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悔過
南海之濱，有座石崖，佇立於洶湧波濤的大海邊緣，高達數十丈，蔚為壯觀。
石崖之上，便是一座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小村落，建造在了三面環海的石崖之上，顯得渺小而又孤獨。
這個不起眼的村落，便被喚作海豐鎮。在四處無人的石崖之上，已經佇立了數百年，卻極少有外人得知，偶爾有人遊玩途經此地，也大都是只是遠遠看上一眼，實在提不起來多大的興緻。況且這座小鎮也十分古怪，破舊的鎮子竟然以高牆圍了起來，門口經常有人守著，愣是不讓外人進入。
久而久之，就連海邊的漁夫也都不願靠近這座鎮子了。
只不過，對於江湖之上的老一輩劍修而言，這座鎮子卻是讓人極為嚮往的存在，更是讓每一位大宗師境界的高手趨之若鶩的地方。
這座鎮子，便是一座上古遺留下來的劍陣，而鎮子之中的宅邸，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是寒酸破舊，都夾帶有一抹劍道氣運，而能夠居住在此的人，更是無一例外都是修為在上九境的高手，所以這座鎮子自然也就讓人覺得神秘而又嚮往了。
當初蘇春生從南海之中北上，第一站便是此地。而也就是在這裡，蘇春生遇到了那位從劍山之上跌境而下的劍仙高松濤，以及那拳法宗師王盟。在這裡，蘇春生一劍便斬殺了那曹家老祖宗曹曦，也見到了曾經的文脈之首的趙文正。
如今，這座小鎮依舊其貌不揚，鎮子之中的居民不多，卻也都安分守己，各自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忙活。很難想象，這裡的人只要走出鎮子，便是江湖之上絕世罕見的大宗師，卻在這裡過著近乎寒酸的生活。
天色依舊晴朗，海風習習，吹拂著石崖。
小鎮門口，那位前些日子短暫離去的守城老人，竟是去而復返，再度擔起了守城的責任，拎著一柄破舊的躺椅，靠在破敗城門口前曬太陽。
這名守城老人，便是數十年前曾經在雲天書院擔任院主，更是曾經一肩擔負起了大半儒道氣運的儒道宗師趙文正！而前段時間的離開，趙文正便是在中原布局，最終卻落了個一敗塗地。
趙文正只是靠在椅子上，一如以往一般，眯著眼睛，一邊曬著溫暖的陽光，一邊打盹。
遠處，一道身影緩步而來，出現在了小鎮之外。
卻見來人只是一個身穿普通青衫的老人，神色平靜的獨自前行，看到了那城門口的老人之後，仍是沒有後退，而是略微猶豫了片刻，便繼續緩步前行，走到了城口，立在了那趙文正的身邊，卻也不說話，只是輕輕蹲坐在了趙文正的一側，同樣眯著眼睛曬起了太陽。
一直都躺在躺椅之上的趙文正，斜眼看了一眼一側的老人，撇了撇嘴，便繼續眯起眼睛，默不作聲的曬著太陽。
而那個老人，只是安靜的坐在一側，眯起眼睛，一副淡然的模樣。
兩人就這麼坐了許久，誰也不曾說話。
許久之後，那躺在椅子上的趙文正，終於忍不住了，轉過頭看著身邊的傢伙，沒好氣道：「怎麼？是想向我討要個說法？」
蹲坐在身邊的人，卻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笑著轉頭，看向了趙文正，平靜道：「先生，你這一生，有沒有做過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說話之人，自然不是別人，而是曾經趙文正的得意門生，如今雲天書院的院主，徐匡！
自從蘇春生北上之後，徐匡便悄然離開了雲天書院，一路南下，直奔此地而來，只是為了見一見這位曾經被自己當做信仰一般對待的先生。
聽到這位學生的話語，那神色淡然的趙文正倒是愣了一下，轉過頭來凝視著徐匡，皺眉道：「你是什麼意思？」
徐匡卻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結，而是抬頭看向了北方，喃喃道：「蘇春生北上了，如今不出意外的話已經殺到了那座欽天閣，孫祿山如今也沒了依仗，不知春生該如何處置了。」
趙文正也不由得抬頭北望，平靜道：「大朔皇族終究是會為了保全自己，而放棄孫祿山的。」
「先生，當初孫祿山叛出師門的時候，先生你曾經說過，孫祿山不會有好下場的，這算不算是應驗了？」徐匡無奈嘆息一聲道。
此話一出，那趙文正倒是搖了搖頭，沒好氣道：「我哪有那個本事，只是當時氣昏了頭，便脫口而出了，誰曾想到會是如今的光景。」
徐匡愣了一下，有些錯愕。
卻見那趙文正嘆息一聲，靠在椅子上，有些失神，隨即喃喃道：「當初門中弟子數百人，最看好的莫過於你們師兄弟二人。只不過孫祿山終究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野心也一直都很大，叛出師門之後非但沒有流落江湖，反倒是搖身一變，成了大朔朝廷的紅人，甚至一步步成了那萬人之上的國師。而你徐匡，只是一門心思鑽研學問，恨不得讀一輩子書，如今當真是讀了一輩子書啊。」
