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嬌嬌

  雖然,楚譽穿著一身便裝,衣飾也簡單,但他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場,仍讓茶樓的茶客,個個生畏。


  這裡離著京城並不遠,山青水秀的小鎮,不時有京城的富家子弟前來遊玩,人們猜測著,這位紫衣華服的青年,出身一定不凡。


  因為,有那做綢鍛生意的茶客,已經認出他身上的衣料,正是價值昂貴的雲錦。這種錦鍛,一般只有皇室子弟,或是頂級豪門大戶的主子們,才穿得起。


  一件衣衫值上千的銀子,不是一般富有的人家,能買得起的,除非是大富大貴的身份。


  加上他神色冷俊,眸光如劍,楚譽所經之處,人人閃道。


  他緩緩走下二樓,往一樓的戲台走來。


  戲台上,那小旦還在施禮答謝,抬眸時,發現一位紫衣貴氣的青年,正立於台前,仰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這人的五觀十分的俊朗,一雙漂亮似女子的狹長鳳眸里,浮著巨大的驚駭。


  她怔了怔,眸光微閃,垂下眼帘朝他一福,聲音柔柔,「多謝公子捧場。」


  她的臉上畫著厚厚的粉彩,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那雙靈動的杏眼,似曾相似。


  楚譽失神了一瞬,再回神時,那抹粉色的翩然身姿,已走向了後台。


  他的耳中再聽不到任何喧嘩的聲音,周遭那些看戲的茶客,和台上其他唱戲的各色人等,在楚譽的眼前,全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只看到那抹粉色。


  護衛白塵跟在他身側,見他神色異樣,忙小聲問道,「爺?」


  怪事,楚譽的魂兒跟丟了似的。


  他看上誰了?

  那個戲子?

  不就一個戲子嗎?


  那臉上還畫著粉彩呢,真實相貌是天仙還是天神,還是個未知數呢。


  楚譽沒理會白塵,倒也不是真的不理會他,而是,他沒聽見。


  他用內力去捕捉那個粉色女子的聲音。


  「將下齣戲的行頭拿來。」


  「是,嬌娘。」


  嬌娘?


  嬌嬌?


  他呼吸一頓,提袍邁步走上戲台,追著那抹粉色的身影,往後台走去。


  戲班的班主上前攔著他,「這位爺,後台是角們更衣的地方,閑雜人等不能進去。」


  白塵扔了錠銀子給那人,冷冷說道,「我家爺對卸妝感興趣,你要麼拿了銀子,要麼你給我腦袋,二選一!」


  戲班班主:「……」還是要銀子吧,這兩位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主。


  戲班的人放了行,楚譽徑直走向後台。


  後台處,是間五丈見方的大屋子,一架一架的屏風,將屋子隔開成了一個個的小間。


  打雜的,更換戲服的,念台詞的,來來往往,見楚譽和白塵兩個不相干的人,走進來,全都愣愣地看著他們。


  楚譽的衣衫太過華麗,白塵的臉上,殺氣太重,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嬌娘呢?」楚譽問著一個手捧一疊戲服的嬤嬤。


  嬤嬤眨眨眼,不知要不要說。這外人闖入後台,還是頭一個,「嬌娘要唱下一齣戲了,正忙著做準備呢,不見客。」


  「讓他們進去,都閃開。」班主得了銀子,趕緊跑過來討好地為楚譽清道。


  嬤嬤只得說道,「嬌娘在最裡間呢。」


  楚譽的目光往裡望去,有一隻著粉衣的臂膀,從屏風裡伸出來,將一隻點翠頭面,緩緩放進一旁的大木箱子里。


  只看那十指纖纖,便可看出,這是個秀麗的人兒。


  他袖中的手指顫了顫,抬步走了過去。


  嬌娘正在拆頭上的髮飾,轉身時,發現身側多了一人。


  她赫然回頭,剛才那個紫衣華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三步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這人眸光閃爍不停,似有千言萬語要跟她訴說。


