽在心中斟酌著說辭,思考著如何問話。
長寧看了楚譽一眼,側身走開了。
她提裙緩緩往正屋走來,聲音清冷,帶著疏離,「譽親王,你是大齊國的親王,我只是個異姓郡主,我這身份同王爺相比,可差遠了,王爺行錯禮了。」
楚譽轉過身來,跟上她的腳步,「但譽卻認為,沒有行錯禮。譽行的是晚輩見長輩的禮。」
長寧呼吸一頓,赫然轉身看他。
半晌,她淡淡說道,「晚輩?我可不敢當啊,譽親王,你我非親非故的。」
她走向正屋的椅上坐下來。
楚譽沒有坐,而是站在她的面前,抱拳附身行禮,「郡主,您是嬌嬌的親娘,所以,在譽的眼裡,您就是長輩,譽禮當行晚輩禮。」
「你喊她,嬌嬌?」長寧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抬眸冷冷看著楚譽,「你還在跟她來往嗎?」
「譽喜歡她,她未嫁,我未娶,我們為何不能來往?郡主又為何要反對我們來往?」楚譽道,「況且,嬌嬌也是喜歡譽的。」
「你不能喜歡她!她更不能喜歡你!」長寧的臉色赫然變冷,惶惶不安地望著楚譽,「她是……」
她的眼角一紅,淚水在眶中打起轉來。
心中有無窮無盡的委屈與痛苦,不知從何說起。
「她是我侄女,是皇上的女兒是不是?」楚譽直起身來,微微一嘆,「我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郡主是不是記錯了?」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會記錯?」長寧閉了下眼,「王爺,倘若你是真心對嬌嬌好,請放過她吧,世間的好女子數不勝數,以王爺的身份地位,何愁沒有美人相伴?何況,嬌嬌年紀又小,出身並不高,她配不上王爺。」
楚譽卻說道,「除非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她是我的侄女,否則,譽是不會離開她的。而且,譽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譽都只認定她一個!」
長寧抬眸,緊緊盯著楚譽,心中震撼無比。
想不到,大齊國唯一的親王楚譽,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如果楚譽說的是真心話,如果女兒的身份是其他,她該為女兒感到高興,可事實上……
「王爺。」她無聲一嘆,「嬌嬌的生身父親是誰,我這做親娘的,怎會弄錯?她的確是你的侄女,要不然……」她凄然一笑,「我為何要裝瘋子一躲便是十年?」
「……」
「只因那個人太無恥,一直對我糾纏著不放手。雖然嬌嬌有個讓人惱恨的父親,但錯不在她,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無用,而讓她過得不快樂。王爺,你是否明白?」
楚譽眸光微閃,果然,他猜對了,長寧果然是在裝瘋,而且與郁嬌的身世有關。
但他相信,上天不會這麼殘忍對他的。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與她長久在一起的機會,老天會無情地再讓他錯過一次?
他自認,他並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
憑什麼作惡多端的人,個個都有美人在懷,過得逍遙快活,他要獨身孤老?
這賊老天待人不公,他不介意翻個個兒!
「譽還是不相信郡主所說的!郡主常年不出門,怎麼會懷上那個混蛋的孩子?」楚譽怒道,「他身邊的美人會少嗎?他就不怕世人笑他宵想臣子之妻?郁文才果真是個廢物不成?還有,十四年前,郡主的父親平南王還活著,能容忍那個王八蛋欺負郡主?」
他第一次見到長寧郡主時,是在皇后的長女靜慧大公主滿月那天,那年,他四歲。
他依稀記得,他閑坐在皇後宮的宮苑門口時,有個個子高挑,美如仙子的杏衣女子,在一群穿紅著綠的宮女們的簇擁下,娉婷走來。
走到他面前時,她停了腳步誇了他一句,「這孩子長得真好看,你是誰呀?」
宮女們說了他的名字。
長寧笑著點了點頭,蹲下身來,還給他理了下衣襟。
當時的他,懵懂不懂事,反問宮女們,他和長寧相比,誰好看?
大家愣了一瞬,沒一會兒一起鬨笑。
時間太久,加上當時的他年紀太小,只模糊記得,長寧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美最端莊的一個。
連皇后也遜色幾分。
當然,見到林婉音之後,他才改變了這個想法。
皇後跟他說,長寧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很有幾分他母后裴櫻的影子。
因為皇后的這句話,又因為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生母模樣,他便對長寧的事,多了幾分關心。
時常暗暗留意她的消息。
跟母后一樣端莊溫婉的女子,被一個道貌岸然的人欺負了,這件事,讓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不相信郁嬌有那樣一個混蛋父親。
長寧見他怒氣騰騰,不禁愣了愣。
他罵正德帝是混蛋?是王八蛋?
