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老安王妃之死
清月如輝又如幕。
無邊廣袤輝幕下,大晉京城氣勢僅毗鄰皇城的太子府邸就像矗立在月色下即使斂收傲緒卻依然讓常人不可仰及的高山古物。
風聲掠過飛檐,掠過拱橋長廊,自清澈的湖水中漣漪而過,最後在前殿,似乎,停了停。
范語恭敬的彎著身子,而其前方,數十步之遠,太子景元桀站在那裡,這世間上永遠有這麼一種人,無論何時何處,只那一站,身周自成背景間,只讓人似看到靜庭里的華茂春松。
太子此時面色一貫的高冷霜月,只是,眉眼間,到底多了些什麼,多了些輕動的如水般的獨屬於某人身上的特有的靈慧。
雖然,很淡,可是,整個太子府邸,還是有大地回暖之感。
「太子心情很好。」良久,范語開口。
「有她在,就好。」景元桀看著范語,語氣既沒有居高臨下,也沒有極為熟絡,隨後,話鋒輕微一轉,「范府打整好了。」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范語點頭,「屬下就是這裡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方才來請示太子。」
「說。」
「太子你既然中意雲初小姐,也明知知道那個人即將抵京,明知道她是范府……」范語聲音低了低,「之前,皇后百般手段,你都未打算恢復范府,如何現在……且,還在這時下旨恢復范府的聲譽,這不是給了她無上的希望,更有恃無恐的……」范語說到此處,沒說了,似乎在等待太子的釋疑。
「雲初。」太子只是淡淡提了兩個字。
兩個字,卻足夠范語大悟明白,也對,普天之下,誰還能讓太子動搖決心,誰能讓太子改變意見,除了雲王府那位,還能有誰。
但是……
范語一雙水潤光澤的眼眸里流轉過什麼,面有憂色。
「雲初說,恢復范氏的聲譽,你身為范家大小姐,不能總是藏匿於黑暗中。」景元桀看著天邊目光幽遠而深淺。
范語面色一怔,太子說的是,雲初說,特意說,這是雲初所說,也就是說,這是雲初的意思,而太子,聽從雲初的意思。
范語思際一瞬,微微一急,「我知道,雲初小姐看似言行不羈,但是,一切所行皆有其意,她能讓太子您恢復范府的聲譽,也是因著我對您的忠心,想讓范府成為您的極大助力,可是……」范語聲音微微輕了輕,「可是,到底有些事情,雲初小姐不知道,范語名望聲譽的恢復,意味著什麼太子你最是清楚,到時……」
景元桀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天際處的眸光如泉映月,更深更遠。
「而且,就算如此,也不保證她不會再對雲初小姐出手,上一次那陣……」范語又開口,說到此處,聲音一頓,見太子沒有阻止她,好半響,似下了什麼決定般,雙手恭謹的一禮,「我知道,她已經在的路上,如無意外,明晚就可到達,太子如果後悔,我願意現在親自帶人去攔阻。」
景元桀沒有說話,其身後,路十和路十一互相看一眼,面色複雜。
他們自然是同意范語之言的,尤其是路十,好不容易雲初小姐和太子和好了,太子終於有了人氣了,整個太子府邸,好像也都大地回春了,這……那位……
可是,如果那位不來……
「她的毒,必須要她來解。」好半響,景元桀開口。
范語一怔,唇瓣緊抿,好久,輕嘆,眼底似也有酸晦之意流過,語氣卻是不變,「之前太子毒發至那般,都沒有用這不得不用的手段,如今,到底是為了雲初小姐……」范語聲音輕了輕,「為何,太子就不將這一切告訴給雲初小姐。」
景元桀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范語一眼,看向蒼穹的眸光愈加深惘一些,「你認為,告訴她,她會同意。」聲音,似喃,似語,隨風消散,淡淡的愁,又淡淡的悅,未來的愁,提到那人的悅。
「……」范語的話聲卻是一滯,隨即,頭微微低了低,姣好的五官上神色複雜。
