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不忍
深秋已過,天氣越發轉涼,宮人們早已經將過冬的棉衣備好,綉坊也十分知趣的給薄胭送來了兩件新作的昭君套防寒。
兩件昭君套一套絳紫一套栗色,上頭分別綉著仙鶴流雲、富貴花開的樣式,邊角處嵌著寶珠,實在精美華麗的很。
宮女弄蝶捧著衣裳立在薄胭面前,薄胭略掃了一眼衣裳,摸了摸料子便吩咐下人收起來了,興緻缺缺。
弄蝶皺眉,自己原本是御花園的宮女,因為長得討喜會說話便被皇上指派到了太後身邊伺候,巴望著能讓太後娘娘一展歡顏,可是自己已經來了多日,法子用盡,太後娘娘依舊是一副冷麵孔,偶爾笑笑,也是笑意未達眼底,這樣的精氣神可是在不是一個十六歲養尊處優的少女該有的,看來,外間傳言不錯,這位太後娘娘果然是「病」了……
「若是娘娘有什麼不喜歡的地方,便同奴婢說,奴婢吩咐他們去改。」弄蝶一面想著一面說道。
薄胭聞言,將頭抬起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圓臉宮女,這宮女是趙雪言指派來的,天生一副笑臉,好像年畫上的娃娃,聲音也好聽,討喜的很。
自己自然明白趙雪言將她派來自己這裡的良苦用心,也難為了這孩子,每日使出渾身解數的哄自己開心,可自己也實在不爭氣,弄得這「年畫娃娃」亦是愁容滿面的。
薄胭這樣想著,輕輕扯了扯嘴角:「你叫什麼來著?」
「奴婢弄蝶!」弄蝶有些激動的應著,連著幾日了,太後娘娘總算是願意同自己說話了:「皇上命奴婢好生伺候娘娘,若是娘娘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奴婢!」
薄胭被弄蝶這險些感恩戴德的模樣逗的噗嗤一笑,無奈搖了搖頭,看來自己這兩日精神實在差了些,竟然將孩子嚇成了這副模樣。
而弄蝶則是怔楞的看著薄胭這難能可貴的微笑,一時間竟然忘了呼吸,自己一直以為太後娘娘是個冰美人,冷艷,卻寒的不能靠近,卻沒想到笑起來竟然如同三九天中的暖陽一般,燦爛的讓人移不開眼睛:「娘娘,您真好看……」弄蝶讀書少,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詞了。
「你這張嘴確實甜。」薄胭笑道。
「奴婢說的是實話!天地良心!日月可鑒!」弄蝶怔楞的看這兒薄胭還沒緩過神來,指天誓日道。
「你呀,這話又是打哪兒學來的。」
弄蝶嘻嘻一笑:「戲文里。」
「你愛看戲?」
弄蝶狠狠點頭。
「那你愛看哪一出?」許是為了安慰這幾日被自己冷落的弄蝶,薄胭打起精神同她說兩句話。
「那可多了,白蛇傳、玉堂春、鳳還巢、柳蔭記、穆柯寨、春秋配、拾玉鐲、西廂記、狀元媒……」弄蝶如數家珍,興奮道。
「都是些女兒家愛看的戲啊。」薄胭微笑,這幾齣都是講的才子佳人,果然,這宮牆再深也鎖不住人心,對於情愛,無論是誰都是嚮往的。
弄蝶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女兒家嗎,總是盼著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啊。」
「不切實際?」薄胭挑眉,聊了這幾句話,自己對於這個「年畫娃娃」倒是升起了幾分好感,果然是趙雪言親自挑的,為人單純,絲毫不做作,自己喜歡。
弄蝶一擺手:「那戲文上的人物那樣丰神俊秀,才貌雙全,這世上哪有那樣的男子,」頓了頓,臉一紅,扭著身子道:「即便是有,也輪不上奴婢啊,那樣的神仙人物合該配娘娘這樣……」
話到此處,弄蝶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的意思是……是……」
薄胭挑眉,笑意微收,呵,是啊,那樣丰神俊秀的男子弄蝶自覺不可能配得上,卻也並非是自己能夠嚮往的,自己雖已守寡,但已為人婦;雖不是親生,但已為人母,還是一國之母,這些風花雪月註定同自己無甚關係。
「罷了,本宮不怪你,何必嚇成這副模樣,起來吧。」薄胭對弄蝶招了招手。
弄蝶膽戰心驚的偷偷瞥了一眼薄胭的神色,確認無礙后這才壯著膽子顫巍巍的起身。
「你是在誇本宮,本宮該高興的。」薄胭和顏悅色。
弄蝶眨巴眨巴眼睛,心下稍安,思索著想要岔開話題,忽的看到一旁放著的昭君套,便開口道:「娘娘天姿國色,不必奴婢誇也是自然的,不過看娘娘神色是否不喜這兩套衣裳?可要奴婢讓他們修改?」
