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挨板子
大帳內一片安靜,誰也沒再開口說話,外面的吵嚷聲這時候卻是傳了來。
朱邊回過神來,正欲開口,卻是被衛渡遠的氣勢壓迫得不敢妄動,頭無力地垂下,似乎頗為挫敗。
外面的吵鬧聲愈發大了,衛渡遠不欲與朱邊多做糾纏,只道:「你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是誰了嗎?還是你覺著不說,事情就會變好?我帶領的軍隊,要的從來不是絕對的服從,但也決不是勾心鬥角!」
話罷,他便踏著步子出了營帳。
朱邊似乎很是掙扎,垂著頭想了半晌也沒有理清思路,最後還是起身跟了出去。
衛渡遠一出營帳就見穿著龍行軍士兵服的士兵和穿著普通士兵服的士兵打了起來,一紅一黑,涇渭分明,而他們的立場也很是分明。
一旁也有許多聞風而來的將領,有冷眼旁觀的,也有儘力阻止的,可士兵們似乎都瘋了般,誰也不理,只顧著你一拳我一拳地鬧。
衛渡遠看得直皺眉,當下大吼道:「都在幹什麼?」
這會兒鬧得厲害,參與打鬥的士兵也很多,許多人都沒聽到衛渡遠說話,手上動作自然沒停,但離衛渡遠較近的士兵卻是聽見了。
衛渡遠又掃了眼離他較近的幾個士兵,在他的逼視下這幾個士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可掣肘著彼此的手卻是沒松。
他也不說話,就直視著幾人,還是龍行軍的士兵先撒了手,然後像是做錯事般垂著頭站在那裡等訓。
可原先就駐守在邊疆的幾個士兵卻是沒那些個顧忌的。
他們方才就被那幾個龍行軍的士兵打狠了,心頭正滋滋冒火呢,又見著罪魁禍首對著自己耀武揚威的,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斷了,一拳頭揮在了龍行軍士兵的臉上。
龍行軍士兵可不是任人欺負的,當即就還手,幾人又鬧將了起來。
衛渡遠眼見著這群人是愈發不像話了,似乎都是下了狠手的,甚至在火堆的映照下有不少人都見血了,他當下是怒血翻湧。
可越是這樣,他反倒越是鎮定。
他身著一身褐色盔甲,腳踩黑色戰靴,疾步走到了一旁的高台上,順手拿過一旁的鑼狠狠敲了幾下,鑼霎時發出了刺耳尖銳的響聲,眾人俱是一震,忍不住都皺起眉頭後退了幾步,可他面色卻是未變,淡淡的讓人瞧不出情緒。
但誰都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悅的。
衛渡遠可不管旁人作何反應,見眾人逐漸安靜下來,才道:「我看你們個個的氣色似乎都很不錯,血多是么?有本事去外面跟匈奴人拼殺啊?」
他的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嘲諷,說得龍行軍的士兵抬不起頭來,可普通的士兵卻是不買賬,又是一陣哄鬧。
龍行軍的士兵是衛渡遠一手選拔帶起來的,最是服這個年紀不多大卻很是睿智果敢的將領,他們哪裡能忍受他被人質疑侮辱?當下就又要吵起來了。
衛渡遠感動於龍行軍對自己的維護,可也明白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對於違反軍紀的人更是不該縱容!
「這是菜場嗎?你們是在跟賣菜的小販討價還價嗎?我看你們也用不著討價還價了,反正就只有一條命!」
衛渡遠見眾人不說話了,便將自己說話的聲音放低了些,聲音聽起來更是寡淡。
「這樣的軍隊,只有被人追著打的份兒。你們不服我,覺著我擅離職守,可你們呢?你們現在又是在幹什麼?」
「你們做到了嗎?」衛渡遠的聲音陡然拔高,這一問話更是振聾發聵,字字戳人心。
這些個士兵大多都只是口頭上說說,且只敢背地裡編排衛渡遠,要是真讓他們在他面前說,他們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言的。
可趙參軍不是,他早已數次表達了自己對衛渡遠的不滿,也不在乎這一回了,朱邊這會子在一旁勸架,沒在他身旁,更是沒人阻攔他了。
就聽他語氣不忿地高聲反駁道:「你凶個什麼?諸位兄弟在外面拼殺的時候你上哪兒去了?我看你是溫香軟玉在懷,都被那些個女人給迷得找不到北了吧?你覺著你又有臉在這兒說什麼嗎?」
衛渡遠嘴角勾起抹冷笑:「且不論我是不是真的這麼做了,單就憑我現今坐的位置,你們覺著你們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衛渡遠聲音不大,也沒見什麼憤怒,可一字一句卻是讓人整顆心都忍不住跟著提了起來。