天邊浮雲流動,空氣花香清氳,太子周身如雪似松香的味道在風中瀰瀰飄散,范語深吸一口氣,沒說話。
「讓她平安抵京。」好半響,景元桀的聲音又隨之響起,沒有感情中,卻是如冰般的冷,寒徹人的心骨。
范語瞳眸里光束一定,卻又極是不解,還想再說什麼,可是觸到那太子那不容置駁的面色,以及那突然一瞬霜冷的氣息,再一看其身旁暗暗對著她搖頭的路十和路十一,終於是唇瓣一抿,退了下去。
「我會繼續找京二。」范語退身離開時,還不忘道。
景元桀點頭,雲高深遠。
……
大晉的春天,晚風徐徐,極少料峭,薄薄衣衫在風中輕輕鼓舞,捲起衣袂飄飄。
雲初穿梭在月光薄霧下的山林密野,擦薄露而過,片葉未沾身。
她的輕功,似乎越加純熟,雲初抬起手腕,眸光落在那在月光下似乎更顯得翠綠欲滴的鐲子上,然後,眸光閃了閃,手一拂,衣袖一掩,無從得見。
然後,雲初對著身後某處看了一眼,唇角一笑輕然間,放緩了急行的動作。
空氣中微微的濕潤,大地萬物,草鳴低低。
許久,雲初足尖落地,兩旁道路寬闊,四下綿靜,草木不長,風一拂,無處可避。
「嗖。」然後,某一處,似乎有人影貓著一閃,不見。
雲初站在那裡,看著方才人影所閃的地方,雙手懷胸,有些無奈的搖頭,「再不出來,我就不等你了。」
四周靜靜。
「哎……」雲初搖頭,果然是小孩子,隨即,身姿一起,作勢就要而走。
「誒,娘,等等……等等……你再飛……我……就要……累死了。」然後,這時一旁那極低的草叢中,露出一顆烏黑的腦袋,再是濃黑精緻的眉毛,光束清澈的大眼眸,唇紅齒白,美如冠玉,小小年紀,就已經足夠美色傾城,只是,此時,面色似乎因急縱而紅潤著,呼吸也輕喘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顯然是從出城就一直跟著。
雲初看著蕭石頭,挑眉,「你不在行宮裡好好看著孟良辰不要拐了你爹,跟著我做什麼?」
「我爹沒空搭理我,人影兒不見,那個瘋女人更不用說了,整天就找我爹,找不到我爹就纏著我,煩死了。」蕭石頭忙擺手。
「然後?」
「然後,我當然就去找娘你啦,剛跑到雲王府門口,就見你出來了,然後,我就跟著你啊,誰知道娘你跑那麼快。」
「就這樣?」雲初白眼一飛。
蕭石頭提著袍子就中跑過來,「我如此思念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不能形容那十分之一……」
「這話是形容男子對女子的思慕之情的。」雲初覺得蕭石頭這個皇子是不是成天在外太弔兒郎當,又或者是跟著她,學得太沒譜?
蕭石頭可不這麼認為,昂著頭,極是傲氣,「這叫創新。」雖然,還喘著氣。
「好吧。」雲初撫了撫額,顯然不想再跟一個小毛孩扯教育的問題,開始趕人,「你回去。」
蕭石頭這下好不容易緩過氣,又辛苦跟了這般,才不回去,小臉就差揚到天上去,「不回,我就要跟著你,跟著你好玩。」
「我要辦正事。」
「我可以當你下手。」
「不添亂就算正常。」雲初表示不同意。
蕭石頭見此,忙上前,笑嘻嘻的抓著雲初的的衣袖,「你看,能從王府門口跟你到這裡,說明我功夫不錯,我又長得這般人見人愛,多能當個使喚啊。」
雲初微笑。
蕭石頭見有戲,又揚著小臉,笑得一個歡實,「而且,我還有銀子。」
「這個可以有。」雲初點頭,蕭石頭正也要點頭,誰知,下一瞬,耳朵便是一疼,忙幽怨著一張小臉看著正提著她耳朵的雲初,「娘,疼。」
委屈的大眼眸還泛著水光。
「我快悶了一天了。」蕭石頭又道,極度委屈,唇紅齒白的,肌膚嫩得跟水豆腐似的,這眼,這眉……
靠,這小模樣的,再過幾年,是要多禍害人間啊,雲初鬆手,上下看了眼蕭石頭,突然想到什麼,眼底光束一亮,「想跟我去,可以。」
「好……」
「不過……」雲初突然朝蕭石頭招手,蕭石頭很上道的將頭給湊了上去,只聽雲初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一張本來還笑著的小臉一僵,隨即卻又是一喜,一喜之後又糾結,又複雜……總之,一張小臉上情緒各樣,跟萬花筒似的。