徐匡沉默不語，神色哀傷。
如今的整個江湖恐怕都已經忘了，當初儒道之中，最為恢弘的莫過於那座雲天書院。而院主趙文正，更是儒道氣運的擔負者，門中弟子書生更是驚才艷艷之輩。而那個時候，徐匡和那孫祿山，便是曾經在雲天書院之中求學的學生，拜師於趙文正門下。
如今，恐怕整個中原都不曾知曉，那孫祿山曾經是徐匡的師弟，而他們的師父，卻在這座小鎮之前守門。
世事無常，大抵如此。
兩人陷入沉默之中，許久之後，徐匡才繼續喃喃開口道：「先生，讀了這麼多年書，臨到老了，想走走江湖。所以才來看望你，而不是來討要一個說法。」
「因為見過了春生一步步成長，見過了那麼多高手的俠肝義膽，見過了九霄劍宗死而復生，我越來越好奇這座江湖究竟是個什麼模樣了。」
「至於剛剛問過的，先生你有沒有後悔過的事情，只是想求證一下而已。畢竟如今，我最後悔的，便是當初沒能攔住孫祿山師弟。」
「當初，孫祿山打算離開師門的時候，曾經找過我喝酒，那個時候孫祿山大抵是將我當做了整個書院之中最為值得信賴的人了吧。孫祿山曾經問我為什麼要讀書，我那個時候不懂，便胡言亂語了幾句，以至於現在都想不起來曾經說過什麼，而後孫祿山便在第二天頭也不回的下山而去。也就有了後來雲天書院的劫難，也就有了如今的這幅光景。」
聽著徐匡的低喃話語，趙文正頓時皺起眉頭來，神色凝重的看著自己這位得意弟子。
卻見徐匡繼續喃喃道：「若不是因此，恐怕今日孫祿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死局之中了。所以，如今最後悔的事情，莫過於此了。若是當初我多點耐心，恐怕這個江湖，這個天下，要好很多。」
趙文正靠在椅子上，一臉的肅穆。
徐匡轉過頭來，對著身邊的趙文正咧嘴一笑，道：「先生，春生恨你，我這個當先生的，自然也能理解，想必先生你也應該知道，畢竟先生先前的那一場謀划，便要徹底至蘇家於死地。只不過，我卻不恨你，也不是來找你問罪的，畢竟，你是我的先生，先生做得再不對，當學生的也恨不起來，沒有先生你，也就沒有我徐匡今日。」
趙文正瞪大眼睛，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見那徐匡緩緩起身，對著趙文正躬身作揖，沉聲道：「先生，學生告辭。」
這一別，便是再也不見了。
趙文正不知為何，突然紅了眼睛，嘴唇微微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徐匡躬身不起，許久之後，才緩緩起身，便轉頭大步離開，消失在了小鎮之前，向北而去。
趙文正自始至終，都只是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目送那徐匡大步離去之後，竟是瞬間癱軟在了椅子上，原本的精氣神，似乎都消散了不少，整個人都暮色蒼蒼了起來。
日頭高照，海風輕撫。
趙文正就這麼安靜的趟了許久，才抬頭北望，喃喃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當初沒能較好自己的學生，是一錯！而後眼睜睜的看著書院被毀，也是一錯！袖手旁觀蘇家覆滅，有事一錯！而後算計那蘇家小子，也是一錯！」
「可是如今念想起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竟是這個當先生的卻沒有能為自己的學生做點什麼……」
趙文正緩緩閉上眼睛，自言自語了許久，才對著天空之中揮了揮手，低聲道：「這座江湖，也該有些生機了。」
下一刻，老人便緩緩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欽天閣。
山下的轟鳴已經響起了數次，四周不斷有氣機流轉而下，原本守護在四周的高手，也不斷的有人離開，前去阻截那個登山的蘇春生。
高聳的欽天閣高閣頂端，那座空曠的大殿之中，卻又一人獨自坐在大殿中央的位置上，面前是一張嶄新的棋盤，棋盤之上卻空空蕩蕩，並無一顆棋子。
孫祿山坐在棋盤之前，神色平靜的看著這塊空蕩蕩的棋盤，怔怔失神。
遠處的轟鳴聲越來越近，顯然那蘇春生已經越發靠近這座高樓了。
孫祿山抬起手來，從一側的棋盒之中，捻起了一顆潔白的棋子，猶豫了許久，終究是沒有放在棋盤上，而是抬起頭來，看向了那明媚的天空，輕輕咧嘴一笑。
（這一章還沒寫完，先睡覺去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