  她錯愕了一瞬,站起身來,問道,「公子尋奴家,一直尋到了後台,可是有事?」


  楚譽望著她的臉,道,「將臉上的粉彩擦掉。」


  「……」嬌娘眨眨眼,「是。」


  她木木然地拿了塊布,擦起了臉頰,眼睛卻看著楚譽。


  過了半碗茶水的時間,嬌娘臉上的粉彩,被擦掉了大半,露出了她清秀如畫的臉頰,和一雙秋水般的眼眸。


  楚譽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臉上。她的眉眼,有幾分林婉音的樣子,這看人的眼神,也有五六分的像。


  他心神動了動,道,「剛才,你在台上唱的那支曲子,誰叫你的?」


  曲子是那支熟悉的曲子,被填了詞。


  而且,那詞還是林婉音生前自己寫的。


  林婉音曾說,她五音不全,唱出來不好聽,不免惹人笑話。


  於是,她便將詞的事,扔在一旁,沒再去提。


  詞被他收著。


  這件事,只有她,裴元志,和他,他們三人知道。


  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


  這個嬌娘卻知道……


  嬌娘望著他,柔柔說道,「沒人教,奴的記憶中,就存著這支曲子。」


  楚譽的唇角微顫,又問,「姑娘可記得落英園?」


  嬌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下來,垂下眼帘,「不過是個傷心之所罷了,提他做什麼?」


  傷心之所?


  楚譽的眸光明亮了幾分,心頭卻被堵得慌。


  對,是她了。


  她一個遠離京城的小女子,居然知道京城林家長房的落英園,定是林婉音無疑了。


  她是重生過來,活在她人身上的林婉音!

  她說落英園是處傷心之所,那定是恨著裴元志。


  因為,她的目光中跳躍著仇恨與悲傷。


  「我想贖你,你可想離開這裡?」楚譽又問道。


  嬌娘面色一僵,目光警覺地望著楚譽,「公子為何要替奴家贖身?奴跟公子,非親非故。」


  「我只問你願不願意?你難道,想一直呆在這處戲班?」楚譽在捕捉著她臉上的表情。


  他現在還不明白,她是有著前世全部的記憶,還是一部分。


  她見到他是驚訝的表情,是排斥的神情,跟林婉音是一樣的神色。林婉音的心裡眼裡只有裴元志,其他的男子,全都入不了她的眼。


  眼前的嬌娘也是,但是嬌娘為何甘願做個小小的戲子?她想混沌過完此生?還是,不知道現在林家的事情?

  他想弄清楚。


  「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領了,不過,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嬌娘說著,轉過身去,又開始拆卸頭上的髮飾,「抱歉,公子,我馬上要登台了,公子請走吧。」


  楚譽的目光中閃過一抹失落。


  她仍如前世那般拒絕他。


  楚譽又道,「姑娘,你的父親呢?可記得?你也不管了嗎?」


  嬌娘拆頭飾的手一頓。


  她閉了下眼,掩去了眼底的神色,聲音顫抖說道,「我爹……我爹託夢給我,說他在崇州。我之所以跟著戲班,便是想去看他。」她苦笑一聲,「嬌娘只是個小小的戲子,公子出身世家,我們不是一路人,公子,恕我不能答應公子。」


  楚譽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眼帘,斂去了眸底的神色,忽然轉身離去。


  嬌娘卻馬上抬起頭來,朝他的背影望去,眸光中閃過一抹失望,她頭飾也不拆了,兩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絞著裙子擺。


  顯得心情有些煩燥。


  他為何走了呢?是她說錯話了嗎?


