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兄弟之間
如果說文靈的話,是在引導顧潯往聯姻這一方面想,而在顧潯眼裡,就算文靈嫁往晉國,也不會是嫁給他。
所以,對方有婚事反倒是好的。
但是在文靈的耳朵里,就是對方並沒有那麼熱切的想要聯姻的方式結盟。
又或者說,對方想要結盟,卻不一定是要聯姻。
思及至此,文靈心頭升起了一抹無名火,一時沒能忍住,質問道,「既然如此,二皇子的人又何必要故意說那般話與端宜郡主聽?」
顧潯抬眸,眼神卻是疑惑,「什麼話?」
端宜郡主顧潯自然是知道的。
接風宴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這個端宜郡主也許就是準備前往晉國和親的郡主,否則齊帝不會如此隆重的介紹對方。誰知道那一天之後,那位端宜郡主就跟沉了水一般,再無消息,說是已經指婚嫁人,他便覺得奇怪。
在齊國的這三個月,顧潯過的很平靜。
戰爭就像是遙遠在天邊的事情。
他都有些以為,現下是歲月靜好,天下太平的時候。
文靈往前一步,抬頭仰望著顧潯,咬牙道,「接風宴你來的時候,皇叔向你們介紹了端宜郡主,又告知了你們我已經定親的消息,你們就應當知道,若是端宜郡主與你對了眼,便是前往晉國和親的人選。」
顧潯沒有反應過來,看著文靈的眼睛下意識道,「這自是知曉的,不過那端宜郡主不是也訂了親?」
「若不是晉國的人,故意在端宜郡主面前,透露出齊國欲讓她前往晉國和親的消息,端宜郡主怎會做下那等有傷大雅的事情,從而失去晉國和親的資格。」文靈面露狐疑,「難道你不知道?」
一開始太后等並未在穆清清面前透露消息,便是因為怕她心生抵觸。
穆清清心性高,就算心悅歡喜,也絕計不會主動。
而相對來說,晉國要明白。
所以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想讓顧潯明白,主動取悅穆清清,若是穆清清對其心生愛慕之心,太后再從旁允諾些許好處,那麼嫁往晉國和親的事情便會順利。
可是從穆清清口中得知的話,便是那晉國的人,根本看不上穆清清。
那故意將消息透露給穆清清的人,分明是刻意而為之。
原本這些事情,都是不知道的。
穆清清在前天出嫁了,以郡主的身份嫁給一個侍衛,花轎上,穆清清只能認了,可是骨子裡穆清清思來想去太后的話,才發現真正利用她的不是太后,而是那兩個「無意間」將消息透露給她的晉人。
若非他們一句「魚目混珠」,她又怎會覺得屈辱,怎會覺得晉國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才會做出那等事情?
一開始穆清清想的淺薄了,可是臨到出嫁,她思來想去不甘心,才意識到,也許,這一開始原本就不是她一個弱小的女子能琢磨透的,穆清清把消息遞給太后的時候,文靈和文穎都在鳳儀宮聽近日的戰事,穆清清的這個消息不大不小,說到底事情已經發生了,是無力改變的,但是目的為何?所有人都忍不住去深思。
也許晉國的目的,就在於長安。
今日文靈來找顧潯,也是因為穆清清的事情。
她在想,顧潯是不是一開始就奔著求娶她為目的,讓齊國和晉國和親聯盟,才會讓人做出這樣的事情。
若是如此,那倒也算是謀略,可是今日顧潯的話卻說的大方,所以知道這其中的心計后,文靈只想說,如果事情是顧潯派人的做的,他說了這番話,未免也太虛偽了。
但是現在的顧潯聽到這番話后,眼底震驚毫不掩飾,額頭甚至青筋緊繃,雙手握拳,咬牙道,「我……」
目光對上文靈。
皇兄深謀遠慮,心計盤算都不是他比得上的,這樣的事情若不是他指使的,那必然是皇兄的吩咐。
可他若是說自己不知道這件事,豈不是承認了自己的無能,又可能會讓對方誤會自己的人品。
「這件事……」
嘴裡兜著一句必是下面的人亂嚼舌根,他會派人查清楚,還沒有說。
文靈就道,「你不知情。」
顧潯微微一怔。
卻發現文靈看著他的目光分外篤定,重複確認,「你不知情。」
「你……為何如此確認。」顧潯握緊了拳,緊張的看著文靈,「這件事,也可能是晉國的計策不是嗎?」
文靈頓了頓,粉唇輕抿,好一會兒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對。
顧潯不是有這般心思的人。
上一次顧潯與她見面,連對她的刻意討好都如此明顯,不帶任何心計,被她說了兩句就面紅耳赤的走了,這一次過來更是有問必答,直覺告訴她,顧潯這樣的人,不是有這般深沉心思的人。
相反。
顧凜卻是。
她和顧凜對弈過,雖然她曾經和顧凜下了和棋之局……
但是她可以明顯感覺到,顧凜是故意的。
那天在棋社的那一次對弈,顧凜是知曉的她的棋路招式,順著她的棋路招式往下,從而下的和棋。
而他如此用心良苦,僅僅,只是為了讓她認出他。
顧凜,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顧潯,卻是一個一切都表露在臉上的人。
「公主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楚,給公主一個交代……」
「你的人都已經走了,就算查,又能查出什麼?」文靈直言道。
薄唇緊繃成了一條直線,看著文靈,「公主何意?」
文靈垂了垂眸子,輕聲道,「還要喝酒嗎?」
顧潯喉頭一緊,好一會兒啞著聲音道,「不適合。」
「可是,我想請你喝酒呢?」文靈笑了笑,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顧潯只感覺自己心頭噗通的重重跳了一下。
