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陳亦旋坐在茶館里正饒有興緻地看著老頭老太太們打牌,她前面坐了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時不時地嘟囔著摸不到好牌,老太太下家坐的是她家老頭子,聽到她的抱怨,總是給她喂牌,老太太高興得眉開眼笑的,老爺子的眼神透過老花鏡,可以看出滿滿地寵溺。


  陳亦旋看了他們一會兒,十分羨慕,但又經受不住這大把大把的狗糧,走到另一邊去看另外兩家的牌。


  突然,門帘被拉起,一陣寒風湧進,陳亦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陳冬笑著看她:「什麼時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旋風少女也這般弱不禁風了。」


  「女大十八變,我當然也能變嬌弱少女啊。難道只許你們家少奶奶卧榻修養嗎?」陳亦旋說著開始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那模樣活脫脫一個病弱的林黛玉。


  陳冬受不了,連忙擺手:「老大,你是老大,你可饒了小的吧。」他拉了張椅子坐到陳亦旋旁邊,說,「又看老大爺老太太打牌呢!我也就見著你一個小年輕愛和老人家打交道的。」


  陳亦旋擺擺手:「你不懂,越是經歷過歲月打磨的,越是有底蘊,能學習的東西就越多。」


  這些住在泰山腳下的老人們只要心情好,都會相邀爬山鍛煉身體,但是上山對於老人們來講負荷有點大,有人說要是能到這半山腰上打兩圈牌,歇歇腳再下山就好了。原本只是經營著一個門可羅雀的小涼亭的陳冬聞言,靈機一動將小涼亭改成了一個小小的茶肆。因為不在主幹道上,很是清凈,老人們都喜歡到這兒來坐個小半天。


  陳冬望了一圈,還是那幾個風雨無阻的老熟人,他笑著和老人們打招呼,又主動給每個人添了熱水,然後轉過身又和陳亦旋聊天:「你倒是說說在這兒半天,學到什麼了?」


  陳亦旋故作深沉,嚴肅地說:「佛曰不可說!」


  陳冬在她頭頂招呼了一下,問:「你這次休假能呆幾天?你嫂子快生了,我可能沒空招呼你。」


  陳亦旋無所謂地說:「行啦!我都來禍害你多少次了,在泰山,我比你都熟。你好好照看嫂子就成。」


  陳冬是陳亦旋的堂哥,早年間隨母親改嫁到泰安,兩個人就一直沒怎麼聯繫了。直到前兩年,陳亦旋到泰山旅遊遇到陳冬,這才慢慢又有了聯繫。


  陳冬點點頭,也坐下來看老人們打牌,隨口問道:「師傅他老人家現在好嗎?我出來之後,也好幾年沒回去了。」


  「好著呢!能吃能睡能鬧,這不把郁哥哥折騰出去了,我暫時也不想回去了。」陳亦旋笑著說。


  陳冬看著陳亦旋清秀的眉眼,想起她小時候那副虎頭虎腦皮膚黑黑的小男生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壺往陳亦旋的杯子里加了點水:「師傅折騰什麼了?讓你們都唯恐避之不及的。」


  「還能折騰什麼,年紀大了點,就老想著身後事唄!」陳亦旋抿了口水,又接著說,「他就放不下那個小武館,之前想讓郁哥哥回來繼承,郁哥哥不幹,偷偷拿了戶口本跑出去了,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陳冬一臉不解:「李郁不是從小嚷嚷著要將武館發揚光大嗎?他怎麼跑了,還偷戶口本?」


  陳亦旋問:「你是不是大學之後就沒見過郁哥哥了?」


  陳冬點點頭:「是好多年沒見了。」


  陳冬口中的師傅是陳亦旋的義父李建國,李建國早年間當過兵,後來退役之後在中國西北方的一個小鎮上開了間武館,那裡崇尚武力,因此鎮上的小孩子都去那裡學過武術。李郁是李建國的獨子,自小就被李建國寄予厚望。


  陳亦旋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緒,說:「你不知道,郁哥哥自從去了上海讀書,簡直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以前就是個傻大個,現在……」她翻了個白眼,「現在可是一股子精英范兒,做什麼都有條不紊的,有時候還會指著我的腦袋說我不爭氣。」