薄胭將目光落到了昭君套上,扯了扯嘴角,自己一向不喜歡絳紫、栗色這樣沉悶的顏色,顯的老氣,若是從前佩瑤在的時候,這兩件衣裳根本就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早早便會被佩瑤攔下下讓絲織坊重做了,現在佩瑤不在了……
薄胭一嘆,主僕情分已盡,自己總要習慣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沒什麼,收起來吧,本宮是太后,合該穿這樣沉穩些的顏色,給絲織坊看賞,他們有心了。」薄胭淡淡道。
弄蝶眨巴眨巴眼睛,道了聲是,目光在薄胭和衣裳之間轉了幾轉:是這樣嗎?可是娘娘明明不過十六歲,這樣的顏色實在不稱娘娘,旁人家的女眷都是怎麼嬌艷怎麼打扮,偏生娘娘……哎,年紀輕輕,平白了這幅好相貌。
「佩瑤……怎麼樣了。」薄胭強自控制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弄蝶一愣,在腦中思索了片刻,才對上這個人,連忙回稟道:「在辛者庫倒是安安靜靜的,不日就會被發配到漠北。」
「她……可有話要對本宮說?」
弄蝶搖搖頭。
薄胭扯扯嘴角,這丫頭,性子一向倔強,她做了那樣的決定就是懷了赴死的一顆心,她並不覺得她是錯的,又或者說暫時沒有覺得她是錯的,所以,她怎麼都不會向自己認錯的。
弄蝶看著薄胭的臉色,有些懵懂的眨了眨眼睛,自己只知道作為太後身邊掌事宮女的佩瑤被突然貶到了辛者庫,本以為是太後娘娘喜怒無常,又或者是佩瑤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可是依照自己這兩日對太后的了解,她極其沉穩內斂,並不是會無辜責罰他人之人,那麼是佩瑤做錯了什麼?可若是這樣為什麼太后還會擔心她呢?哎,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漠北那樣的苦寒之地她恐怕受不了,先帝的陵寢那便還缺一人看守,便讓她去那裡吧。」博阿雲道。
弄蝶挑眉,果然,太後娘娘還是記掛佩瑤的,比起去漠北送死,守陵雖然清苦卻好歹能保住性命啊。
「奴婢明白。」弄蝶點頭稱是,捧著衣裳退了下去。
薄胭倚在窗邊一嘆自己對佩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今生的緣分只能到此,來世也不要再見了。
外頭的天氣陰沉沉的,想來是要下雪了。
薄胭料的不錯,不過兩日,外頭便下起了小雪,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整個京城都彷彿籠罩在一片薄紗之中,薄胭一向怕冷,不願出門,倒是弄蝶看到下雪十分興奮,不管不顧的同小丫頭們衝到院中玩耍,薄胭圍著猩猩氈立在門廊下看這一眾小丫頭們玩耍,不由自主的笑了笑,算起來,弄蝶比自己還大一歲,卻比自己更像是少女,看這她在雪地中肆無忌憚的大笑大鬧,薄胭滿眼寵溺,對她生出了幾分親近感。
這邊玩鬧間,趙雪言從大門口一溜煙的沖了進來,剩下一眾太監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後。
薄胭笑笑,率先朝趙雪言伸出手,趙雪言歡快的撲進薄胭的懷中。
薄胭掏出手帕在為趙雪言擦拭著額頭的細汗:「跑什麼?也不怕寒氣打了頭。」
後面的太監們氣喘吁吁的立在趙雪言身後,叫苦連連:「皇上一下朝就往太後娘娘宮中跑,奴才這老胳膊老腿實在是跟不上啊。」
趙雪言倚在薄胭懷中撒嬌道:「兒臣想見母后了!」
弄蝶等人連忙挺直嬉鬧,乖乖的立在一旁行禮問安。
趙雪言心情大好,對著眾人抬了抬手示意免禮,轉過頭來詢問薄胭道:「母後身子可好?天氣轉涼了,兒臣早前派人送來的金絲碳可收到了?」
薄胭笑著點了點頭:「難為你記著。」
「那金絲碳一共就那麼多,皇上全給娘娘送來了,一塊也沒留,說是娘娘體弱,只有金絲碳的煙氣少一些。」
薄胭欣慰一笑,攬著趙雪言,感受他身高已經到了自己的肩膀以下,不由笑笑,這段時間這孩子的竟然長得這樣快,再過兩年便要把自己超過了,眉眼也長開了許多,越發的有了少年的模樣。
他也不再是個孩子了……
「母后,下雪了!」趙雪言一臉興奮。
「往常你又不是沒見過。」薄胭笑笑。
趙雪言搖搖頭繼續道:「今年的初雪比去年來的早些,這麼呆著太無趣了。」
薄胭笑笑:「你要如何?」
趙雪言眼睛轉轉,靠近了薄胭耳語了一陣子。
薄胭一臉驚喜:「你當真……」
趙雪言重重點頭:「自然當真!母后可有想好的地方?」
薄胭思索片刻,斂了眉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