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歡喜
(大章)
中原有座山,名為九霄山。
曾經在這座山頭之上,屹立著一座綿延千年的絕世劍宗。只不過在幾年前,卻一夜之間付諸一炬。山上的劍仙無一倖免,死於非難不說,就連帶著這座山頭之上,似乎也變得古怪起來。
這幾年來,山上空空蕩蕩,傳聞鬧鬼,山下四周的居民都不敢靠近,更別說上山看看了。而這座山頭,也就此沒落,冷清無比。
只不過,在今年盛夏時節,山頭之上發生過一次古怪的事情,本就不算安穩的山上突然震動不已,還伴有凄厲的咆哮聲傳遍山頭。原本山下的村民都以為這座山頭又有鬧鬼了,可是不曾想,在那之後,這座山頭之上卻有了人氣。
早先對於山頭忌諱莫深的山下村民,漸漸發現,這座山頭之上竟然有了行人,起初只是偶爾看到一個中年漢子徘徊在山腳四周,而隨後的幾個月之中,竟然看到了不下數十人,出現在山頭之上,讓人頗為古怪。
臨近年關,中原各自城鎮都開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勞作了一年的百姓們,也都各自開始準備年貨,購置新衣。
而這座山頭之上,竟然不同於往年,罕見的出現了大紅燈籠。這可是這幾年都未曾見過的光景,而那些大紅燈籠,一路從山腳的石階綿延到了山頂之上,蔚為壯觀。
見此一幕,山下的村民也大都開始確信,這座山頭之上如今真的已經有人居住了。
這一日,天色才剛剛亮起,便有一群年紀不大的書童,出現在了這座大山的山腳處,緩步登山。
為首之人,便是一位鬚髮盡白的老人,身穿一襲青衫,沿著石階緩步而上,身後,都是一些年紀不大的孩子,大都充滿嚮往和好奇的向上而行。
「先生先生,這座山為何名為九霄山啊?」
年紀不大的小書童之中,有個靈氣十足的小書童,一邊上山,一邊抬頭好奇問道。
「因為這座山頭之上,曾有座宗門喚作九霄劍宗,故而稱之為九霄山。」
「原來如此,那麼先生,咱們的雲天山便是因為咱們雲天書院而得名的對吧?可是先生,那九霄劍宗不是已經覆滅了嗎?為何山頭還不換名字?」
走在前方的老人,笑著搖頭道:「錯了。是先有的雲天山,才有的雲天書院,時間早晚不同的。至於那九霄劍宗,可不算是覆滅,頂多只是潛龍在淵,終究有一日便會飛龍在天的。」
那小書童皺起眉頭來,似乎有些不解。
為首的老人哈哈一笑,道:「不出意外,今年過年的時候,這座山的主人,便會重新回歸此地,到時候你們有疑問可以問他,他的學問可大著呢。」
身後的數十名小書童都瞪大了眼睛,滿是好奇。
「先生,那位九霄山的主人,是不是也年紀不小了?」
「肯定年紀不小了,都有一座山頭了,真有錢啊。先生,我可以問他討要壓歲錢嗎?」
「我也要我也要!我還想吃糖葫蘆,不知道那位九霄山的主人會不會給我們買!」
數十名小書童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滿是興奮。
人群的後方,有位女子書童緩步而行,神色平靜的看著這座山頭,神色之中卻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興奮,而是多了一抹淡淡的哀傷,如同那白紙之上的一點墨,不刺眼卻又揮之不去。
走在前方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那雲天書院的院主,如今在中原境內享有儒道大宗師的徐匡。緩步而行的徐匡一邊笑呵呵的聽著這些孩童的話語,一邊視線卻不自覺的回過頭看向了最後的那名女子書童,輕輕嘆息一聲。
女子書童名為鍾靈,源於詩句造化鍾靈秀。而看起來只是和常人一樣的女子書童,卻並非人類。而是來自於青州那那座雲官山之中的山魅。
當初鍾靈被蘇春生帶到了雲天書院之後,便將她放在這裡求學。而那個當初只有一尺來高的小人,在不到半旬的時間,竟然漸漸長大,這並非是因為山魅可以變換體型,而是因為無論是雲天書院也好,還是九霄山也罷,都是靈氣極盛之地,所以那鍾靈便飛速成長起來。
