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失望
便是只一眼也叫衛靜姝忍不住狠狠咬住唇,頭皮一陣陣的發麻,雙手拽著衣擺止不住的發顫,強忍著不叫自個哭出來。
火藥的威力她是見過的,李君澈傷得指不定很重,她心裡也是有準備的,可再如何,瞧見那後背的傷痕,也叫內心無法平息下來。
偌大的一片從肩頭直至腰際皆是新長出來的紅肉,凹凸不平極是猙獰,還有不小的一塊布滿了針孔一樣的小洞。
光是這樣看著便已是忍不住周身發冷,衛靜姝沒法想象李君澈那些時日究竟經歷著怎樣的痛苦。
李君澈將衣襟的系帶重新綁好,轉過頭便瞧見衛靜姝臉色發白,冒著冷汗。
心知定然是叫她嚇著了,垂了眼眸輕輕一嘆,將人撈進懷裡:「別想了,都叫你莫要看了,這會子曉得怕了吧。」
他這背上的傷本就厲害,又在江水中泡得那些時候,被人救起的時候早就不知人事了。
那些個傷感染上,又化了膿,必要清理乾淨了才能上藥。
刀片子刮在皮肉上,碰著了骨頭他這才痛醒的,可那會子本就半死不活的,縱然痛不欲生卻也動彈不得,只得咬著牙生生忍住。
似這般刮皮肉爛膿的時候也不止一次兩次,那會子疼得恨不得死了算了,到得如今卻要多謝當初救自個的那位大夫,雖是土郎中,可好歹也將他的命保了下來。
李君澈長這般大,雖錦衣玉食養著,卻也從不覺得自個是生在蜜罐裡頭的,只當自個是吃得苦的。
哪曉得熬過了刮肉那陣子,還得熬長肉那陣子。
自打受傷后再沒躺著睡過覺,後頭傷勢漸好,後背結了大片的痂,卻癢得不行,整日整夜的沒法入睡,撐著身子坐起來,再是難受也得咬牙忍著。
到得陰雨天更不必說,難受得厲害了,在地上打滾的時候也有。
那時候覺得再難熬不過的,如今也都過去了,自也不必說出來叫人擔憂。
回了雲州見著衛靜姝,他心裡自是高興,可不願意叫衛靜姝碰觸後背,便也是怕她嚇著,別說她這麼個女子,便是自個初次瞧見後背那一塊的時候,心裡也忍不住的打寒顫,止不住泛噁心。
衛靜姝說沒嚇到也是假的,她見過死人,也親手殺過人,可瞧見李君澈的後背也還是忍不住的頭皮發麻,可更多的還是難過。
她沒有歷經過,自也沒辦法體會當初李君澈有痛,可她知道他定然是不好過的。
腦袋挨在他肩頭上,雙手卻攀上他的後背。
李君澈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衛靜姝卻隔著衣裳料子細細摩挲一回,雖是凹凸不平的後背,可也是她堅強的後盾。
眼淚不爭氣的打著轉,好半天才叫她憋了回去,可聲兒依舊咽哽著。
「我是真的怕,怕你真的離開了我……」
沒有甚個比他活著更好的事兒。
衛靜姝吸了吸鼻子,又細聲細氣的問他:「疼嗎?」
「不疼了。」李君澈聲兒也輕輕的,拍著衛靜姝的後背,笑道:「原來也沒覺得沅沅這般愛哭,怎的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衛靜姝心裡頭難受得緊,叫他揶揄一回也不出聲,只將人攬得緊緊的。
屋裡頭的冰盆漸漸散出涼意來,兩人卻越發覺得熱。
李君澈雖是同衛靜姝剖白了,可心裡還有些疙瘩,不樂意叫她在瞧見那些個傷,那白天的雖是意動卻也忍了。
人往真絲軟枕上倒去,揪著衛靜姝的軟肉便趕她:「我躺會子,你自個去玩,等日頭落山再叫我起身。」
衛靜姝同他夫妻多時,哪兒不曉得他身上的變化,眼兒還紅紅的,面上便帶了壞笑,往他身邊一趟,偏生就不如他的願。
「我也陪你躺會子。」
她黏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李君澈拿她全無辦法,笑得無奈,卻撐著腦袋看她:「越發沒得正行,非得青天白日的傷一傷風化你才滿意不成?」
衛靜姝眼珠子一轉,哼哼兩聲,往李君澈懷裡一鑽:「一天到晚的盡想這些個。」又拍拍他的後背:「睡吧。」
李君澈……
從衛家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衛仁倒還想留女兒女婿外孫女用了晚膳再回去,可王府那頭今兒少不得也要擺飯,忍了忍還是著余氏裝了一車的東西叫他們帶回去。
來的時候一車,回的時候也是一車,衛靜姝從依依不捨的余氏手裡抱過小雙喜,抿嘴一笑:「感情回來一趟還掙了不少。」