「這樣……真的好嗎?」待雲初話落,好半響,蕭石頭這才猶豫著開口,腳步似乎也開始後退。
雲初抬手一撣蕭石頭額頭,「給你兩秒時間考慮。」
「啊?」
「到了。」
「好。」
「那走吧。」
於是,雲初提著蕭石頭足尖一點,身姿如柳樹般轉瞬融入夜色中。
「娘,我總覺著我爹有秘密。」風聲急速的自臉龐擦過時響起蕭石頭的聲音。
雲初莞而一笑,他就覺得蕭石頭今日不大對勁,就是被親爹給忽視了吧。
「娘,你別笑,我覺得我爹真的有秘密。」蕭石頭生怕雲初不信他似的,又道。
雲初卻咯咯一聲,笑得更歡,空氣中,聲音清靈悅耳,眉峰如月,「你爹當然有秘密了,他可是北拓國君,手握一國,北拓雖比不得大晉幅員遼闊,地勢綿延,但是好歹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什麼事,都要過他心的。」
「娘你說的,倒也對。」蕭石頭若有所思的點頭。
雲初見此,不再多說,堂堂一國君主怎麼可能沒有秘密,就說大晉皇室這些秘辛就夠她震驚異然了,而且,之前無意入了南齊太子的迷心陣時,很明顯北皇明明對孟良辰是有心思的,可是平日里卻又將之推出老遠,她暗地裡也查過,北拓良王府世代效忠,與皇族之間沒有任何背逆的關係,照理說,他既然對孟良辰有意,娶她也該是順理成章這事,可是……
又或者說,蕭石頭的娘死了之後,心開始動了,不想為了一隻花,而放棄了整個繁華似錦?看那高瘦健帥的,也難保有著這時代男兒的通病——三妻四妾唄。
不過,這些想法雲初自然不會和蕭石頭這樣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孩子說,他雖是皇子,也勿良置疑的會是將來北拓的太子,心智,界面都肯定比尋常孩子廣而闊,但是,到底這些太複雜深透的東西,還是不要帶壞小孩了。
她雲初,還是有節操的。
「娘,北拓四季如春,春暖花開。」蕭石頭不知道雲初在想什麼,好半響卻是開口道。
「呃……」雲初搖搖頭,「沒去過。」
「我爹說,參加你未來的公公的壽辰后就要帶著我回去了。」蕭石頭語氣里幾分鬱悶,幾分不舍。
雲初這時卻輕巧一個收氣,擰著蕭石頭落於某處,然後偏頭,「未來公公?」
「對啊,太子美人的爹,不是你公公。」
「你爹可真會教人。」
「娘,你誇我爹,是不是突然覺得我爹好了,是不是覺得太子美人雖然美,可是到底太冷了些。」
雲初哪即抬手在蕭石頭的頭髮上輕怒的亂揉一通,「太子大大的好,那冷叫做與眾不同,誰都比不上。」那是我男人,不允許任何人詆毀。
「娘,你方才那含羞帶怒的表情是個什麼……」
「這叫害羞懂不。」
「娘,你怎麼和瘋女人一樣的表情。」
「大人事,小孩別管。」雲初偏頭,不過……
「不過,你說你爹參加完壽辰就要帶著你離開大晉?」雲初輕微疑惑。
蕭石頭有些不明所已,卻點頭道,「對,我爹說的。」
「孟良辰不和你們一起?」雲初問。
蕭石頭當即頭一歪,「那個瘋女人,我爹本來就不喜她的。」
……好吧,雲初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看了看天色,隨即抬手一指前方,「到了。」
京雲寺。
白日不知道,夜晚看去,就像是聳在雲霧下的一座古仆的山峰,這也算是皇家內苑吧,據說,皇室宗族中犯錯的都會被關在這裡。
雲初落腳無聲,帶著蕭石頭,轉眼間便如清風進入了這座和大晉朝歷史一樣悠長的京雲寺。
寺里,檀香繚繞,木魚聲陣陣。
雲初一落地,便有人走了上來,「敢問施主找何人?」一名年輕的小沙彌打著佛偈,看似在詢問,可是雲初注意到,來人腳落無聲,呼吸輕淺,很明顯,會武功。
百年古剎,自不是尋常可比。
她早就知道。
「我想見老安王妃。」雲初對著小沙彌溫和開口,那小沙彌看一眼雲初,似乎猶豫。
