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棋局（九）
細雨依舊。
突如其來的一幕，著實將蘇春生嚇了一跳。
卻見那老淚縱橫的枯瘦老人，在凝視了蘇春生許久，才顫顫巍巍的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掌，輕輕伸向了蘇春生的臉頰。
原本想要躲開的蘇春生看著老人這般作態，便安靜的坐在原地，任由老人枯瘦粗糙的手掌，輕輕拂向自己的臉頰。
只不過，那老人並未伸手撫摸，而是捏了捏蘇春生的臉頰之後，收回手，便開懷大笑起來，可是眼角卻依舊掛著淚水。
蘇春生更是摸不著頭腦了，這老頭哭哭笑笑的，難道是瘋了？
卻見那老人終於回神，擦拭掉了眼角的淚水，再度伸手，卻是一巴掌拍在了蘇春生的腦袋之上，沙啞著嗓音道：「你小子都長這麼大了，老夫還以為見不到你了。若不是得到消息你還活著，老夫當真就不會出關了。」
蘇春生驀然瞪大眸子，一臉的不可思議。
卻見那老頭眯著眼睛，笑道：「咋啦？不認識我了？也難怪，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剛會走路，轉眼都長這麼大了，這雙眼睛和你娘的一模一樣！」
蘇春生哭笑不得，這是哪跟哪啊？
「罷了罷了，認不得老夫，總該認得這把劍吧？」老人也不生氣，拍了拍身後的長劍，笑眯眯道：「劍名饕餮！」
饕餮劍？傳聞之中封印了上古神獸饕餮的絕世名劍？
蘇春生神色巨變，終於知道眼前之人是誰了。
數十年前，中原劍道繁榮昌盛，經歷了罕見的盛世，劍道人才輩出，佔據一方江湖，成為傳唱。而那當中有位老人，更是引來了無數的艷羨。
老人喚作於煥成，本事一名書生，卻鬱郁不得志轉而練劍。可惜年歲已高，加上本無名師引路，故而跌跌撞撞數十載，卻依舊只是一個可憐的下九境。而老人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夠擁有一柄像樣的劍，便前往當時中原劍道之首的九霄劍宗求劍，本以為會遭受冷落，卻不曾想九霄劍宗待客之道素來熱情，沒有看不起老人不說，還帶著老人前往九霄神殿之中挑選長劍。
九霄神殿之中所藏名劍大都絕世罕見，少有人可以駕馭。而九霄劍宗的規矩天下皆知，那邊是劍宗方面素來奉行劍人合一，對外求劍者一概不拒，若是有哪些名劍認主而歸，自然也就大方相贈。若是求而不得，便是搶也搶不去。
老人當初戰戰兢兢進入九霄神殿之後，看著玲琅滿目的絕世名劍，潸然淚下。卻不曾想引來了饕餮劍的共鳴，而後認主，九霄劍宗自然大方相贈，稱得上是江湖之上的一樁美談。
自那以後，老人修為一日千里，很快便躋身於上九境，而後閉關數十載不曾露面。
眼前的老人，難道就是那饕餮劍的主人？於煥成？
蘇春生震驚錯愕，那老人則是颯然一笑，輕輕道：「老夫一生碌碌無為，能夠遇到蘇家之人，當真是沒有白活一場。四年多前，蘇家遭難，老夫閉關之中未能盡絲毫之力，如今哪怕是拼盡一生修為，也會讓蘇家重振而起。」
「蘇家小子，這是老夫欠你的。」
老人頓了頓，神色之中有了些許哀傷，看著那淅淅瀝瀝的小雨，喃喃道：「此恩，雖死難報啊！」
蘇春生緩緩起身，收斂神色，平靜抱拳躬身道：「晚輩蘇春生，見過於老前輩！」
老人轉過頭，咧嘴笑了起來，然後又紅了眼眶。
當年，便是這般執拗，去往九霄山之後，連起碼的抱拳都不會，卻換來了以誠相待。
此恩，當真是以死難報啊！
沉默片刻之後，老人收斂神色，平靜道：「老夫已然替蘇家下了一局棋，小勝，接下來這局棋，就交給你這位蘇家嫡子了，願大勝！」
蘇春生重重點頭，豪氣橫生。
——
細雨朦朧，街頭之上打傘的行人三三兩兩。
大抵是因為天氣有了涼意，亦或者是因為昨晚的動靜太大，原本熙熙攘攘的城中街頭上，似乎比以往冷清了不少。
風雷關高大的城池北端，有一座不顯山不漏水的宅邸。宅子門口看起來極為普通，可是整個風雷關的地頭蛇都知曉，此處便是這個風雷關的雷池重地。
因為此處，便是那享譽傲土神洲的七大武學聖地之一的海潮閣位於風雷關的堂口。當然，海潮閣既為武學聖地，自然不會建立在鬧市之中，宗門所在地，便在南海邊緣，一座名不見經傳的沿海小山之上。
有兩人打傘緩步而行，停在了這座宅邸之前。
「這就是海潮閣的堂口了？」為首之人，便是身穿一襲白衣的高松濤，打著雨傘，抬頭看著這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宅邸，神色之中有些詫異。
身側一人，自然是跟著高松濤一起出來的王盟。
卻見王盟神色之中有些悵然，點了點頭。
想當初，王盟一身絕世拳法，便是源自於海潮閣之中，如今再見海潮閣，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高松濤斜眼看了一眼王盟，笑眯眯道：「走，替你出口氣去。」
王盟頓時瞪大眼睛，詫異道：「啥？」
