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有佛陀轉世
西北塞外,本就荒涼萬分,偶有富饒之地,也大都只是在一些高山腳下或者湖泊邊緣,有水流經過,自然也可以滋養一方土地。可是這種地方,在西北塞外,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也大都閉塞,不會有太多人居住。
雍州西北,那個有著西北邊塞之稱的西河郡外,便有一座高山。高山常年積雪,雪水融化流經之地,便形成了一座不大的村落。
村子依山而建,才不過百十來戶人家,世世代代居住於此,以耕種田地為生。好在流經村落的冰雪融水每年夏季都會流下,從未斷絕過,村子也一直都很安穩,不算富饒,卻也不愁吃喝。
又是一年夏日,村子里來了位身穿青衫的中年和尚,竟是紮根此地,在本就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好在村子雖小,可是也常有一些路過的遊人商賈落腳,加上那和尚孤身一人,說話談吐都極為客氣,村子之中的百姓們也大都並無太多反感。
原本村子里的人都以為這個和尚只是借住一段時日便會離開,可不曾想到的是,這個外來的和尚,竟然用化緣得來的銀錢,買了些許土地,在村子頂頭處搭建了一間簡易的房屋,乾脆的住了下來,還買了幾畝薄田,開始學習耕種,有模有樣的,這倒是讓村裡的百姓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時間一久,村裡人都知道這個和尚叫做釋懷,是來自南邊的一個叫雷鳴寺的地方,至於究竟在哪裡,村裡人自然也猜不到,更別說聽過了。而這個和尚,也總是對村裡人客客氣氣,有問題討教的時候,也都是一臉認真模樣。
村裡的老人,在得知這個和尚還會讀書識字之後,約莫著覺得這個和尚不是啥壞人,就乾脆號召村裡頭的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幫著這個和尚搭建了一間更大的房間,代價便是讓這個釋懷和尚教村裡頭的孩子們讀書識字,而且每年也都會給和尚一些額外的糧食和蔬菜。那一向都很好說話的和尚也沒拒絕,便笑著應承下來。
村子的百姓,大都沒有讀過書識過字,可是卻也覺得這件事情並非壞事,甚至覺得家裡頭有個能讀書識字的人,是件天大的好事。當然,大家也都不奢求自家孩子能讀出個啥大出息來,只想著好歹能逢年過節寫個對聯福字,能讀個信寫個信也就夠了。
於是乎,這個自稱來自於雷鳴寺的釋懷和尚,便一邊耕種自家的幾畝薄田,一邊在村子里教村子里的孩子們讀書。
後來,甚至每逢村子里誰家有個紅白事,也都會讓釋懷和尚忙幫打理,釋懷和尚也從來都不拒絕,並且都會辦的有條不紊,滴水不漏。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秋來,轉年又是夏日。
和尚便已經在村子里待了足足四五個年頭,而村子里的人,也大都習慣了這個和尚的存在,甚至得知這個和尚會一些簡單醫術,頭疼腦熱也都會找和尚看病,和尚也都是一如既往的來者不拒,性子謙和。
村頭,那間專門給和尚搭建的房屋之中,每天清晨時分,便有孩童的朗朗讀書聲不斷傳出,成了村子里別具一格的特色。
天色漸暖,和尚一人蹲在村頭,看著遠處的夕陽,怔怔失神。
就在此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
和尚轉過頭來,看著那不遠處漸漸靠近而略顯怯懦的身影,咧嘴一笑,擺手示意一下。
來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孩童,約莫著有五六歲的樣子,穿著雖然顯得有些破舊,可是卻給人一種十分吧乾淨清爽的感覺,臉上也洋溢著濃濃的笑意,抬頭看著那站在村口的和尚,笑著打招呼道:「釋懷師父~」
站在村口的釋懷和尚笑著點頭,等那稚嫩的孩童到了自己身邊后,才伸出手來拍了拍孩童的腦袋,柔聲道:「怎麼跑這裡來了?沒去給爺爺做飯?」
這個年紀不大的孩童咧嘴一笑,道:「早就做好啦!爺爺說讓我來感謝你呢~」
釋懷和尚笑了笑,抬頭看向遠處,道:「你爺爺能有你這樣懂事的孩子,是幸事啊。」
本就顯得有些怯懦的孩子聽完此話,頓時漲紅了臉,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憋了半天才回了句:「爺爺說,釋懷師父才是真正的慈悲心呢。」
釋懷笑而不語,拉著這稚嫩的孩童向著村子里走去。
這個孩子雖然不大,可是整個村子大都知道這個孩子,甚至每當提及這個孩子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嘆息無奈,念叨著蒼天不公。
孩子本名喚做程長生,父母皆是村子里的樸實人家,而且向來與人為善,在村子里一直都口碑很好。只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長生的母親就一直患病不起,生下來了這個孩子后就撒手離去,而長生的父親也受不了這個打擊,一夜之間便瘋了,最後醉死在了村頭的山丘之上,整個家就算徹底倒了。而年幼的程長生便跟著爺爺過活,鄰居們也都會搭把手,一點一點將這個孩子拉扯大,看著長生一點點懂事,眾人自然也樂在心裡。
只是近兩年來,長生的爺爺身體也不如以往了,一場風寒過後,便一直卧病在床,眼看又活不了了。村裡人都在感嘆這家人的悲苦,一邊只能儘力去幫點小事。畢竟村子本就不大,誰家也不是個富貴人家,又怎麼能擔負的起太多呢?