「她是雲王府大小姐,是老安王妃想見的人。」而正在這時,一旁寺廟后,走出來一名小丫鬟對著那小沙彌道。
小沙彌聞言這,這才對著雲初一禮,「天色已晚,施主不可久留。」
「自然有分寸。」雲初不說話,那小丫鬟卻是對著沙彌道,話落,對著雲初微微一禮,「雲初小姐請。」
雲初點頭,這才和蕭石頭跟上。
清新而夾著檀香的空氣中在風中流躥,莫名讓人清爽。
轉過一條古道又是一條古道,前方,一座雅靜寬敞的院子這才出現在雲初面前。
「老安王妃就在屋子裡面,雲初小姐請。」那丫頭對著雲初微微一笑,這才引著雲初向著主屋走去。
「這院子里好大藥味?」雲初一走進院子就擰眉。
有藥味嗎?蕭石頭跟在雲初身後鼻子嗅嗅,看著雲初,紅潤的小臉上,滿是疑惑。
雲初卻沒搭理蕭石頭,示意他安靜老實些,這才看著那丫鬟,「老安王妃病了?」誠然,景知煦借著愛她的名義害了她一次又一次,但是,對老安王妃,不知為什麼,似乎,從骨子裡她就恨不起來,所以,京雲寺的消息她也一直讓人注意著,她當然也知道,景元桀似乎故意封鎖了景知煦真的已死的消息,同樣的她也知道,老安王妃也不老,不過四十多歲而已,身體一向算是健康,所以,眼下,這滿院子里飄著的藥味……雖然極淡,但是……
那丫鬟本來聞雲初說藥味,心神就是一驚,眼下,又見雲初這般一語中的,當下眸光閃爍一瞬,卻是點頭道,「是的。」說話間,已經推開門,引著雲初走了進去。
門一開,撲面而來的藥味更濃。
隔著外室層層青紗帳,內室里,床榻上,昔日里溫和端莊不算絕色卻溫婉傾城的老安王妃此時憔悴不堪的靠著床壁,坐在那裡,目光,正好與雲初來了個對視。
整張臉都失了紅潤,原本韻味極濃的眼眸,此時也眼眶陷下,只留著一雙還算明亮的眼珠子,定定看著雲初。
雲初面色一暗,這消損得……
而,床榻邊,有一名細瘦的丫鬟正端著葯碗,顯然,是在喂老安王妃服下。
「這孩子長得真俊俏。」內室里,此時,傳來老安王妃的聲音,誇的,當然是站在雲初身旁的蕭石頭。
雲初聞言,眸光輕移半響,這才對著方才那引路的丫鬟招手,「你幫我好好照顧他。」
那丫鬟聞言,忙向內室看去,接受到老安王妃的示意,這才上前引著蕭石頭走下去。
蕭石頭左右看看也不好玩,又見雲初好像有事,也難得的知趣的下去了。
雲初這才關上門,走了進去,掀開青紗帳,更將老安王妃的憔悴看在眼裡。
「老安王妃病得很重。」雲初徑自在一旁坐下。
老安王妃輕咳一聲,目光凝定的看著雲初,「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走了一天一夜,腳都磨破了,老安王妃如此有誠意的來請我,雲初不是不懂之人。」
老安王妃聞言,面色晃晃,「可憐那丫鬟。」
「老安王妃至此般還有如此忠心的丫鬟,應該高興。」雲初道,隨即話鋒一轉,「但是,雲初不明白,為何,才幾日間,身體就……」
「老安王妃本來自從到這京雲寺身體便不太好,後來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吃著葯,將養著,也沒事,只是又聽到了安王的消息……」這時,床榻旁,一直端著葯碗的丫鬟突然出聲道。
是啊,再好的言論控制,也會有疏漏之時,更何況,到底,母子連心……而且,有什麼,比明明心已經死了,卻聽到兒子活著的消息讓人興奮,但是,又有什麼在興奮之後,才知,兒子又永離人世來得震痛人心。
失夫,失子,一失再失,也難怪。
只是,這身體,到體是虧空得太厲害了些。
「當年和煦兒他爹成親前,身體便多有虧損……」顯然是猜到雲初的疑惑,老安王妃釋疑。
「虧損?」雲初卻敏感的抓到了關鍵詞。
老安王妃看著面前這個年輕卻敏銳得讓她這飽經風霜世世的都不能及的女子,虛白的唇角上轉過一絲悵惘的苦笑,「普天之下,除了後宮那位,還有誰能讓我虧損。」
雲初瞭然,面上卻是沒有多大意外,是啊,照皇上那瑕疵必報的心性搶了皇上心的女子,定會是千方百計的尋法子殺了才是,以她的智謀,就算萬夫而擋,一次手都沒得過,也說不過去。