  她明明,做得很好呀。


  有個打雜的嬤嬤走來問她,「嬌娘,可要更戲服?下齣戲,也是姑娘出場。」


  「站一邊去,別煩我!」嬌娘的臉上,不再是溫柔的表情,而是變得凌厲起來,一個厭惡的眼風刀子,朝嬤嬤橫橫掃去。


  嬤嬤不敢惹她,退下去了。


  戲班的另一處,白塵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班主面前的桌上,「這是嬌娘姑娘的贖金,一千兩。半個時辰之內,你將嬌娘姑娘送到這條街的福順客棧竹字型大小客房,我們爺正等著她,她要是去遲了一刻,小心你的狗頭!」


  班主驚訝得睜大了雙眼,直直盯著那張銀票。


  「不夠?」白塵揚眉。


  「不不不,夠夠夠……夠了。大爺放心,小老兒馬上安排下去,一定不會讓大爺和貴人久等。」班主喜滋滋地收了銀票,轉身走向後台,找嬌娘去了。


  不是不夠,是太夠了!

  一千兩啊,買他幾個戲班都夠了。


  心說,他這是走了什麼好運?

  幾天前,這個嬌娘毛遂自薦死活要來他的戲班,說是來此尋親的,哪知親人亡故了,她又丟了盤纏,又跟僕人走散了,無投無路了,求他收留。


  他見她長相秀美,身段苗條,又會唱曲子,還會識字撫琴,想著,定是哪家的大家閨秀流落民間了,救一救她,將來,她尋到家人,沒準他還能得些好處。


  於是,他當下就同意了。


  不需他調教,就能賺回銀子,他傻了才不要呢。


  她又說,不求出場費銀子,只求跟著戲班一路往崇州去就好。


  嬌娘一直說崇州那兒好賺錢,他便同意前往。反正,他這戲班,是行走四處的,去哪裡都是去。


  沒想到,這才幾天,嬌娘又招來一個財神爺,拿一千兩來贖她。


  他一文錢也沒出呢,嬌娘登台幾天已幫他賺了幾兩了,今天又白得一千兩,真是天下掉了個大餡餅,砸到了他的頭上。


  嬌娘沒有換戲服,正在後台,煩燥地走來走去。


  這時,班主走來了,「嬌娘,嬌娘,恭喜嬌娘啊,嬌娘今天遇上貴人了。」


  嬌娘轉身揚眉看他,不耐煩的問他,「什麼貴人?」


  「就是剛才來找你的紫衣公子啊?他要你馬上去福順客棧找他。那位公子,雖然穿戴簡單,但是,以小老兒常期進入達官貴人府邸的經驗來看,他那一套長衫,是用上好的雲錦做的。而且,衣衫裁剪得體,定是出自京城名綉庄的綉娘之手,一身衣衫,價值千兩。再加上他玉帶上掛著的一極通體潔白的麒麟玉佩,非富即貴呀!那枚玉佩,少說也值千金呢。這還不是貴人?」


  那是大齊國的譽親王,楚譽!


  先皇唯一的嫡皇子,身份之高貴,除了當今皇上,便是他。他當然是貴人了。


  嬌娘的唇角一撇,心下暗暗冷嗤一聲。


  但是,為了不讓人起疑心,她佯裝發怒道,「你怎麼讓我去見他?我還要去崇州尋親呢!」


  「哎呀,嬌娘呀,你得到貴人的喜歡,他怎會不送你去崇州?」班主怕她不去,他失了一千兩銀子不說,那個白袍護衛沒準還會殺了他,班主便從兜里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到嬌娘的手裡,「看,這是他賞你的。今天是一百兩,沒準哪,明天就是一千兩,後天就是一萬兩了。從此之後,你就飛黃騰達了,我小小戲班,今後還要依仗姑娘關照呢。」