好在長生懂事,會做些農活不說,還總會想著法在山裡套兔子在水裡摸魚之類的,總算讓這個家沒能徹底倒塌下去,也讓老人多了些活著的時日。
如今,村子里又有了釋懷和尚幫忙,幫襯著這個可憐的孩子,以及那個病怏怏的老人,熬過了不少生死關。長生年紀不大,卻也知道,若不是有釋懷師父,爺爺未必能夠真的熬過去,所以長生打心眼裡對釋懷和尚抱有一種親近之感,甚至將這個根本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和尚當做了親人。
釋懷和尚牽著長生的小手,緩緩步入到村子之中,而後進入那座屹立於村子口的簡易學堂,挑出兩本略顯老舊的書籍,遞給了長生。
程長生本就是學堂里的學生,雖然讀書不多,可是卻也知道,本就不大的村子里,能有幾本書已經殊為不易了,平日里孩子們都不敢輕易的翻動這些書籍,生怕會將這基本極為珍貴的書籍給弄壞了。
而現在,釋懷和尚竟然將一本書遞給了長生,示意程長生接下。長生頓時覺得有些緊張,抬頭看了一眼釋懷和尚,似乎不敢去接。釋懷和尚卻只是滿臉笑意,示意長生將書接下來。長生這才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後怯怯懦懦的伸出手來,接過了這本老舊的書籍,眼神之中卻多了些許欣喜之色,顯然對於這本書籍極為喜愛。
看著長生緊張而又欣喜的捧著書的模樣,釋懷和尚笑了笑,神色之中卻有些恍惚,喃喃道:「書中自有黃金屋,當初我那位師弟總念叨著能在書里找到黃金屋,可是翻遍了整個藏經閣的書本,都沒翻出來啥,便嚷嚷著說我這個當師兄的騙人,甚至不願意再踏足藏經閣。」
「讀了那麼多書,可到頭來,正經的佛經沒讀幾本,卻總喜歡看一些個江湖傳記武俠小說之類的東西,說要混跡江湖,成為江湖俠客,仗劍行江湖。」
「可偏偏是這麼一個連佛經都懶得翻閱的人,卻偏偏一腳踏入佛陀之境……」
釋懷有些恍惚,而雙手捧著書本的長生卻一臉茫然的看著釋懷,壓根就聽不懂釋懷和尚在說什麼,卻也不敢打岔,總覺得釋懷和尚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一股子莫名的感覺,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片刻之後,釋懷回過神來,沖著一臉茫然的長生笑了笑,道:「小長生,如果有機會,你願不願意跟我去雷鳴寺?當然,我是說如果。」
程長生愣了一下,眼神之中出現了一抹光亮,隨即猛然低下頭來,輕輕搖頭。
顯然,長生還是惦念著自己的爺爺,生怕自己一走,沒人照料自己的爺爺。
釋懷和尚笑了笑,也不多說,只是伸出手來,拍了拍長生的額頭,道:「懂事的孩子。」
原本以為釋懷和尚會失望的程長生抬起頭來,咧嘴一笑。
釋懷起身,道:「這本書就當我借給你的,你要好好保管,抽空可以多看看,有不懂得地方,可以來問我。」
長生急忙點頭,很是開心。
釋懷哈哈一笑,擺擺手道:「去吧,你爺爺該等著急了。」
長生急忙將書本小心翼翼的揣在懷中,而後有模有樣的沖著釋懷和尚作揖行禮,然後一溜煙的小跑回家。
本就不大的書堂前,便只剩下釋懷和尚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似乎是在固執的等待什麼人一般。
夜幕降臨。
烏雲低沉,響起陣陣炸雷聲。
夏日的雷雨,很快便席捲了整個村落山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釋懷和尚坐在書堂之中,點燃著燈火,手中翻閱著一本市面上最為普通的江湖傳記,看的津津有味。
轟!