「為何……」
「我覺得……你心裡有故事……」文靈目光微垂,看著顧潯的胸口,彷彿透過他看到了他身體里的心臟,「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說這話的時候,文靈是無比緊張的,但是作為文靈她當然不能怯場啊。
不僅不能怯場。
她還必須得裝作,自己特別的厲害的樣子。
而顧潯亦是感覺在自己的心跳的極快。
他像是一生都跟在大船後面的小帆船,大船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可是大船要去的地方是海。
但是他只是小帆船,出了海,應該往哪兒去,他一無所知。
他一輩子被籠罩在大船的陰影下,好像沒有自我。
文靈的話彷彿在告訴他。
小船有自己的故事,也應該找到自己的方向。
良久,顧潯開口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文靈再度抬頭,二人相視,默契的一笑,頗有些彼此明白的感覺。
顧潯的故事對人說不出口。
而文靈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
去白玉樓的路上,弈棋和弈雨低聲提點了幾句,都被文靈給制止了,還讓她們去酒坊叫酒,顧潯甚至點了幾個酒名。
用了三個月,文靈說服了宇文昊和太后。
作為親人的私心,他們縱使不願意,可是文靈搬出了家國的角度,他們不能不願意。
到了白玉樓,依舊是上次的那樣一個包間。
依舊是滿桌的酒壺。
顧潯主動給自己倒酒,將果酒遞給文靈,「公主喝不得酒,少喝一些。」
文靈端端正正的乖坐著,卻說著爽朗的話,「既是陪你喝酒,那自是要盡興,婢女和侍衛都在外頭,出不了什麼事兒!」
顧潯笑了笑。
一時間,二人倒是真的沒往哪個方面想。
顧潯喝了酒,身上熱了兩分,心裡的一些陰暗的地方,也涌了出來。
「公主應當知道,顧潯有一個極為厲害,極為優秀的皇兄……」顧潯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卻是複雜。
故事要從很久之前講起。
從小顧潯就知道顧凜很厲害。
他的皇兄那麼的厲害,他怎麼能不崇拜不敬佩?他做夢都想成為,像皇兄一樣,深謀遠慮攻於算計能將眼光放至十年二十年之後。
可是逐漸的,他不得不承認。
有些事情是需要天分的。
他根骨好,是練武的好料子,但是對於心計他卻永遠做不到像皇兄一樣,他沒辦法將所有事情算的巨細無遺毫無錯漏,他每一次總是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就能作一個完美的局。但也是因為這個差一點兒,他永遠都在皇兄的籠罩下。
他顧潯多麼好的運氣有這樣一個優秀的皇兄。
但是作為顧凜並不算特別優秀的弟弟,他卻實在太過於普通。
他記得父王說過一句話。
「武功好又如何?當皇帝不需要前往邊地親自帶兵,當皇帝需要的是運籌帷幄,謀略天下。」
武功好又如何?
不管他怎麼做,父王都覺得,若是皇兄在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
他崇拜著皇兄,又一邊討厭著皇兄的優秀,但是他不敢告訴任何人。
一直到,皇兄消失了。
在晉國上下都未皇兄的生死不明而擔心不已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些慶幸。
皇兄不在了,沒有人能再拿他和皇兄對比了,如今晉國只能靠他,他一定能夠治理晉國。
於是,他將晉國放在了自己肩頭,整日都擔憂著戰事。
可無論他怎麼謀划,晉國還是節節敗退,物資被奪,兵將被困。
他想全父皇停止對姜國的戰爭,可是父皇卻一意孤行。
於是他踏過千山萬水,來到齊國為晉國尋找一線生機。
他以為,這是自己的成功。
聽到皇兄的消息,他覺得皇兄是不願意負擔晉國,是個懦夫!
可是當他拿出皇兄的玉佩呈遞給姜王,想以此談和的時候,姜王卻嘆了一氣,拍了拍他的說了一句,「時候到了。」
外面傳的他什麼挾天子以令諸侯,拿下了姜國。
都是假的!
從一開始全都是假的!
皇兄在失蹤前就做好了一切計劃,姜國和晉國假意敵對,扮演柔弱,實則上是想藉此躲開魏國的視線,扮演柔弱,累積實力,等到合適的時機再進行合國,從而發動突兀的攻擊。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這三年來的爭鋒相對,只是演一場無比真實的戲。
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當真了。
只有他一個人以為,自己能夠拯救晉國。
皇兄算計的毫無錯漏,晉國不管是父皇還是大臣,都將皇兄看的極重。
那天父皇笑呵呵的對他說,「你皇兄回來了,往後,你就不必再擔心了,一切交給你皇兄,你皇兄一定能做到的。」
說這些的時候,顧潯已經不知不覺喝了兩壇酒,打了個酒嗝兒,醉醺醺的看著文靈。
「你不懂這種感覺,他們都在高興皇兄的回歸,他們將皇兄當做了救世主。只有我!只有我把一切當真了!以為皇兄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就像是……嗝兒……像是……一個笑話一樣……」
一個笑話。
一個從頭到尾,把自己強行塞進英雄人設里,準備著成為晉國的英雄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