當然,除了成長之外,這個山魅小人更多的便是讀書。起初鍾靈還會滿心歡喜的追問這個追問那個,讓雲天書院之中的先生們傷透了腦筋。只不過,後來,這個名為鍾靈的山魅小人,卻越發的沉默起來。
外人不知為何,可是徐匡很清楚,這個鐘靈小人,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已經讀完大部分雲天書院的藏書。知道的越多,就越會清楚這世間的不公,也就越了解這世間的險惡,人心便是如此。
一個孩童在年幼時,可是無憂無慮,因為一塊小糖果而歡天喜地。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就越發清楚,一顆糖果帶來的只是短暫的甜蜜,卻不能讓生活變得美好起來。
古人有雲,慧極必傷,大抵如此。
九霄山對於鍾靈的意義如何,徐匡不敢揣測,只是當初蘇春生將這個一尺來高的小人帶到了雲天山的時候,徐匡就很清楚,這個名為鍾靈的山魅,此生都未必能夠走出蘇春生帶給她的影響。
眾人繼續登山。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候,山腰處便出現了一座亭台。
亭台名為折柳亭。
此刻的亭台之上,卻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似乎在等待這些來訪之客一般。
徐匡帶著小書童們一路向上,停在了這座亭台之中。
原本嘰嘰喳喳的小書童們,紛紛閉嘴,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身材魁梧,身邊還立著一柄極為寬大的長劍的壯漢,有些膽怯。
顯然,在這些孩子眼中,眼前這個傢伙,長得也太凶神惡煞了,不像是啥好人。
徐匡並未多說,只是笑眯眯的上前,道:「怎麼?放心不下,親自來迎接了?」
那身材魁梧的壯漢搖搖頭,打量了一眼徐匡,然後實現放在了身後的孩子們身上,突然咧嘴一笑,道:「這不是想著九霄山終於有客人造訪了嘛,親自迎接一下,聊表心意。」
說著,那魁梧的漢子,還像是變戲法一般的從後背掏出了一大把冰糖葫蘆,然後快速的起身,笑眯眯的挨個給那些目瞪口呆的小書童們發了一根,神色之中滿是得意。
孩子們頓時歡天喜地,也不覺得眼前這個壯漢有多可怕了。
而徐匡則是目瞪口呆,看著這個嬉皮笑臉的傢伙,嘴角抽搐不止。
堂堂的劍道大宗師,素來以暴脾氣著稱的江湖高手褚天罡,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卻見那身材魁梧的壯漢在發完了糖葫蘆之後,還剩下一根,遞給了徐匡,笑眯眯道:「走了,上山。不出三日,蘇家那小子便要回來了。」
徐匡手裡還拿著那根糖葫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人群後方,那鍾靈則是猛然抬頭,神色之中爆發出了一抹罕見的喜悅光彩。
——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風雷關外,城北城門口外,一行人數人站立於此。
城門口處,來往行人熙熙攘攘,大都會被眼前這一幕所吸引,流露出些許詫異,更是有好事者站在一側,眼巴巴的看著這些人,滿是好奇。
只見這一行人之中,有那身材魁梧的風雷關大都督尹嘯雲,有那如今在風雷關聲名鵲起的年輕校尉張曉松,還有那同樣出身於將門世家的徐超,身邊還跟著幾名身穿精緻甲胄的年輕將領,陣勢不大,卻分量十足。
相比起這幾人來,另外的四人,就顯得有些陌生了。
背後背著一柄長劍的高松濤,以及那身材魁梧沉悶的魁梧漢子王盟,還有就是蘇春生,以及那楚幼微。
眾人相對而立,蘇春生嘴角掛著淡然的笑意,輕聲道:「行了,就送到這裡了。接下來各走各的,有機會再一起喝酒。」
尹嘯雲笑著點了點頭,隨即轉身看了一眼張曉松。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張曉松終於向前跨出一步,躬身抱拳道:「蘇公子,保重!」