一聲炸雷格外響亮。
原本看書的釋懷和尚猛然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窗外,皺了皺眉頭。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嗚咽聲。
釋懷和尚眉頭越發緊皺起來,急忙起身,走到門口的方向,隨手拎起了一把雨傘,作勢就要出門。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釋懷和尚急忙將房門打開,卻看到一個孩子已經從頭到腳都沒淋透,紅著眼睛站在門口。
「釋懷師父。」
孩童急促而又哽咽的聲音傳來,眼角通紅,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里拿走了一本書的程長生。
見此一幕,釋懷和尚便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一把將長生抱起來,道:「走!」
長生點點頭。
下一刻,釋懷和尚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直奔村尾而去。
在那裡,一間矮小而又簡陋的房間里,屋頂不斷的在漏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之上,微弱的燈火在房間內忽明忽暗。一名年邁蒼蒼的老人,此刻躺在了房屋之中的一張老舊床鋪之上,臉色蒼白,呼吸時強時弱,儼然一副燈枯油盡的模樣,只是強撐著一口氣,似乎在等什麼人一般。
這位老人,便是程長生的爺爺。
釋懷和尚抱著年齡不大的長生,很快便到了這間房屋之中。
長生看著爺爺虛弱的模樣,眼淚不住的留下,靠在床邊,一個勁道:「爺爺,釋懷師父來了,爺爺,你有救了。」
釋懷和尚順勢坐在了床頭之上,一隻手覆在了老人的胸口,一道柔和的氣機順勢溢出,緩緩注入到了老人的體內。
老人咳嗽了幾聲,吃力的伸出手來,握住了釋懷和尚的手臂,道:「釋懷師父,不必了。」
釋懷和尚愣了一下,就連程長生都有些不解。
老人艱難的直了直身子,輕輕伸出手來,摸了摸長生的腦袋,然後咳嗽了幾下,轉頭看著有些疑惑的釋懷和尚,道:「釋懷師父,您一定不是什麼普通人吧?」
釋懷和尚頓時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卻見老人拍了拍長生的腦袋,繼續道:「長生也不小了,很多事情也該明白了。」
「釋懷師父,我這把老骨頭是好是壞,我心裡頭清楚的很。如果沒猜錯的話,我早就該在兩年前的那場雨夜裡死了,是釋懷師父做了手腳,才讓我這把老骨頭活了這麼久,是吧?」
老人咳嗽了一下,咧嘴一笑,轉頭看著釋懷和尚,道:「所以,這兩年來,都是釋懷師父一手保住了我這個老頭的命,足足強撐了兩年。」
釋懷和尚頓時有些語塞。
事實也如同老人所說,老人早就已經燈枯油盡,在兩年前本就該撒手而去的,只是釋懷和尚不忍心,便以氣機灌注,讓老人延長了兩年的壽命。只不過此種法子終究無法回天,老人的體魄,根本就無法承受太多的氣機流轉,所以只能勉強續命,多活一天算一天。
坐在床頭一側的程長生紅著眼睛,低頭嗚咽起來。
老人一把拉著了長生的手,道:「長生,做人啊,要知道感恩。爺爺多看了你兩年,已經足夠了,爺爺真的不願意再去麻煩釋懷師父了。況且,爺爺的身體真的撐不住了。」
年幼的長生抬起頭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不住的流淚,然後艱難的點了點頭。
老人這才呼出一口氣,轉頭看著釋懷和尚,道:「釋懷師父,我這把老骨頭沒經歷過什麼大世面,可是活了這麼一輩子,還是有些眼色的。看得出來,釋懷師父對我家長生十分關切,老頭我斗膽問一句,釋懷師父到這裡來,是不是為了長生?」
事已至此,釋懷和尚也不隱瞞,輕輕點頭,道:「長生的路,和外人不一樣,他只會走更遠,成為舉世無雙的大人物。」
老人頓時笑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那接下來,長生就交給釋懷師父照顧了,有勞釋懷師父好好將他撫養成人。」老人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釋懷和尚頓時一滯,急忙上前作勢攙扶老人,卻被老人揮手制止了。
老人喘了幾口粗氣之後,道:「釋懷師父,你不說話,就當答應了。」
釋懷重重點頭,道:「放心,我會照料好長生的。」
另一邊,年紀不大的程長生已經泣不成聲,卻不敢出聲,生怕打斷老人說話。
老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那不斷抽泣的長生,道:「長生,跪下!給釋懷師父磕頭!日後一定要聽從師父的話!」
長生不斷嗚咽,抬起頭來,看著老人哽咽道:「爺爺……」
「跪下!」
老人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喝道。
長生這才急忙跪在地上,對著釋懷和尚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老人看到這一幕之後,才緩緩閉上眼睛,喃喃道:「這輩子,活夠了。」
釋懷和尚緩緩站起身來,看著老人的模樣,低頭默念道:「阿彌陀佛……」
跪在地上的長生抬起頭來,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天空之中,炸雷聲突然歇止,似乎誰也不敢去打擾這個年幼孩童的哭聲一般,就連瓢潑大雨,這一刻也都停歇下來。
——
數日之後,一個和尚帶著一個年幼的孩童離開的村落,一路向南而行。
一路之上,兩人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很多江湖。甚至在路上,不斷有江湖高手出面迎接護送。
兩人就這麼緩緩而行,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很多人。
甚至,在那一個叫做并州的地方,有數百名劍修,於空而起,為兩人護駕,驚動了整個江湖。
終於,在一個深秋時節,老和尚帶著年幼的孩童,登上了一艘高大的樓船,沿海而下,直奔南方的海島而去。
大抵是走的太累了,孩童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和尚便將孩子放在自己的後背之上,背著孩童站立於樓船頂端,看著南海的風景。
四周,無數白衣女子高手,踏波護送。
和尚對此都顯得並不在意,只是背著熟睡的孩童,看著漸漸靠近的海島,喃喃道:「師弟,回家了。」
南海有寺,名雷鳴寺!
傲土神洲,有佛陀,一直開天門而不過,轉世而去。
轉世而來,再入雷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