余氏抬手佯裝打她一回,笑罵道:「你這丫頭嘴裡也沒得遮攔……」
話雖這般說著,眼裡卻儘是笑意,比起女兒乖巧懂事,卻更希望她能日日這般笑得沒心沒肺的。
王府里果然設了宴,甄氏翹首以待盼了一整日,眼見這夫妻二人日落了才歸,心裡頭卻有幾分膈應,可到底沒說出來。
如今李建同在京里登了基,李君淳幫著處理大小事,一家子男人只得一個李君澈回來了,自也不分甚個男女席,分序坐了一桌,只許錦容稱病不出。
甄氏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如今年紀大了,反而多生感概,席間多喝兩杯,跟著便紅了眼,卻也不說為著甚個。
李君澈回了王府也不如在衛家那般健談,沉默的時候更多。
一家子人各懷心思的用了膳,待月掛柳梢頭了這才散去。
李君澈同衛靜姝住在子墨齋,王映芝也隔著一道廊子住在那兒,一時三人同行,倒生出幾分尷尬來。
最遲明後天來接人的船隻車隊就該到了,王映芝一心求去可到這會子也沒得衛靜姝一句準話,少不得心裡頭也有些著急。
一路沉默的回了子墨齋,她這才頓住腳步,蹙著眉小心翼翼的開口:「爺,姐姐,妾身有話想說。」
衛靜姝看她一眼,自曉得她為著哪樁,點一點頭:「進屋來說吧。」
李君澈看得衛靜姝一眼,也未說甚個,只先行一步進了屋。
天時本就熱,他早已是出了身汗,這會子正褪了外衫。
衛靜姝後腳便跟著他進去,邊伺候他換衣裳,邊將王映芝所求說得一回。
李君澈眉宇間露了幾分厭惡,可不過片刻又抹平了去,只沉著臉不說話。
他不知道王映芝這些時日同衛靜姝是如何相處的,可他的心就那麼大,裝了衛靜姝自也無暇去考慮別個。
王映芝是真箇求去,還是以退為進也不得所知,可偏生挑在這時候少不得叫衛靜姝擔個容不下人的壞名聲,就叫他不喜。
衛靜姝不知李君澈心中所想,這一年來,她倒也是感謝王映芝的,念著她也不容易,還有幾分同情。
手上利落的取了赤金鏤空的香囊,放到一旁的托盤上,又給王映芝說了幾句好話,這才問他:「你怎麼想的?」
按理說,這節骨眼上不管是她還是李君澈都不好做主放王映芝離去。
若是衛靜姝開口便落得個容不得人的名聲,可若是李君澈開口與王映芝卻是沒得好的。
李君澈低眸看得衛靜姝一眼,她今兒穿了一襲坦領半臂,朱紅的顏色綉上合歡花,襯得越發麵嫩,這會子正彎著腰,一眼便瞧見那抹春色。
耳朵一熱,喉頭滾了滾,笑道:「先叫她回京都再說,就算求去,雲州這地兒也不適合她。」
李君澈既這般說了,衛靜姝想一想倒也覺得沒甚個。
撩了帘子出去,便將這話照說了一回,王映芝蹙著眉頭露出幾分愁色來,可咬一咬牙,卻還是應下來。
曉得這時候提出求去不是時候,李君澈這人心思深沉,便是駁了也是情理之中。
越是這時候她也越是不敢再鬧出甚個來惹了李君澈的厭,說得幾句,便又回了自個屋子。
既是一時三刻不能留在雲州了,便還得叫小丫鬟將東西都收拾起來,等船隻車馬一到,也要跟著往京都去。
緋紅同綠顎原來還替王映芝不值,總勸她要爭一爭寵愛,可這幾年同她一道經歷這許多事,自曉得不再勸,原先還當能留在雲州一個個高興的,這會見又要收拾東西了,還有些失望。
夜裡衛靜姝沐浴出來,小雙喜已經玩得累了,小人兒體熱,屋裡頭擺了冰盆還睡得滿頭大汗,李君澈坐著正給她打扇。
衛靜姝一眼就瞧見他大熱的天兒還將寢衣穿得規規整整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挨著他坐了,又將小雙喜翻了個身,給她後背墊上汗巾。
李君澈拉著她的手,眼兒未抬便道一句:「辛苦你了。」
懷著小雙喜的時候他不在身邊,生她的時候往鬼門關跑得一趟他也不在身邊,一樁樁一件件的念起還頗為內疚的。
衛靜姝將腦袋靠在他肩頭上,輕輕一笑,她再辛苦也沒得李君澈辛苦。
李君澈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見她才沐浴出來,面頰泛著紅,眼眸往下頭一落,喉頭滾了滾,心尖泛著熱氣,又起身將小雙喜抱出去叫奶娘帶著睡。
回來時,衛靜姝側躺在榻上,眼兒亮晶晶的看著他,明知故問道:「小雙喜還沒跟你親近呢,怎的又將她抱走了。」
李君澈眼兒一挑:「白日裡頭你挑的火都還沒滅,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