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四章 血書
柳園盯著那老嬤嬤看了半晌,卻見她不卑不亢,就保持著低著頭雙手高舉過頭頂將血帕子送到他面前的姿勢。
一陣風恰好吹來,捲起血帕子一角,就見帶有繡花的一角在空中不停震顫著。
柳園瞳孔猛然睜大,一把搶過老嬤嬤手中的帕子,當即就要拆開來看個清楚明白,以證實自己所見非虛。
不料,卻是被一雙滿是褶皺的枯朽老手止住了。
他順著這雙手看去,就見老嬤嬤眼含淚光,戚戚哀哀地道:「王爺,你還是回去瞧吧。這是主子交給老奴的,老奴當時顧及諸多,到底是沒將這血書交於那位。」
柳園遲疑一瞬,還是將血書藏於了自己懷中,待老嬤嬤退後一步,側身避開他,他這才大踏步地離開了。
一件煩心事尚未解決,另一件事兒卻是接踵而至。
柳園心中有了揣測,又覺著難以置信,只想著儘快解惑,腳下的步子邁得是愈發大了。
待回到順親王府,柳園將馬兒的韁繩一丟就疾步往自己書房去了。關上書房門后,他便急不可耐地從自己懷中掏出那張血帕子。
他看著手中的血帕子,心中陡又升起膽怯之意,卻是不敢求證了。
他捏著帕子的手漸漸收緊,最後也只是自嘲一笑,柳園啊柳園,你何時變得這般畏首畏尾了?
這般想著,他再不猶豫,乾淨利落地拆開了帕子,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字跡。
——自己母妃的字跡。
這上面字字泣血,無不是在向皇上訴說自己的委屈和苦楚。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封血書到底是沒到皇上手中。
不過,話又說回來,到了皇上手中又如何?皇上還是會為了坐穩自己的位置,為了穩定朝局,任皇後為所欲為!
他幼時不懂事,只知道自己母親是生自己時難產,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是纏綿病榻,他常為此感到難過。
可他的母親還是那般溫柔,只是每每提到自己的父皇、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她便哀嘆不已。
他知道,她這是後悔了,覺著自己識人不清,以為那便是愛,到頭來帝王的愛不過是那樣,駐足片刻後面還有更好的風景等著他。
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愛自己母親的人,連納自己母親為妃都做不到,說盡了無奈,博夠了自己母親的同情,終究是消磨掉了自己母親的一腔愛意,就這樣病死宮外。
到死,自己母親都沒能再見他一面。
原來,自己母親的境遇不單是拜皇后所賜,連自己母妃的難產也是她的手筆。還好自己母親運氣好,恰逢皇上回來了,保住了一命,卻到底是失了自己所愛之人的寵愛。
因著種種緣故,又出了宮,更是斷絕了她一切的綺念。
可憐又可悲。
柳園恨,恨皇室,恨皇后,更恨皇上!
一個人管著一個國家,哪裡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後宮,去養那麼多女人?顧得過來嗎?養了那麼多兒子又有什麼用?還不是鬥來鬥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柳園的這番所思所想,最後倒是造就了他的偉業,在他登上皇位之後,更是拿這句話堵了不少想叫他多納妃子、擴充後宮的老臣,還被後人傳頌,又是一段佳話。
只是,彼時除了衛渡遠和余錦瑟,再沒人知曉他是有多孤寂,有多想那個總愛黏著他、喚他柳哥的男子。
柳園復又低頭瞧著手上的手帕,不敢再耽擱,轉身回了自己的寢卧,在自己衣櫃里翻找了許久,總算是尋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原是一件小衣裳,針線的手法同自己手中拿的帕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他當下又轉身去了側間,將放在一角落的柜子打了開來,就見柜子里放了不少舊物,什麼都有,有小孩兒玩的,也要珠花釵子之類的,還有些寫了字的紙張。
柳園毫不猶豫地將那一沓泛黃的紙張拿了出來,然後鋪在一旁的桌案上一一比對著,竟是分毫不差。
柳園知道,這東西不是造假的。
這些箇舊物,都是他為了紀念自己的生母特特留下來的,經年撫摸、端詳,早已爛熟於心。
這一筆一劃,這一針一線,無不熟悉。
翌日一早,柳園便進了宮,待上完早朝,還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辰。
柳園眼神微微眯起:「嬤嬤倒是聰明,怕是這宮中少有的明白人了。」
