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前生今世
離了雲州十多年,李君澈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氏回到故土。
從京都到雲州尋常人走個十來天便也到了,可他拖著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愣是走了近一個月。
馬車顛一顛他便要吐回血,舟船行得太快也會叫他臉色青白,便是坐著軟轎也不能走快。
身上的毒雖是一時三刻要不了他的命,可那樣痛苦卻將他養得跟個廢人似的,連意志都被削得薄弱起來。
朝廷已經開始內亂起來,有李君淳在那坐鎮,李君澈便退居二線開始專心治身上的毒。
離開十幾年,雍靖王府同記憶里的再不一樣,李君澈一路奔波早已疲憊得很,挨著軟轎等轎夫抬轎之時便叫人攔了。
是個小姑娘的聲音,將他當作這王府裡頭的幕僚了。
說了甚個他也沒注意聽,可轎子起身之時,透過轎簾的縫隙卻瞧見她一雙清亮的杏眸。
如那漫天的星光一般,叫人忍不住多看一樣。
能在雍靖王府里見著這麼雙眼睛委實不容易,可也不過只叫他多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李君澈年紀不算大,可見過的姑娘卻不少,與衛靜姝不過一面之緣,自是不放在心裡。
後頭再次遇見,那是在王府的團圓宴上,他身上的毒稍微有了些起色,因著多年不曾在父母身邊,這才出來露了臉。
不過坐得半響,陪著用了些膳食,他便又披著披風出來透氣,正瞧見背光處的紫竹林里有個人影拿那些個紫竹出氣,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說個不停。
雍靖王妃甄氏並不是個溫柔軟弱的人,整個雍靖王府的主子也好,奴僕也罷,個個都是規矩極重的。
李君澈雖回王府住得並不久,可只瞧甄氏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那般做派,便也曉得這府裡頭規矩重。
瞧見有人這般放肆,還生了幾分好奇之心,也沒叫人打擾,只立在陰影處靜靜站在。
衛靜姝那日在雍靖王妃那兒吃了教訓,又叫個王府里的嬤嬤欺了,一時氣得很了,這才尋了處少人的地兒發泄一番。
好歹也是世家出身的姑娘,再是如何罵人也不過那兩句,來來回回的罵得幾次,待心口的氣順了,這才又端著假笑從紫竹林裡頭出來。
李君澈來時站在那兒便再沒動過,衛靜姝從陰影處走出來就瞧見他,一時間面上的假笑都沒崩住。
那時,李君澈才真正的瞧清她的面容,圓臉杏眸,梨渦淺淺,算不得傾國傾城,可勝在嬌俏可人。
衛靜姝面上五彩繽紛的神色,確實取悅了李君澈,叫這些時日的陰鬱散了幾分。
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衛靜姝在一眾大家閨秀裡頭算不得出眾,甚至只能是墊底的份,可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入了李君澈的眼。
一個與病痛長久相伴的公子哥,一個身處困境卻依舊陽光的姑娘。
有了第一回相遇,自也有第二回,第三回。
每一回衛靜姝總能不知不覺的將李君澈逗笑。
從小到大,李君澈都是按著父母親,按著別人的期盼長大,他沒有自個所牽挂的,也沒有自個所喜好的,心中只有一片陰暗,而衛靜姝便是那抹照進他心中的陽光,讓人欣喜,讓人不舍。
李君澈閑來無事總是能想起衛靜姝來,尋了各式各樣的由頭來教她下棋,教她寫字,教她描丹青。
一個肯教,另一個卻不肯學,受氣的反而成了教學的那個。
可每每有偌大的煩心事,但凡同她處一處總能散得七七八八,眼角眉梢也有意無意的帶上笑意。
眸中的溫柔一日比一日深,隱藏的寵溺也一日比一日明顯。
王扶柳是他的隨伺大夫,瞧見他精神上的以及身體上的起色,心中有喜自也有憂,糾結幾回終是提醒他:「這位姑娘,乃是二爺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對一個人動了心思,又哪裡就真箇控制得了的。
身子開始有了起色,心頭開始有了牽挂,對往後的日子也多了幾分念想。
縱然是自個弟弟的妻子,可只要他想也一樣能將人弄過來。
灰暗的生命中好不容易多了一抹陽光,他是再也不願意放手的。
避開雍靖王妃的耳目,私下帶她出去玩,看花燈逛廟會,稱夜將人堵在柳樹下,紅著耳尖親了上去道一句:「爺自會對你負責到底的。」