  陳冬聽得哈哈大笑:「李郁那小子竟然敢教訓你了,不怕挨揍啊!小時候可沒少被你欺負呢!就沒像我一樣留下點心理陰影?」


  兩個人正笑鬧著,門帘再次被拉開,突然湧進的寒風讓兩個人瞬間噤了聲。


  兩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地上拖著長長的陰影。


  「老闆,兩瓶水。」


  陳冬起身從櫃檯後面拿了兩瓶農夫山泉遞過去:「二十塊。」


  「兩瓶水二十塊?老闆你搶錢嗎?」其中一個金髮男人驚訝地嚷道。


  「你不看看這是哪裡?光把這水搬上山有多辛苦你知道嗎?」陳冬撇撇嘴,一副市儈的模樣,「嫌貴,你去別家好了。」說著就要把水從對方手裡拿回來。


  金髮男人正欲繼續理論,一隻手攔在他面前,沙啞又低沉的聲音響起:「算了,阿卡。」


  一張二十的人民幣被放到櫃檯。


  陳冬笑嘻嘻地收了錢,轉身又回到陳亦旋旁邊,想繼續聽聽師傅怎麼把李郁折騰跑的,李郁又是怎麼從傻大個變成精英青年的,就看到陳亦旋一雙眼睛不住地打量那個給錢的男人。


  他正想調侃她,還沒開口,就聽到那個給錢的男人問:「請問,去玉皇頂怎麼走?「


  「小夥子,你年紀輕輕地去什麼玉皇頂啊。」打牌的老太太一邊摸牌,一邊說。


  「不能去嗎?「金髮男人一臉疑惑。


  「自古以來,登頂的都是大業已成的人,你們還這麼年輕,去玉皇頂,影響前途。」老太太的老伴耐心地解答。


  「前途?」年輕男人輕笑一聲,說著就要邁開長腿往外走。


  「老闆,買了你的水,給指個路唄!「金髮男人笑著看向陳冬。


  陳冬站起來,裹了大衣,領著他們往外走,指了指遠處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喏,就順著那條路上去,到了下個岔路口,也有個這樣的涼亭,你們再去問吧。」說著又忍不住多嘴,「看你們這打扮,也不像驢友,幹嗎不走大路啊!這小路多危險啊。「


  金髮男人看了另一個人一眼,只說:「謝謝老闆了!祝你生意興隆!「


  然後兩個人便朝著那條小道去了。


  陳冬回到屋裡,就看到陳亦旋正在往身上裹羽絨服,他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你這是幹什麼?」


  「登頂啊!」陳亦旋把圍巾圍了兩個圈。


  「你是在逗我嗎?」


  「你看我這樣像是在逗你?」陳亦旋又帶上帽子。


  男人的直覺告訴自己,陳亦旋和那兩個男人有關係,陳冬猶疑著說:「你是因為……剛剛那個男人?」陳亦旋沒有答話,陳冬更加確信自己的懷疑,又道,「你真的覺得他會去登頂?這麼晚了,天氣又不好,很容易出問題的。他們又不傻,估計會找個地方先住一晚吧。」


  「我猜他會去。「陳亦旋已經帶好了手套。


  「為什麼?」


  「因為他是孟瑞。」


  那個驕傲又偏執的孟瑞。


  陳亦旋一掀門帘,飛也似的跑出去了。


  陳冬跟到門口,望著陳亦旋跑遠的背影,想了想那個名字——孟瑞,有點熟悉,想不太起來了。他撓撓頭,隱隱約約記起他們家離開陡嶺鎮,要賣房子,有對母子過來問了價就直接買了,也沒討價還價的,很是乾脆,那個孩子好像比自己要小上兩歲,好像就是姓孟。


  呼嘯而過的寒風將陳冬從回憶里拉出來,他轉身走回屋內,門帘落下的一瞬間,嚎叫的風聲戛然而止,送來陳亦旋的一句「晚上不用等我吃飯」。


  泰山是有名的陡峭難走,天氣又這麼惡劣,那兩個男人還不知道路,更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不走石板大道,非要在這曲曲繞繞的山林小路里登玉皇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兩個人不要命了。


  陳亦旋擔憂那兩個人的安全,看著前面兩個小黑影順著山間那灰白色的小路往上行,她加快了腳步,自小習武的體力不是白說的,她快步追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


  一個小時過去了,天色開始變得昏暗,他們攀過了一座小山峰,到了一處平地,這才修整了一下。


  這裡不是主道,夜幕漸漸降臨,完全沒有遊客的蹤跡,除了他們。


  平地有設一個小涼亭,裡面一個老太太招呼著。小涼亭窄窄的,原是只有背面一堵牆,天氣實在寒冷,老太太拿裝食品的大紙箱子貼在柱子上,想稍微遮擋那肆虐的寒風。但是好像沒什麼用,老太太的頭髮正像群魔亂舞般四處張牙舞爪,她已經習慣了,任這狂風肆意,自顧自地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孟瑞和阿卡走到老太太店裡,問:「老人家,店裡還有什麼熱乎的東西嗎?」


  「沒有啦!你要是早來半個小時就好了,熄火了,鍋里的茶葉蛋早都涼了。」老太太嘆口氣,又扭頭問,「你們還要其他的東西嗎?我要下山了。」


  孟瑞拿了個麵包,又要了瓶水,阿卡踟躕半晌,沒有想好要什麼。


  老太太收了錢,說:「你們要是想要東西就自己拿吧,反正十塊錢一樣,你們自己放在這裡面就好了。」她指了指簽前面的玻璃櫃檯。


  孟瑞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邊啃麵包一邊喝水,點點頭和老太太道謝,目送老太太離開。


  阿卡笑道:「這老太太也不怕我們賴賬啊?」


  孟瑞邊啃麵包邊問:「那你會賴賬嗎?」


  阿卡搖頭:「不會。」


  孟瑞說:「那不就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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