老嬤嬤態度恭敬謙和:「老奴這是笨法子,只知道王爺今兒會來尋我,卻是不知何時來,更不知在何地,索性就來這裡等了。」
柳園也沒拐彎抹角的心思,乾脆直接問道:「這不是寫給我的,也不該是你拿著的。」
「是,是不該奴婢拿著,只是若是真將這封血書交出去,主子,還有王爺你,不知還能不能活著。」
老嬤嬤抬眼瞧了眼柳園,又怕冒犯了他去,忙又低下了頭。
「老奴沒甚智慧,但老奴在宮中待久了,世事還是看得分明的。王爺也不必疑心老奴的身份,要是細心去查,老奴的身份還是能查出來的。」
沒甚智慧能隱忍這般久?柳園覺著這老嬤嬤還真是謙虛,不過他倒也不會駁了她的面子去,單就這封血書,他都會敬她三分。
老嬤嬤嘆了口氣:「王爺亦不必憂心老奴會對你不利,老奴只是覺著王爺現下有能力了,這封血書可以重見天日了。陛下現下不是還時常念叨主子嗎?」
「本王又如何能信你?」柳園倒也不隱瞞,「這血書確是我母親字跡,手帕子上的花紋也是出自她手,可是,本王憑什麼信你?」
老嬤嬤嘴角微微勾起:「王爺不必信任老奴,只是老奴在宮中隱忍多年,無一日敢忘主子,一直伺機報復皇后,只要王爺逮住老奴的把柄就是了。」
柳園臉上笑意漸斂,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果敢。
「你與我母親又有何情誼?」
「救命之恩。」老嬤嬤如實道,「老奴在宮中沉浮多年,不是沒動過什麼歪心思的,是主子救了老奴,讓老奴脫離苦海。」
柳園點點頭,準備走了。
老嬤嬤忙出聲阻止,又刻意壓低聲量道:「有些事老奴本不該說,說了只怕越矩了,只是老奴不得不說。」
柳園沒說話,就等著那老嬤嬤開口。
「王爺,你的羽翼還不夠豐滿,不足與恭親王斗,可你年輕、聰慧,是時候露出鋒芒了。奶娘已經去了,王爺難道還要隱忍嗎?其實,王爺可以多多親近陛下的,畢竟,你同主子生得像。」
老嬤嬤話只說了一半,但柳園已懂得了她未竟的話語。皇上見著他,猶如見著了自己那已然逝去多年的母親,愧疚之情自然而然轉到了他身上。
只是,這愧疚之情有幾分呢?
老嬤嬤最會察言觀色,適時道:「幾分已夠,毋需更多。」
她福身行了一禮:「老奴,在玉貴人身旁倒是經常見著陛下呢,有些事老奴會為王爺盯著的。」
柳園不知這老嬤嬤身份,但她的話卻是句句在理的,許多事兒也是看得通透。況且,她還將自己的把柄遞了上來,他也不怕她會掀起什麼風浪。
這樣一個人,為他所用,他當然樂意之至。
想罷,他也同老嬤嬤拱手作了個揖:「那就有勞嬤嬤了。」
老嬤嬤好一陣惶恐:「不敢。」
柳園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老嬤嬤再待了會兒才離開了這處隱秘的拐角。
待出了宮,柳園也沒閑著,當下就派人去查了那老嬤嬤的身份。倒也不麻煩,第二日一早他便得了消息,與她所說倒也吻合。
而他今日也該給皇上一個答覆了。
「可想清楚了?」皇上輕抿了口茶,「畢竟是替你選王妃,你要滿意才是最為重要的,父皇並不是想逼你。」
帝王之術又來了!
話說得十分好聽,給足了你面子,可若是你真的稍有反抗之心,只怕就此萬劫不復。這便是帝王術,所謂的恩威並施。
先是給你以威壓,再到他覺著差不多的時候,再給你以甜頭,以顯出自己的仁慈厚愛來。真真是叫你如何都沒理。
可柳園知道,若是他想,不是不可以避,但他不想再避了!
他如今算是看得清楚明白,不是他不爭就可以好好活著,所謂的報效社稷,於他們來說,你就是在同他們爭東西。
有時候不爭他們也不會容忍你,除非你死!
那些他在乎的,他一個個眼見著他們死去,他不想再看見有人為他死了。他的朋友、兄弟、愛人,
他不想再看見有任何一人為他的存在去死。
他要復仇,他要主宰自己的命運,所以他要站到這世上最高的那個位置上去。
「是,兒臣想明白了,兒臣覺著這婚事甚好。」柳園躬身行禮,「有勞父皇如此憂心了。」
皇上仰天大笑了兩聲,又指著柳園道:「你呀,大抵是最讓朕操心的皇子了。你看看,哪位皇子的婚事朕有如此輾轉難眠地想過?」
柳園鬆開自己緊握在身側的拳頭,又是一躬身行禮道:「讓父皇憂心了,是兒臣的錯,還望父皇保重龍體。」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柳園這才退下。
他出了御書房,就覺著一陣冷風捲來,忍不住一哆嗦,這才恍然驚覺,原來已至秋日了。
他不禁抬頭望天,陰沉沉的,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沒有一絲光透出來,似乎那個昨日還在瀟洒歡笑的柳園就這般死了。
就死在今日。
死在方才的那句話上。
是的,是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幸福。
對不起,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