不過一句話便將這小丫頭的一顆心捆得死死的。
衛靜姝始終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一直當他是王府裡頭的幕僚先生,春心萌動卻是如何都壓制不住,提起筆來想同李君淳提一提和離之事,後頭信寫了,也著人送出去了,可不曉得盡數叫李君澈截了下來。
李君澈當真是寵她寵到骨子裡頭去了,捨不得她受丁點委屈,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自是由他來說最好。
在雲州待了兩年,身上的毒也去得七七八八,朝廷的內亂也差不多平復。
無法大師說他短命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了,可他自來沒放在心上,那會被奇毒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他一樣挺過來了,往後只會越來越好,便越發不將那些個事放在心上。
可有了衛靜姝卻再不一樣。
雍靖王李建同想要拿下大膺的江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趁著內亂剛過,朝廷還未恢復元氣,李君澈便又站出來,預備拿大膺的江山同他老子換一個衛靜姝。
衛家早已卷進朝廷的旋渦里,他謀划布局,不但要護她,還要替她護住家人。
朝廷同雍靖王府的戰爭拉開,女真一族又屢有侵略,雲州早就不是安全的地兒。
衛靜姝一直當李君澈是雍靖王府的幕僚,直到進了京她才知道,那個鑽進心裡的人卻是雍靖王世子。
局勢越來越亂,李君澈要趕著往邊境驅逐女真族人,無法大師批的命便又時不時的鑽了出來。
衛家早已叫他布好局,只能收網便能將人拉出旋渦。
可他二十六歲在即,此番與女真族一戰是不是能破了短命的批命也難說。
心中糾結猶豫再三,終是將人送到李君淳身邊,又說了違心的話。
衛靜姝掙扎過,挽留過的,她放下自尊,放下身段,卑微的求他。
李君澈不是不心軟,可他想的長遠,心腸也極硬,不止對別個狠,對自個也狠。
到頭來,惡毒的話一句比一句更叫人寒心。
他到死都還記得衛靜姝那時悲極說的那句:「本就是陌路人,到得如今也不過橋歸橋,路歸路罷了。」
轉身離去時,那蕭條又孤寂決絕的背影刺痛他的眼,只恨不得上前揉著她的腦袋,將她哄出笑意來,可到底還是忍著一口氣沒有上前。
那時李君澈同李君淳攤了牌,並囑咐他:「人我先寄放在你這兒,務必護她周全才是。」
李君淳看不上衛家人,更看不上當初不甚情願娶進門的衛靜姝,知曉自個大哥跪衛靜姝的那份情,蹙著眉頭勸他莫要叫那張臉迷了眼。
可那抹唯一照進心裡的陽光,又哪裡捨得她離去。
縱然千百般看不上衛靜姝,可李君淳還是寫下和離書按下手印交給李君澈。
那時候兄弟兩的感情極是深厚,李君淳自是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而壞了兄弟之間的情分。
李君澈將那和離書看得又看,終是小心翼翼貴如珍寶般折了幾道貼著胸口放好。
他同雍靖王一道離開往邊境去驅趕女真族時,心裡還存著念想,覺得榮歸之時必然能得償所願。
哪怕衛靜姝是成過一次親的,他也不願意虧待她,成親時要用的那些都叫人著手收拾起來,待他歸來,必要風光迎娶她。
可哪裡就曉得,那些東西準備好了,他也沒用上,也沒等到再見她的那一日。
戰場的日子不好過,一不留神便能要人命,李君澈幾次命喪刀下,可想一想心裡頭裝的那人,硬著咬著牙挺了下來。
衛靜姝的小像叫他日日帶著,戰爭眼瞧著就要打完了,可哪裡曉得卻叫人出賣了,李君澈同雍靖王一道擇在了戰場上。
萬箭穿身,死得連口氣都沒了,還叫用馬拖行,連個全屍都沒保住。
這會便是想為了她挺住,卻也無能為力了。
彼時李君澈還有一個月便滿二十六了,那短命的命格想來是唬人的,當不得真。
沒成想,人鬥不過天。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拖累衛靜姝,有了李君淳的照拂,她怕能平安喜樂後半生。
可又哪裡曉得,他死後,李君淳將所有的怒意都發泄到衛家,衛靜姝身上。
衛家一門死得乾淨,若是趙德禮是劊子手,李君淳便是那遞刀的人。
衛靜姝在菜市口看著衛家一門被砍的腦袋;在後宮中看著嫻貴妃服下李君淳送來的毒藥;而衛靜姝死在喻人居的那場大火,是李君淳親眼瞧著燒起來的。
死後,連屍骨都不準葬入李家的祖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