「凡事都有意外,王爺。」長寧嘆道,「難道,我就希望這件事情發生嗎?」
「郡主,雖然譽問起當年之事,是對郡主的大不敬,但是,為了嬌嬌,郡主還請告訴譽,當年的真相,也許是郡主記錯了。」
長寧的身子一震,目光發直,嘴角顫了顫,「當年……當年……」
「王爺,這件事讓老奴來說吧。」辛媽媽的聲音,在正屋的門口響起,「郡主想起那件事情,當真會瘋的,請不要逼她了。」
長寧忽然站起身來,腳步匆匆往裡間走去。
不再年輕,卻依舊嬌美的臉上,不知幾時已經掛滿了淚水,她飛快地關了卧房門,蹲下身來,將頭埋在臂彎里,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低聲嗚咽起來。
楚譽朝那卧房門看去一眼,點了點頭,「好。」
他走出了屋子。
辛媽媽領著他,走得離著正屋有百步遠時,才停了腳步。
楚譽站在她跟前,「辛媽媽請說吧。」
「事情還得從皇後娘娘的大公主滿月那天說起……」
楚譽目光微縮。
難怪……,自從那次之後,他再沒見過長寧郡主,她活在所有人的記憶里。
他問皇后關於長寧的事情。
皇后只說,長寧病著了,不便外出見人。
他當時年紀小,想像不到這其中的恩恩怨怨,他還惋惜著,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忽然病了?
再後來,聽說長寧生了個女兒。
楚譽冷冷說道,「本王記得,郡主那天的確去過皇後宮了,皇上會膽大得敢在皇後宮欺負郡主?」
辛媽媽冷笑,「郡主剛才不是說嗎?這世間事,有太多的反常了。皇上新得了大公主,高興之下宴請一眾賓客。郡主和皇后關係好,自然在受邀之列,老奴那天陪她前往。」
「……」
「酒宴中時,一個冒失的宮女撞翻了湯碗,湯灑了郡主半身。老奴便扶郡主下去換衣。」
「……」
「郡主身份雖然是金枝玉葉,但她有個習慣,不喜歡僕人服侍更衣,都是她自己穿衣。她拿了乾淨的衣物,進了宮女指定的一間屋子。老奴一人候在屋外。」
「……」
「一直過了半個時辰,屋子的門還不開,時間久得詭異,老奴擔心郡主出意外,便撬開了門軒進了屋,結果是……」
辛媽媽的臉上,騰起了怒氣。
楚譽冷笑,「嬤嬤抓到那個混蛋皇帝了?」
辛媽媽一愣,譽親王罵正德帝是混蛋?
「沒有。」她搖搖頭。
「沒有?」楚譽詫異,「嬤嬤武功高強,正德帝武功平平,你怎麼沒抓到他?要是當場抓住,平南王還饒得了他?」
十幾年前,大齊邊境的幾處地方一直不太平,全靠平南王帶兵鎮壓,這也是長寧郡主的身份,高貴得等同昭陽公主的主要原因。
辛媽媽嘆道,「人早走了。是郡主說,是皇上來過。她衣衫不整,嚇得已經魂不守舍了,老奴怎好丟下她,去追趕那人?一個半月後,郡主發現她懷孕了,再之後,生下了四小姐……」
楚譽呼吸一頓,「郡主和郁文才是夫妻,雖然遭此變故,但怎能斷定,嬌嬌是那個混蛋的?說不定是郁文才的。」
辛媽媽說道,「王爺有所不知,郡主和丞相,從未圓房過,她被皇上欺負時,還是處子之身,之後,也沒有住一起。」
楚譽大怒之後,陷於大悲。
「嬤嬤,你也說,郡主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了,怎麼會斷定一定是皇上?可能是她看錯了呢?也許是其他人呢?」他真希望是其他人。
只要郁嬌不是正德帝的女兒,不是楚氏的女兒,即便是個普通人欺負了長寧,他也不在乎郁嬌的身份。
辛媽媽說道,「第二天,等郡主的精神好了些后,老奴也曾仔細問過她。她說,她當時頭昏腦脹的,的確沒看清對方是誰,她懷疑,她當時可能被人下藥了。」
「……」
「但她記得在反抗時,拿右手的小指護甲剜傷了那人的右側脖子處。老奴在當天特意進宮去看過皇上,果真見他的右側脖子處,有一條一寸長,用尖器划傷的痕迹。」
「……」
「又偷聽到太監說,皇上前一天在皇后那兒,寵幸了一個疑似宮女的女子,女子在受寵之後,莫名不見了,皇上正在派人尋找那女子。所以,兩件事一結合……」
楚譽眸光卻忽然一閃。
「不對,皇上的右側脖子上的傷,是本王用皇后的金釵划的,就在大公主滿月酒的那一天。那天傍晚時,他忽然將四歲的本王抱起,嚇著本王了,本王一怒之下,抓起皇後頭上的金釵,二話不說地劃了過去。」
辛媽媽赫然看他,「王爺,你……你可記錯了?你當時只有四歲多啊。」
楚譽冷冷一笑,「本王不會記錯,為那件事,本王被皇上打了五板子,那是本王第一次受重罰,疼得三天不能坐椅子。所以,事情的前因後果,本王記得清清楚楚。」
辛媽媽卻傻眼了,「那……那人不是皇上,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