當年宮闈相鬥,爭愛奪心,怕也是一陣足可讓人心驚的飄搖。
而且,此時,雲初看著老安王妃,也忍不住嘆一口氣。
「雲初小姐只一眼,便知道了。」老安王妃看著雲初的表情卻帶著一絲笑意和緩的開口。
雲初點頭,「您好歹曾經也幫過我,如此勞心勞心讓我來,若要相幫,在不傷害太子和我自己的前提下,我可以儘力而為。」雲初聲音清淡,但是面色真誠,沒有絲毫作假。
對一個已經油盡燈枯,命不久矣,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婦人,她沒必要作偉。
而且,此時此刻,老安王妃在她的眼裡,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失去了兒子而傷心欲絕的母親,而已。
一陣夜風拂來,屋子裡明明燈光明亮,卻聞蕭索。
「王妃,葯要涼了,還要喝嗎?」這時,床榻邊丫鬟出聲詢問。
老安王妃擺擺手,「喝了也沒用了。」
「王妃,你別這麼說……」那丫鬟聽著老安王妃這話,難過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安王若是知道你這樣,他必是死,也不會安心的。」說著最後一句話,那小丫鬟還抬起頭來看了眼雲初,眼神裡面有厭恨。
對,雖然掩飾得極深,但是卻分毫不差的落在雲安的眼裡。
雲初恍然不覺。
這世界上恨她的,不喜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如果每一個都上心,那不累死。
而那丫鬟此時已經在老安王妃的示意下,將葯端至一旁,還扶著老安王妃將身子坐直。
「初丫頭,其實,我是恨你的呀。」老安王妃這才收了和軟之色極其嚴肅的看著雲初,「水有多深,就有多深。」
雲初不置可否,老安王妃現在如果說喜歡她,才不正常。
「煦兒是我兒子,太子……也算我從小看著長大……煦兒攻於心計,總是不甘於自己的身份,想要那位置,與太子明裡暗裡不知鬥了多少回,每一次,我都暗暗去找太子,打著當年救他那點小恩情……」老安王妃說到這裡苦笑一聲,「一次又一次的讓他放過煦兒,到最後,原本我在他心裡的恩人地位,想必,至如今……也……」
「你真自私。」雲初卻冷聲道,然後,還給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動作都是對老安王此言語的不贊同。
老安王妃聞言偏頭看著雲初,眸光複雜。
「當然了,這世上,自私的,不只你一個。」雲初飲一口茶道。
老安王妃沒言聲。
「你只叫太子放過景知煦,可曾想過,如果第一次相爭相鬥,但凡有一次太子敗了,那,又有誰,來給他求情,你……會嗎?兒子和情敵的兒子,你會選擇誰,勿庸置疑。」雲糧語氣坦蕩亦沒有絲毫客氣,聽得老安王妃眉心直蹙,一旁,那丫鬟看向雲初的眼神也越發不喜,唇張了張,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開口。
好久,老安王妃仰了仰頭,「是啊,你說得都對,所以,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錯了,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去求太子放過景知煦,也抑制了安王的希望,剋制煦兒的野心,也許,今日,我們一家人,都還是好好的。」
「已經發生的事,老安王妃又何必這般矯情。」雲初面色微冷,她雖不討厭老安王妃,但是,並不代表,她贊同她一切行事方法。
「最後,太子還是為了你,而終於下了決心……因為……你。」老安王妃說著恨極的話,卻目光極其平和的看著雲初。
雲初面色沒有半絲變化,反而比誰都淡定,「並不是因為我,而是,我很巧的成了解決這些問題的導火索而已,就算不是我,他日,也可能會是另一個人,另一件事,然後,最終,還會是這樣的結局。」