  「你居然還收了他的銀子?你……你都不跟我說一下!」嬌娘的臉上,怒氣騰騰。


  班主苦著臉,「我是為你好呀。你說你,一個出身大戶的姑娘家,也不能總是跟著我們戲班呀,你得找個依靠不是嗎?」


  「那我跟著一個陌生公子,又算怎麼回事?」嬌娘皺眉。


  「嬌娘,我瞧著,公子是個謙謙君子,不會為難你的。」班主苦口婆心的勸著。


  嬌娘看了銀票一眼,忍了忍,道,「你銀子都接了,我要是不去,他來戲班刁難的話,我們都會有麻煩。」


  班主聽她的語氣,似有同意的意思,喜得點頭,「嬌娘,是呀,貴人的脾氣都是琢磨不透的,你還是去吧。」


  嬌娘點了點頭,「好,我去了。你們收留我幾天,我也不能恩將仇報,不是嗎?」


  「唉,嬌娘這是說哪裡話?你還幫著我們賺了銀子呢。」班主笑道,「我找人給你雇轎子去,你快抓緊時間打扮起來。」


  班主說著,快步離去了。


  外頭,響起他吩咐嬤嬤的聲音,「燒些熱水來,服侍嬌娘沐浴,再找一身新衣給嬌娘。」


  「是,班主。」婆子回道。


  屏風后,嬌娘認真地收了銀票,緩緩地坐回了椅內。


  她望向銅鏡里,撫著臉頰,眼角挑起,朝自己飛個了媚眼。


  那人說,他會製造她與譽親王相會的機會,譽親王若是來找她,要她務必學林家大小姐的樣子,攏住譽親王的心,然後,想盡一切法子,將譽親王勸到崇州去。


  她是個戲子。


  去年,林家二房的老太爺,請了她的戲班進府唱戲。


  在林府的七天,她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什麼是氣質如華,端莊大方的高門女子,什麼叫美得靜坐如畫,行動如仙。


  那便是林婉音。


  她羨慕著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也悄悄地模仿著。


  她三歲學戲,師傅誇她,再難的動作,再難詮釋的眼神,她只需看三遍,就會了。她在林家呆了七天,天天見到林婉音,早已將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學得了個八九分。


  再加上她的臉型和眉形,以及眼睛的樣子,都和林婉音是相類型的。


  這般模仿,同戲班的姐妹們都說,她穿上林婉音的衣衫,儼然是林婉音的雙胎妹妹了。


  她是身份卑微的戲子,林婉音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府大小姐,是永安侯府裴世子的未婚妻,她哪裡有資格同林婉音相提並論?

  她嚴肅警告了姐妹們,不得胡說,以防惹來禍事。


  本來呢,她將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學了來,只是好玩,只是欣賞,與仰慕。沒想到,這竟然成了她通往富貴之路的一條捷徑。


  幾天前,林婉音的丈夫,裴世子找到了她,要她扮著林婉音的樣子,去接近譽親王楚譽。要她務必讓譽親王相信,她是重生而活的林婉音。


  好處便是,會出錢治好她弟弟的病。


  她唯一的親人,十歲的弟弟天生身子弱,每年都需數百的銀子抓藥養著。


  這麼大的開支,不是她一個唱戲的孤女,能承受得了的。


  裴世子向她開出了豐厚的條件,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裴世子又說,她若是得了譽親王的歡心,一個貴妾或是一個側妃的身份,不會少。