「你不是說了嘛，當初離開海潮閣就是因為被人欺負，怒極之下出手傷人，才被迫離開的嘛。今兒就幫你除了這口惡氣！」
高松濤大大咧咧道。
還不等王盟說話，那高松濤便已經大步上前，走到了這間宅邸之前，閃電般的伸出腳來，一腳踹在了大門之上，喝道：「裡面的老王八，出來走兩步瞧瞧！」
王盟傻眼了，一時間不知如何自處。
高松濤只是轉頭沖著王盟打了個眼色，神態一如既往的狂傲。
宅邸之內，氣機猛然涌動，似乎有數十名不下中九境的武夫湧向了大門口。
吱呀一聲。
宅邸大門被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立於門口，眯著眼睛冷聲道：「閣下何人？為何在此叫囂？」
高松濤聳聳肩膀，沒好氣道：「你還不配知道我是誰，讓你家老祖宗出來！」
那身材魁梧的壯漢打量了一眼高松濤，神色更顯陰沉，道：「就憑你也想打擾我家老祖？我再問一遍，你究竟是誰？如果不說，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高松濤向後退了一步，故作驚恐道：「喲喲喲，嚇死我了。你海潮閣就是這份待客之道？我是你祖宗，你信不信？」
那人勃然大怒，就要出手。
卻見高松濤懶得理會，只是抬頭喝道：「尹老頭，你別給老子裝什麼縮頭烏龜，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可大開殺戒了啊？」
言語之中，滿是挑釁，可是氣機不見任何流轉。
那守在房門口的壯漢愣在原地，有些震驚不解。卻不敢向前出手了。
不見氣機流轉，卻如此霸道。要麼就是失心瘋了，要麼就是絕頂高手。
果不其然，很快一位老人便出現在了院落之中，平靜道：「高松濤，你怎麼來了？」
在場的所有弟子都愣了一下，竟然是老祖親自出面了？
高松濤咧嘴一笑，大步向前，走到了宅邸門口。卻並未和那老人說話，而是伸手拍了拍剛剛攔在門口的魁梧壯漢，笑眯眯道：「小夥子，恭喜你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怎麼樣，刺激不？」
那剛剛還顯得有些震驚的壯漢，在聽聞此話之後，臉色猛然蒼白起來，竟然有些站不住了。
真特娘的是絕世高手？
高松濤跨步而入，懶洋洋道：「你個老頭子如今年齡大了，架子也大了啊？當初要不是我指點你，就你那點磕磣的修為，早就讓鬼聖給吞了。」
那立於門口的壯漢，直接癱軟在地，竟然已經站不住了。院落之中的數十名壯漢，都是一臉掩飾不住的匪夷所思和震驚。
那鬚髮盡白的老人無奈苦笑一聲，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了。」
高松濤大步走向前，笑眯眯道：「怎麼了？不打算認賬了？」
「老頭，如今我是跌境跌的厲害，可是卻也是實打實的第一境修為。而且，心結已解，再入巔峰那還不是時間問題了。」
位於院門口，剛剛攔路氣勢洶洶的壯漢，直接被嚇得昏死過去。
那老人輕輕一笑，頗為無奈道：「不知高公子找我有何事啊？」
高松濤沖著門外擺了擺手，讓王盟進來，然後笑眯眯道：「本來吧，昨兒就入城了，想著來找你老頭一趟。只不過昨天風雷關發生的事情，你老頭也該聽說了。那蘇家小子動靜不小，我就沒抽出時間過來。今天來呢，就兩件事。」
「第一，替我兄弟出口惡氣。」
「第二，借我一柄劍！」
老人擺擺手，斥退了四周的弟子，然後帶著高松濤和王盟二人向著房間之內走去，一邊疑惑道：「海潮閣曾招惹你這位兄弟了？若是有得罪之處，自當受罰。只不過，借劍一事……」
高松濤眯起眼睛，突然陰森無比，道：「尹老頭，別給老子擺什麼架子，說話就好好說話，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我高松濤什麼脾氣，你應該清楚的很，即便是我現在跌境了，可是不代表我沒這個能力，信不信我滅了你海潮閣？」
老人臉色一變，有了些許陰沉，轉頭看著高松濤。
高松濤聳聳肩膀，一臉不屑。
最終，那老人便只是嘆息一聲，緩緩低頭。
是啊，劍山之上可有俗人？而這些人素來不講什麼道理，只認手中的劍和身邊的人！即便是高松濤跌境入天象，可是若是真要計較起來，海潮閣未必會輸，可卻也一定不會贏，當真擔待不起啊。
高松濤隨意找了個椅子落座，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眯著眼睛看著那老人，道：「還算你識趣。」
「你可能不知道，我只差一劍，便入地仙境了。」
那老人臉色駭然大驚，就連王盟都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震驚。
高松濤坐在椅子上，咧嘴陰沉道：「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