蘇春生笑著點頭,
身邊的尹嘯雲沒好氣道:「這就完了?」
張曉松撓了撓頭,道:「不知道該說啥。」
尹嘯雲伸手便是一個板栗,罵罵咧咧道:「瞧你那點出息,還想著你能文縐縐的來兩句,給咱長點面子呢。」
張曉松訕訕一笑,看了一眼蘇春生,傻笑不語。
蘇春生擺擺手,道:「行了,不廢話了。」
包括尹嘯雲在內,在場的所有將領都紛紛抱拳。
蘇春生擺擺手,一行四人便緩緩離開了這座被譽為中原南門的風雷關。
走出許久,蘇春生才轉頭看著身邊一直裝傻充愣的高松濤,沒好氣道:「不是說好了,就到風雷關為止嗎?怎麼?這是還打算跟著我一起北上?」
王盟轉頭看著天空,若有所思。
高松濤似乎有些綳不住了,勃然大怒的轉頭怒道:「蘇春生,你特娘的別忘恩負義啊。馬上快過年了,你讓老子去劍山之上喝西北風?好歹讓老子過個年吧?咋了,捨不得你家的酒水?老子是那種缺錢的人嗎?」
蘇春生平靜轉身道:「你有錢?」
高松濤頓時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蘇春生哈哈一笑,道:「行了,一起回九霄劍宗吧。」
高松濤這才嬉皮笑臉的湊到一側,道:「這才是兄弟嘛,你說這大過年的,趕人離開也不好吧。等年過了,咱們就各奔東西,到時候心裡也舒坦。」
蘇春生一邊前行,一邊笑眯眯道:「住一天,一千兩銀子。」
高松濤再度傻眼。
身後的王盟卻已經走上前來,笑眯眯道:「沒事,我這裡有十萬兩銀子,都是當初在海豐鎮坑那些所謂的狗屁劍修的。」
這一次,輪到蘇春生傻眼了。
對啊,當初那海豐鎮單單是入門的銀子,就不少,裡頭的人當真能窮了?
一念至此,蘇春生還想加價,卻見那高松濤已經反應過來,急忙喝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蘇春生你可別耍賴啊。」
蘇春生扶額無語。
身邊的楚幼微,則是笑開了花,神色之中滿是嚮往。
接下來,要去那九霄劍宗了啊?那可是曾經的中原劍道之首啊!
四人繼續前行,蘇春生卻嘴角微微揚起,低喃道:「繆三娘,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
風雷關內。
那座小院之中,繆三娘斜倚在院落之中的椅子上,手中捧著一壺酒水,一邊喝著,一邊哭哭笑笑個不停。
院落之中,那並未離去的老劍修於煥成,則是坐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輕輕嘆息。
曾幾何時,有個不諳世事的執拗小姑娘,雖然並無修為傍身,可是卻憑藉一身膽氣,竟然卻孤身穿過了大半個江湖,出現在了那九霄山上,只為見見那些心中所嚮往的絕世劍仙。
歷經了不知多少苦難,最終抵達山頭后心中滿是歡喜的小姑娘,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那座山頭之上的一位劍道宗師。
只可惜,那名劍修已經成家,並有了孩子。
小姑娘心有不甘,在山上一待便是數月。
最後,卻終究無法讓那位劍道宗師喜歡上自己,便黯然下山。
而後漫長的歲月里,小姑娘一點點長大,見過了世事無常,見過了悲歡離合,見過了貌合神離,見過了悲痛欲絕之後,才終於開始明白,那位劍道宗師對於感情的執著,只會讓人羨慕,而並不讓人嫉妒。
可饒是如此,那年幼時的歡喜,卻成為心中的一抹硃砂,絲毫未曾抹去。
一直到得知了那場驚世駭俗的劫難,女子終於心灰意冷,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晃又是數年。
她見到了他的孩子,一如當初見到了他一般,讓人歡喜。
繆三娘喝完了最後一口酒水,昏昏沉沉的靠在椅子上,嘴角卻輕輕揚起。
誰人不曾年少時,誰人不曾空歡喜。
而這一場歡喜,恍若大夢一場,卻讓人終身都難以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