  雖說譽親王不能同女子親近,但是,只要入了譽親王府,今後,她就不會缺銀子,她弟弟的病得了太醫們的醫治,一定好得更快。而且,她姐弟倆的後半輩子,就不愁了。


  嬌娘想到弟弟,想到了裴世子的叮囑,卸妝的動作加快了。


  給她打下手幫忙的嬤嬤走來說道,「嬌娘,洗浴水準備好了。」


  「多放些花瓣。」


  「是。」


  ……


  這處小鎮,地處山林地帶。


  福順客棧的位置,座落在一座小山旁。


  山上有條小瀑布,順著山勢而下。


  因此,推開東面的窗子,就可看到幾丈遠的瀑布,從半山腰上,傾瀉而下。


  聲音雖吵,但是,在越來越的天氣里聽來,卻能讓人感到陣陣涼意。站在窗子邊,時時感到水氣飛濺而來。


  白塵回到客棧的客房,見楚譽垂手而立,一直站在窗邊看瀑布,便問道,「爺,可是吵?要不,換間屋子?」


  誰都不要這間屋子,楚譽卻要了,白塵對楚譽的做法,一百個想不通。


  「不必了。」楚譽淡淡說道。


  他不是在看瀑布,而是在看橋,只有這間屋子,才能清楚地看到,前方山腳下的橋。


  瀑布下,是片深潭,潭邊架著座九曲橋。


  那九曲橋的欄杆,以及彎彎曲曲的樣子,跟宮中煙雨亭旁的那座九曲橋,極為相似。


  他由此,想到了林婉音。


  他記得,今年上元節那天,在宮中御花園的煙雨亭旁,意外地遇上了林婉音。


  從不看他一眼的林婉音,那天主動跟他說話了。


  提醒他不要站在水邊飲酒,當心落水,語氣之關切,讓他有點受寵若驚。


  他身邊的老太監說,那處小亭子,是他母親元敬皇後生前常去的地方。


  他那天忽然很想母親,心中煩悶著,去了那裡,沒想到,遇上了林婉音。


  他自己身子不好,林婉音又喜歡裴元志,他就算搶來林婉音,也不能給她幸福,於是,他選擇了躲避。也因此,這麼多年,他和她只有一次對話。


  那還是因師傅提醒,他才對林婉音回了那句話。


  說她是個,活不久的人。


  身為陰陽師的師傅說,林婉音若繼續接觸桃花,不久就會有血光之災,他擔心直接提醒林婉音,林婉音厭惡他不理會他的話,反而提醒無效。他便找了皇后,讓皇後去提醒她,也旁敲側擊地提醒過裴元志,要他叮囑林婉音遠離桃花。


  皇后後來跟他說,林婉音不相信這件事,只淡然一笑。


  而裴元志那裡,他什麼也問不出來。


  於是,他只好親自跟林婉音說。


  沒想到,林婉音根本不理會他的話,拂袖而去。


  桃花是個泛義詞,是男女之情中的桃花債,還是現實中的桃花,他不得而知。


  因為師傅那個半碗水的老怪物,只卜算出了這麼多。


  林婉音死後,他送去飛鴿傳書告訴師傅,林婉音的死訊。


  昨天,師傅送來回信,信中提到林婉音的死,語氣一點兒也不驚訝,還說,林婉音的氣數,只有十七年,死了比活著好,又說,她會遇梅花而生。


  如今才夏初的天氣,哪來的梅花?


  他都懷疑師傅那個調皮的老怪物,在捉弄他,抑或是安慰他。


  人死了,又怎麼可能復生?


  可他今天見到了嬌娘,讓他信了幾分師傅的話。嬌娘記得林婉音的不少事情,而且,嬌娘的頭飾上,有不少梅花飾物,這難道,就是師傅口中說的,遇梅而生?


  因為,師傅也沒有說明,梅花是真梅花,還是飾物,還是人名,還是其他的什麼……


  「爺,嬌娘姑娘到了。」楚譽正想著心事,身後,白塵忽然說道。


  楚譽轉身過來,只見客房的門口,站著一個身姿苗條,十六七歲年紀的年輕女子,一身粉衣,俏麗如桃花。


  她的肌膚很白,越發顯得唇艷若櫻,髮絲如墨緞,一雙杏眼清澈如潭,正盈盈望著他。


  楚譽呼吸一窒,有一瞬間失神。


  「王爺金安。」嬌娘走進屋,站在門口,朝楚譽施了一禮,不是那種低等身份見他的跪拜禮,而是落落大方的閨秀禮。


  楚譽的眸光閃爍了一下,雙眼眯起,「你……認識本王?」


  嬌娘望著他,微微一笑,說道,「王爺喜歡紫衣,尊華無雙的氣場,大齊國唯一,我是猜的。」


  「你,猜得很准。」楚譽朝她走近幾步,聲音溫柔,「進來說話吧。」


  嬌娘點了點頭,不過,她並沒有走到屋子裡頭,只走進了幾步,便停步不前,神色籌措。


  白塵往嬌娘臉上看去一眼,識趣地退下了,關了門。


  楚譽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腳步未停,一直朝她走來。


  快要走到她的面前時,嬌娘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臉上浮起了一抹嬌羞,很快就垂下眼帘。


