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美玉精琢
年韻如此,自是有底氣的。
爹爹和大哥鎮守邊關多年,功勛傲人;二哥千里迢迢前往柔然,還說服了柔然與齊國聯盟,並且將柔然的公主與王子都帶了過來,功不可沒;三個隨著珺璣學習,所獻之冊讓齊國的邊防布局大大增強,亦是奇才。
父皇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帶傷跪罪。
但見宇文昊眸中已透擔憂之色,齊孝帝眼底微閃,「罷了,宣太子妃進來。」
年韻進來的姿勢有些好笑,像個瘸子,年韻看著宇文昊卻是咧嘴一笑,那一笑中,卻是走路有點兒疼,疼的嘴角直抽抽。
「寧興,你的腳傷如此嚴重,又何必跑這一趟。」齊孝帝也算是摸透了年韻的性子。
「因為兒臣不捨得自己的夫君被父皇如此懲罰,兒臣心疼。」年韻跪下直言不諱,這語氣卻不是無禮也不是越矩,而似撒嬌,倒是讓齊孝帝有些詫異了,但是更為驚愕的是,當著他的面,年韻竟稱太子為夫君,但是這話說出來,卻讓他不生氣。
有膽,也機敏。
一旁的宇文昊,薄唇親抿,心頭翻湧,眼底眸色十分複雜。
「寧興,你可知朕為何會罰太子?」
「兒臣知道,母后已經盡數與兒臣說了。」年韻抿唇,「父皇是因為夫君對兒臣的好而生氣,可是一個不愛護妻子,不愛護家人的人,又何以愛護百姓,愛護齊國,所以兒臣想來為夫君說一句。」
這一番話來,若不是齊孝帝有所準備,只怕也是啞口無言。
齊孝帝沉眸道,「愛護妻子,愛護家人自是好,可是太過於愛護,對一個未來的帝王來說並非是好事。」
「父皇是害怕豫王姒姬之事再度發生,可是兒臣卻以為有兩點與豫王姒姬不同。夫君明智,歷來循規蹈矩恪盡職守,不會輕易被美色迷惑,這些年來,父皇與朝臣應當有目共睹。」年韻開口,齊孝帝微微蹙眉。
確實是有目共睹,連個事情宮女都要挑三揀四,開始以為他不喜,如今看來,更像是在等著誰一樣。
「然後呢?」
「其次,姒姬乃是艷妃,貌美無雙,亦是虛榮浮誇之輩,兒臣自認為比不上姒姬之貌美,亦不能為之禍國,且兒臣自小受爹娘教導,一切以齊國為重,百姓為安,不會攛掇夫君行昏君之事。」不是年韻自誇,而是她當真分的輕重,說著年韻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兒臣知曉所嫁之人身份尊貴,夫君是未來的天子,所以兒臣也做好了準備,必然不會成為夫君的累贅。」
聽到累贅兩個字,宇文昊的五指都緊緊的握了起來,目光緊緊的盯著年韻呈遞給齊孝帝的那張紙。
齊孝帝的目光十分複雜,有驚訝,有嚴肅,亦是帶著一抹欣賞,見年韻打直了脊背,目光無懼的看著自己,好一會兒才收了紙沉聲道,「寧興,你當真如此決定?」
年韻認真的看著齊孝帝,「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紙上之言便是寧興心頭所想,不敢有半點欺瞞。」
約莫是年韻回的硬氣,讓人無法懷疑半分。
好一會兒,齊孝帝才沉聲道,「寧興,記住的你話。」
「寧興,不敢忘。」年韻鄭重點頭。
齊孝帝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蹙眉道,「不必跪了,你們都回去吧。」
「兒臣多謝父皇。」宇文昊皺了皺眉頭,有些奇怪,但是仍舊起身,朝年韻伸手扶著她起來。
年韻方才走的厲害,現在起來腳踝也疼的更厲害了,原本兩三日便好,這一折騰估摸著得半個月了。整個人幾乎撐在宇文昊的身上,宇文昊雖然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喝水,但是這點力氣還是有的。
在年韻與宇文昊走後不久,皇后也進了御書房,看著沉思的齊孝帝,擔憂道,「皇上,如何?」
「這樣甚好……」齊孝帝想了想,開口道。
皇后蹙眉,「可是……」
齊孝帝拿過年韻寫的那一頁紙,遞給皇后,「你離開東宮沒多久,她就寫了這東西。是安撫也罷,是應對之策也好,這樣的話不是普通人能應下的。」
皇后看的認真,前面是寫年韻願意與太子一同學習,成長,男子能學的她也願意嘗試。
後面的一句,卻是。
若兒臣為姒姬,為敵國所桎梏,必自刎於民前,言敵國之不恥,以此激勵豫王。
「這,這只是說說而已,誰又知道……」一紙之言,如何作信?生死之前,誰又能言自己當真無懼。
「她可是頂撞你了?」
「是。」皇后回。