「趙參軍,我給過你機會,當時你沒能好好數數我的不是,如今我卻是不願給你這個機會了。」
他看著趙參軍氣得發青的臉,面上無怒無喜,雲淡風輕地給了他處置。
「趙參軍,目無軍紀,以下犯上,罰,七十大板!」
話罷,就有執法士兵上前來拉著趙參軍,似是想將他拉到執法的營帳里去。
衛渡遠卻是出聲阻止了:「拉到高台上來執法!」
趙參軍本就惱怒異常,這會子臉上更是青紅交加,額頭上根根青筋冒起,似乎恨不得撲上去同衛渡遠打一架。
衛渡遠還是巋然不動地站在那裡,也沒瞧他,盯著底下的一眾士兵道:「說句大言不慚的,我讓你們有什麼說什麼,是看在我們同袍的情誼上,而不是你們真有權利說什麼。要是我不肯,你們在座的,沒一個可以在我面前放肆!」
軍營里霎時安靜得落針可聞,誰都知道衛渡遠說的是真的。他們能在他面前放肆的資本無外乎是他給的,若是他將這一權利收回去了,他們誰都逃不過一頓軍法處置。
就連一旁準備求情的一眾將領也都靜默了下來,將到嘴的話都給咽了回去。
不是他們不重義氣,只是他們都知道,衛渡遠這是在殺雞儆猴呢。
可朱邊不管那麼多,他就是個大老粗,當下就從底下的一眾士兵中跑出來,半跪在地上求情道:「衛將軍,還請手下留情啊!現下外面還有匈奴對我們虎視眈眈呢,斷不是窩裡斗的時候啊!」
衛渡遠挑了挑眉:「不是時候那他們是在鬧什麼?對了,朱將軍,不如你的份兒也一起罰了吧。」
也不管眾人是如何錯愕,他冷冷地下了命令:「朱邊,在軍營中亂傳主帥謠言,詆毀主帥聲名,動搖軍心,罰八十大板,烈日下曝晒三日。」
朱邊是佩服衛渡遠的,當下是一句多話都沒有的就接受了,倒是趴在凳子上挨著板子的趙參軍臉色大變,吵嚷道:「衛渡遠,你個王八羔子,朱邊那傻不溜秋的,一直信你,佩服你,你還罰他!你明知道……」
「別說了!」朱邊難得正色道,「衛將軍是軍中主帥,我相信他!」
朱邊倒是條漢子,說著就自發地趴到了凳子上等著挨板子。
衛渡遠沒走,也沒發話讓底下的一眾士兵走的意思,見趙參軍的板子挨得差不多了,才踱步到他身邊。
他垂眼看著咬牙忍疼的趙參軍,嘴裡禁不住逸出了一聲冷笑,然後低聲道:「記住了,朱邊是因你受罰。你是參軍,本不應該衝動行事,而是在朱邊衝動時提點他,可你卻沒有,毫無理智可言。睜大眼睛好好看著,免得有一天他再為了你這兄弟丟了命了。」
待兩人的板子都挨完了,衛渡遠掃視著底下的一眾士兵。
只見他們或是如龍行軍的士兵般垂頭認錯,或是如駐守邊關的士兵般不服,或是不敢置一詞的膽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都擺在了他的面前。
衛渡遠不動聲色地掃視完一圈,這才高聲開口道:「我,衛渡遠,作為主帥,致使軍心渙散,難辭其咎!著,打一百大板,引咎辭去主帥一位。」
頓了頓,他復又道:「至於朱將軍未完的罰,盡可不聽!」
話罷,也不待人說什麼,徑自將身上的盔甲解了,就穿著個單薄的裡衣趴到了高台上的凳子上。
一些士兵只覺衛渡遠在做戲,而一些較為明事理的士兵卻覺得衛渡遠是個漢子。要曉得,這一百大板對於普通人來說可是會送命的,對於習武之人來說也是要去半條命的啊!
衛渡遠卻是毫不在意地生生受著,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被人敬為一條漢子。
特別是龍行軍的人,見勸解無用,竟是個個都半跪了下來,以懲罰自己違反軍紀。
隨著衛渡遠受的板子越多,后腰處的血污越深,越發多的人半跪了下來,其中不乏原先鎮守邊關的士兵。
衛渡遠一聲不吭地生生受了這一百板子,要站起來的時候一旁的人慾扶他,卻是被他抬手阻止了,只見他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他背脊挺得筆直,要不是瞧著他后腰處的血污,根本就看不出來他方才挨過板子,還是整整一百板。
他開口,嗓子有些沙啞。
「軍隊若是有事,我定然是義不容辭,至於主帥之位,我會上報朝廷。」
語畢,他便撿起自己方才放在一旁的盔甲,背脊打得筆直地往高台下走去,然後不疾不徐地走回了營帳中,甚至連軍醫都是沒喊的。
軍中漢子哪個沒受過傷?可是還真找不出一個如衛渡遠般受了傷還能若無其事的。
他們無不肅然起敬。
可是只有衛渡遠知道他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