  越發顯得臉頰只有巴掌大,嬌弱可人。


  楚譽想觸摸她臉頰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她的臉,神色莫名。


  「王爺為何執意要為我贖身?」嬌娘嘆了口氣,抬頭看他,問道,「我跟王爺非親非故的,我只是個卑微的小女子。」


  但她的目光卻在望著楚譽的手,楚譽的手觸了個空,在失望地緩緩放下。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露了抹得意之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我和你,怎會是非親非故呢,嬌嬌?」楚譽目光溫柔看著她,道,「你是林嬌嬌,對不對?你是林婉音,林嬌嬌!」


  嬌娘的身子陡然一僵,睜著一雙無比驚駭的眼睛,看著楚譽。


  心中卻在狂喜,楚譽認她了,終於認她了,她成功了!

  「王爺……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嬌娘裝著不知情的樣子,道,「我姓焦,名嬌。不是什麼林嬌嬌,更不是什麼林婉音。」


  楚譽的目光一直望著她的雙眼,捕捉著她臉上,哪怕是微小的表情,「那隻落英舞的詞,只有林婉音會,旁人全不知道,你又是從哪裡得來的詞,和曲?你還說,是你記憶中本身就存在的,你不是林婉音,又是誰?」


  嬌娘的臉色,陡然一變,身子顫了顫,唇角哆嗦著,眼神驚駭。


  楚譽望著她,「你雖然不承認,可我知道,你就是林婉音,林嬌嬌。嬌嬌,你還記得宮中的煙雨亭嗎?」


  他的聲音暗啞,透著傷感。


  嬌娘卻被他問住了。


  煙雨亭?這是哪裡?


  嬌娘在心中飛快想著,林婉音的奶娘和侍女沒有說這處地方呀,裴世子也沒有說起過。


  不過,看楚譽這麼認真的問,她便垂下眼帘,苦笑一聲,「還提那裡做什麼呢?王爺。」


  話,說得含糊不清,臉上的各種表情隨時變化,是她身為戲子,最大的本事。


  「提那裡做什麼」,這句話,可以說,她不想提。也可以掩飾,她並不知那裡,是哪裡。


  更能說明,她認可了她是林婉音,她用「說漏了嘴」,來告訴楚譽,她便是林婉音。


  必竟,一個人死了又重生了,是件很詭異的事,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自己直白的承認,反而事得其反,騙不了楚譽。


  不如,旁敲側擊地,告訴楚譽。


  「對,不提了,都過去了,不是嗎?」他目光如水,「從現在開始,你不必去戲班了,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跟著我吧,我帶你回京。」


  「不行!」嬌娘忽然說道,抬起頭,目光冷峻看著楚譽。


  楚譽揚眉,訝然問道,「為什麼?你不願回京?你外祖母知道你出了事,一下子病倒了,前幾天才微微有些好轉,你不想看她?嬌嬌。」


  「我……」嬌娘咬了咬唇,忽然閉了下眼,滾下了大滴大滴地淚水,然後,跪下了,「王爺。」她睜著水瑩瑩的淚眼,看著楚譽,「王爺聰慧,認出了我。王爺心善,不會說出我的真正身份,可是其他人呢?」


  「……」


  「人們會當我是個怪物呀。而且……」她的淚水越發多了,眼角泛紅,楚楚可憐,「我爹爹一直在託夢給我,說他在崇州,要我去見他。我問他如何去了崇州,他說,他也不曉自己怎麼在崇州,那裡,平南王的堂兄叛亂了,他在組織兵士,同平南王的堂兄弟作抵抗。這世上,我爹爹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我不去看他,誰去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楚譽點了點頭,目光溫和看著她,「好吧,你要去崇州,我帶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崇州。」


  「多謝王爺。」她垂下眼帘,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她心中則道,想不到這個楚譽,居然還是個痴情的,她一落淚,他就同意了,只要他痴情,這事兒就好辦。


  嬌娘又要磕頭,被楚譽虛虛抬手一攔。「你和我之間,不要這般行禮。」


  嬌娘抬起頭,抿了抿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白塵想不通,為何他主子,見到這個陌生的女人,就性情大變?