齊孝帝沉思道,「你前腳離開東宮,後腳寧興就能來安撫朕,還說出這樣的言論,尋常女子又何敢如此。」
「皇上是說寧興這樣,不合規矩?」皇后蹙眉。
齊孝帝皺眉,「你可還記得敬仁皇后。」
敬仁皇后,齊國開國,祖帝所封的一位,從未示眾於人前的皇后。
因為祖帝大業未成之時,敬仁皇后就已經沒了,是祖帝開國后,追封了敬仁皇后。關於這位敬仁皇后,在當時風頭無幾,甚至壓過了祖帝。皇室有一個小卷,小卷乃是祖帝親自寫的,不外傳,上面寫了這位祖帝對於敬仁皇后的緬懷。
敬仁皇后,生於盜匪之窩,雖然出生低賤,可是骨中正義,長行劫富濟貧因之事而與祖帝結識。當時祖帝乃是前朝的異姓王爺,受前朝君王猜忌,自身受難,便起了反抗之心,這位敬仁皇后能知祖帝心頭所想,並且為之出謀劃策,甚至為祖帝女扮男裝,征戰沙場,為人讚頌,風頭大有蓋過祖帝的架勢,當時傳出祖帝和敬仁皇后因此而生出隔閡,可是敬仁皇后仍舊不改,要為祖帝做刀,直到敬仁皇后死在了戰場上。
祖帝的手札里,對於敬仁皇后的懷念,十分濃厚,但更多的卻是愧疚,是不舍,是痛苦。
但是祖帝立國后,便隨口道了一句,那就是女子本弱,在家主內便是德容。所以齊國雖然尚武,但是女子學武,也不得精,所以轉而以女紅婦德為主。原本世人以為,祖帝是不喜歡女子過於強勢,可是看了祖帝的手札后,齊孝帝才明白,祖帝遺憾的是,讓敬仁皇后做將,讓她處於危險之間,讓她早早離自己而去。
至於祖製為何讓君王不得獨寵,不得沉迷女色,只怕是祖帝嘗過其中滋味知曉兒女情長對帝王的影響甚大,所以才會如此規定。
聽到齊孝帝如此提,皇后心頭一緊,詫異的看著齊孝帝,「那皇上今日懲罰太子,又讓臣妾告知寧興,難道皇上是在……考驗寧興?」
齊孝帝點頭,一帝一后乃是齊國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後宮行此例,雖然是太子所提,可是從寧興進宮到現在,太子就把寧興當孩子一樣的放在東宮,半點也沒有成長,可是無論是上一次削藩的事情,還是這一次安撫他的作為,都表明,寧興若為男兒身,必然是個可造之材,知尺度,揣人心,明底線。
就算是她任性,這也是踩在她所能任性的範圍內,而她能為了太子頂撞皇后,說明在她心中太子亦是位置不低。既然太子打定主意要一帝一后,那麼寧興自然也要有資格坐上這樣的位置,太子只想將寧興乖養著,有些可惜了,那麼只能他這個做父親的來。
「年四重寵愛幼女,一貫由著她胡作非為,可朕看著,寧興卻是個好苗子。」齊孝帝目光沉了沉,「好玉還需精琢,所以,朕思來想去……軟肋已成,不如將其磨礪成尖銳刺骨。」
「這……」皇后驚愕,那這豈不是連后妃不得干政這一條規矩,也要取消了,「若是言官們知曉……」
「以太子對寧興的態度,他又怎會捨得讓寧興處於風口浪尖。」齊孝帝倒是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你還不了解太子的性格?若是我們強行讓他納妃,他只怕能說出,讓旭兒來做這太子這般言論。」
說起來,先帝立下祖制,唯有嫡長子才能立為太子,雖然避免了奪嫡之爭,可是歷任太子,也會喪失野心,就和他一樣,生為太子生有其責,一切無可避免,亦無可期待,無可改變。
遂,無野心。
皇后沉默。
驀然又想起了年韻的話,好久,眼底才釋懷,原來看不清的只有她,皇上都已經知道太子想做什麼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卻還糾結與祖制,宮規。
真是……可笑。
「唯有寧興懂的更多,她才能做一個好皇后,才能讓太子不負這一帝一后的規矩。」
「臣妾但憑皇上吩咐。」
齊孝帝沉思了半刻,「今年的祭祀,召藩王們回京,大祭。朕有要事,要與藩王們商議。」
每一年的年關,宮內都會進行祭祀,祭祀來年風調雨順,上一次大祭,還是先王御駕出征。當年先王與吐谷渾一戰身亡,是汾陽王代替先王與吐谷渾與齊國簽訂和平條約,多年來吐谷渾雖然試探,但是始終沒有違反條約,不過這和平條約,卻是掌握在汾陽王手中,汾陽王言此乃口頭協議,並未有實際條約,便是汾陽王不肯交出和平條約,遂只以為,汾陽王在一日,吐谷渾便能得安分。
只是如今內憂外患皆在,恰好手下又有那麼幾個能用的人才,削藩之事早些提及,這樣也好。
「是,那臣妾這就先吩咐下去,讓內務府的人慢著籌備,不知皇上何時下旨。」皇后問道。
「過段時日吧。」齊孝帝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