「呵呵……咳……咳咳……」老安王聞言,突然苦笑,隨即又掩唇極為痛苦的咳嗽幾聲,「你到是這般些年來,我所見過的最為容色鎮定,處變不驚,冷血冷心的女子。」
雲初沉默,聽老安王妃好一陣咳嗽平順下呼吸之後又道,「就連當年,自認容可傾國,才可比仙的現如今穩坐後宮的皇后,若是到你這份上,也不會有這般色不驚變的姿態。」
「看來,老安王妃還是恨皇后的。」
「恨嗎?」老安王妃凹陷得極深的眼眶子顫了顫,眸光一瞬往深,「再恨,到現在,也是這般,很快,我就要下去陪他們了,陪一個用盡一生愛我,而我不愛的人,陪一個,我受極一切,卻到頭來,我並不懂他的兒子了。」老安王妃說到此,聲音輕了輕,面色沒有變化,但是,卻有一滴淚水映著細紋明顯的眼角,輕輕,流下。
風蕭蕭兮,露水寒,明光打窗紗,照不盡幾多內心獨白。
雲初不語,喝茶。
屋內咳嗽聲陣陣,咳得胸腔好似破裂。
一旁,丫鬟滿心擔憂,卻是只能默嘆。
屋子裡一瞬又沉默下來,除了窗上風聲,草鳴聲,殖民地伴隨著老安王妃不間斷的幾聲咳嗽聲,一切,異常的安靜。
「不過,初丫頭,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我如何會得太子的恩情相記。」許久,老安王妃看著榻頂,似乎打開了話匣子。
雲初擰著眉,沒有表情。
「那是一個厚雪初停之後的夜晚,雪還沒有化,映著一絲絲月輝,寒風凜冽……」
「一個才五歲的小男孩披著碩大的披風孤獨的走了很久,饑寒交迫中他看到了林中盡頭一絲火光,更聞到了一絲烤雞的香味,那裡,有另一個小男孩,也是五歲,小男孩和他穿著一樣華麗的服飾,可是,卻蹲在地上咬著一隻烤蕉的雞腿……」雲初卻安然的,極其安靜的接下了老安王妃的話。
「你……知道?」
在老安王妃意外,隨即又瞭然的眼神中,雲初又道,「婦人問小男孩,你要吃嗎,當時,她笑得很甜,很美,在小男孩的眼中,生命中,在被冬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幼小的心靈中如一盞明燈,將他點亮。」
老安王妃點頭,似乎也陷在回憶中,「蹲在那地上的是三皇子,而披著碩大的披風,一臉雪霜的,是……當今太子。」
「可是,他沒想到,那一盞明燈,會成為他以後行事的制肘。」雲初卻冷聲道。
老安王妃唇瓣輕顫了下,眼底隱約閃過什麼。
雲初恍若不覺,面色卻是一冷,「老安王妃不覺得有些理虧?」
「虧……什麼?」老安王妃聲音顫了顫。
雲初唇角弧起冷意,「難道你不覺得,或許,太子後來,也知道,當時的溫暖,當時的明燈,也不過是演戲而已,不過是有人提前在那裡準備著,等待著,而已。」雲初話落,看著老安王妃,「我說得對嗎,王妃。」
老安王妃眸色閃動,「你說……太子……」
「他大慧,兩歲識字,三歲賦詩,六歲作諫朝表,稱絕大晉,豐功偉績,史記難載,他足智多謀,心思敏銳,犀利透徹,你覺得,他會不知道。」雲初冷笑一聲,然後在老安王妃驚異的眼神中又道,「到底,最後,你還是毀了他心中的一點好。」
老安王妃聽到此,身體都是一顫,「那……他……」
「你應當了解皇后,沒了男子的愛,自然只能寄希望於兒子,所以,太子經歷過什麼,我無從得知,但是,在那時,你應該是他唯一的希望,所有,每一次你的求情,你可曾想過,不是在往他的本就極深極冷的心上颳了條口子……當他知道你求情的人還是與他同一人個老子……」雲初眉梢眼底都是冷意,然後,看著老安王妃那一臉複雜諱然的神色,卻沒說話了。
景元桀心思斂得深,她並不真的知道他心中這般想,但是,面冷心善,該是她對他最好的了解了,如果這個故事,這段經歷不是那麼映入腦海,時時想起,為何,太子記得那般清楚,為何,三皇子景元浩也記得那般清楚,為何,三皇子之前對老安王妃那般諱謨幽深,為何,太子又……