  以前,看人三分冷傲,七分鄙夷的楚譽,望著嬌娘時,目光柔得似乎能滴水。


  詭異,太詭異了。


  他家爺,這是中了邪嗎?


  嬌娘聽了楚譽的安排,沒有再去住戲班的簡陋院子,而是住進了福順客棧。她的客房,安在楚譽的隔壁。


  而且,楚譽還命白塵,馬上到鎮上去買兩個機靈的丫頭來,給嬌娘使喚。


  不僅如此,又請了綉娘來給她裁衣,又命這家客棧的大廚子,準備晚飯。


  吃錯藥了吧,他家這位爺?白塵在心中翻白眼,剛吃完午飯還不到一個時辰,就準備晚飯的菜?而且,全是一桌子的肉,還是十八個肉菜,主子這是打算將嬌娘當豬一樣養嗎?

  「還不快去?」楚譽見白塵磨磨蹭蹭的,臉色頓時一沉。


  「是!」白塵一臉不情願地,飛快離開了。


  楚譽剛將嬌娘安頓好,便有隨行的官員來找他商議事情。他只好安慰著嬌娘,「我現在有公事在身,一會兒回來再陪你說話。你不要亂跑動,給你配的兩個丫環,白塵去尋去了,馬上就會到。你先委屈一下。」


  嬌娘微微一笑,道,「我不委屈。王爺有公事在身,嬌娘懂得。」


  「好,等我半個時辰。」楚譽靜靜望著她,想伸手撫撫她的臉頰,又猶豫著放下了。


  他垂下眼帘,未在說話,轉身匆匆離去。


  楚譽的猶豫,被嬌娘看在眼裡,眸光微閃,心中生出一計來。


  等楚譽一離開,嬌娘馬上關了自己客房的門,將袖中一包藥粉,倒進桌上的茶壺裡。然後,她坐在桌邊,燃了爐子,煮起水來,準備沏茶。


  茶,是楚譽愛喝的特品碧螺春。


  至於怎樣才能煮出好茶來,她在十歲的時候,就會了。當時,她進入一戶大戶人家登台時,討好過那家一個老嬤嬤,那個老嬤嬤說,她曾在宮中,給一位娘娘煮了二十多年的茶,茶藝精湛。


  她煮給裴世子喝時,裴世子誇她,雖不及林婉音的手藝,但也有八九的像,比一般人的茶藝,還是要強上許多的。


  只要不遇上皇后,沒人品得出她沏的茶,和林婉音沏的茶,之間的差距。


  裴元志告訴她,楚譽愛茶,卻不會品茶,是個假風雅人士。


  這樣一來,她更好糊弄楚譽了。


  而且,這包藥粉是幻|葯。


  一頭老虎都能倒,何況一個人呢?

  她本不想用這種東西的,必竟,被楚譽發現,有風險。


  但是,楚譽看著她,一直猶猶豫豫的,連摸下臉都不願意,這是不喜歡林婉音,還是有所顧忌?


  裴世子說,他喜歡林婉音呀,可為什麼又猶豫呢?

  為了保險,為了將事情快些進展,她只好冒險了。


  楚譽安排好了事情,回到客棧。


  他沒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伸手敲起嬌娘的屋子門。


  「嬌嬌?是我。」


  屋中,有一串腳步聲走到了門邊,緊接著,門開了。


  換了個髮型的嬌娘,立於門后,微微含笑看他,「王爺。」


  楚譽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抬眸往屋中看去,道,「我聞到了茶香,你在沏茶?」


  嬌娘含笑點頭,「我閑著無事,便沏了茶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