「原來,我最對不起的,竟然是太子……呵呵……」這時,老安王妃突然冷笑起來,笑聲中又夾雜著咳嗽,咳得屋內光色抖動,寂冷蕭索。
雲初卻沒有絲毫動容。
「說了這般久,我今日這般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丫頭,你湊過來。」好久之後,老安王妃似乎沉斂了心中思緒,這才對著雲初招手。
雲初眼睫微垂,看著老安王妃,須臾,起身,然後,向前。
空氣中卻有人影一現,如山般,擋在雲初面前,「小姐,小心。」
是律戒,律戒不放心的看著老安王妃,眼光里滿滿的不贊同。
「好忠心的屬下。」老安王妃贊。
「不把他們當屬下,才會是真心相忠。」雲初卻道,然後,在律戒微微動然的神色中對他揮手,「沒關係,你站一邊。」
律戒不動,可是觸到雲初的的目光,還是移開了步子,不過卻還是提心謹慎的站在一旁。
雲初走近老安王妃,剛要彎身而聽……
「我要你用內力鎖住我們身邊三步之距,我,不想讓任何人聽到。」老安王妃又道,語氣,從未有過的認真。
雲初擰眉,卻抬手,四周氣勁迴旋。
老安王妃這才湊近雲初耳邊,一陣低語。
一陣低語,不過寥寥數字,雲初卻是渾身一震,然後看向老安王妃。
而老安王妃說完這個,卻是微笑著,然後,緩緩的向後倒了去,「你……是個聰……聰明……的女……女子……你你應……知如何……如何做。」老安王妃說完這一句,放在床榻邊上的手終於垂落,眼皮合上,合上這一世繁華,也合上這一切千思萬緒。
雲初看著,面以猶轉,好半響,對著律戒吩咐。
「通知太子殿下,老安王妃,甍。」
律戒看一眼老安王妃,忙移開目光,點頭,作勢就要走。
「等一下。」雲初卻又道,「也,通知皇上。」
「……是。」
風聲寂靜,屋內亮如白晝的光,映一室冷清,一室傷涼。
那小丫鬟在一旁哭得哀痛欲絕,院子里趕來的丫鬟也是抽泣聲不止,雲初和早已經聞聲跑來的蕭石頭站在一旁。
京雲寺的小沙彌站在院子外面,念著往生經。
古剎一瞬哀傷滿布。
雲初面色晦暗,看著遠處天際裡層涌不盡的似乎一瞬之間便擋去大半月色的黑幕,不知在想些什麼。
念經聲,哭聲,聲聲入耳。
月光,又緩緩下移,滿院,孤輝。
天際處,層層烏黑愈濃,莫名心抑。
「我們走吧。」好久,雲初看一眼四周,這才對著蕭石頭招手。
蕭石頭聞言,當即腳步輕鬆的跑了過來,看來,是想走很久了。
「當年,我娘死時,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念往生經。」蕭石頭跑過來時還小聲道。
「你爹沒那麼摳。」雲初道,拉著蕭石頭朝外走。
「雲初小姐就這樣走了?」而這時,屋內傳來聲音,雲初轉身,正是方才一直站在榻邊的小丫鬟,此時,眼睛紅紅,正抬起袖子抹掉臉上的眼淚。
「老安王妃死於患疾,心傷勞損。」雲初道,意思是,與她無關,話落,對著一旁的顯然是京雲寺的主持的老人,道聲告辭。
「唰。」雲初剛要走出院子,身後,劍光而至,直逼背心。
「哐啷。」然而,雲初都還沒動,突然熟悉的氣息中,只覺身後劍氣一偏,緊接著,聽著劍落地的聲音,與此同時,人體落地的悶哼聲,同時響起。
「將她帶下去。」太子道。
「南延國師都指天占命說她天煞孤星,太子你不要被妖女矇騙。」然而,那丫鬟快速的說完一句話,咬唇,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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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都寫了一萬了,還沒寫完,明天一章,卷二完結~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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