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奪命
十幾個時辰的陣痛都熬過去了,偏生到這時候使不出力,可不是要人命。
穩婆經驗老道,喊得兩聲「用力」,見衛靜姝沒反應就覺出不對勁來了,抬頭一看立時臉色大變。
王扶柳是個沒出嫁的姑娘,接生這等事兒也是頭一回,穩婆怕她面嫩還特意叫她坐遠著些。
才打了個岔的功夫,一抬頭見穩婆面色不對,便將目光落到衛靜姝身上,站起來行到榻邊,喚得兩聲:「你怎麼了?」
指尖已搭上脈搏,可心裡卻猛的一沉。
方才還好好的,不過一瞬間脈象便越來越弱,好似那油盡燈枯之人一般,隨時便要殞了去。
她自幼跟著師傅一道學醫,也算見過不少疑難雜症,可似衛靜姝這般的還是頭一遭。
「快,快拿參片來。」
參片是早早就備好的,可這玩意是拿來吊命的,不到關鍵時刻自也用不上。
趙喻嬌就在一邊,嚇得臉都白了,忙吩咐下去,又問王扶柳:「怎麼回事?」
不待她回答,又看向衛靜姝,眉頭擰成一條,抓了她的手便道:「你自個要爭氣啊……」
衛靜姝自個也想著爭氣,眸中還撐著一條縫,人卻迷糊了。
明明是在產室裡頭的,可眼兒一眨便又在喻人居裡頭了。
整個喻人居空空蕩蕩的,透過窗柩瞧見的卻是院子里的雜草眾生,還有那棵禿了頂的梅花樹。
火勢漸起,周遭便又紅通通的一片,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仍有火苗舔舐著衣裙,手中卻拽緊從李君澈那兒討來的玉牌。
起初她還有些迷糊,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前生還是今世,可唯一明白的是李君澈已經不見了。
火勢大了起來,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熱,反而手腳一片冰冷,整個人都好似掉入寒潭之中,冷得打顫。
「快,快添碳盆來……」余氏原先還在外頭同雍靖王妃說話,聽見要取參片,頓時便坐不住了,忙撩了帘子進屋,瞧見衛靜姝面頰泛青,整個人都險些站不住。
可屋裡頭本就亂了,她要再倒下去,便當真沒得人主事了。
王扶柳手下銀針飛快的落在衛靜姝身上,卻半絲起色都沒有,又嚷一句:「灌參湯下去。」
額上沁著汗,心裡卻無端想起一句話來。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這句話在心頭稍稍撩過,便叫她一陣陣的發慌,雙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曉得這會子不會怕的時候,便閉了眼兒穩住心神,一遍遍的告訴自個,她是大夫,自不能信這些個鬼神之說。
小丫鬟一路小跑著將參湯送了進來,趙喻嬌親自端了,扶著衛靜姝喂下去。
可衛靜姝整個人沒了意識,送到嘴邊都不曉得張口。
趙喻嬌急得不行,將湯碗遞給余氏,板著衛靜姝的下顎便道:「娘,你來喂。」
余氏手都是抖的,卻愣著咬著牙將參湯灌到衛靜姝嘴裡,卻流得滿衣襟都是。
此時此刻衛靜姝那模樣,光是看著便覺駭人得很。
王扶柳看著不行,又下了幾根銀針下去,當真一點點的逼著衛靜姝將參湯喝盡。
灌了參湯還有才熬好的葯,別的功效都沒得,卻全是續命的。
衛仁在外頭瞧見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來跑去,他也急得屁股冒煙,來來回回的踱步,恨不得鑽進產房裡頭看一看。
產室裡頭一團亂,王映芝也沒敢進去,只趴在門邊,心中不住的發願。
千萬可要平安才好。
雍靖王妃也急得不行,叫李君瀾勸住,卻還雙手合十,不住的念著各路神仙保佑。
參湯也喝了,葯也喝了,卻依舊沒甚個起色。
趙喻嬌拽緊衛靜姝的手,紅著眼一遍遍的在耳邊喚她的名兒,又說些勉勵的話。
衛靜姝一無所覺,眸光越發渙散,入眼的卻是李君澈的身影。
火光漫天,他著一襲暗紋月色長袍,信步而來,面上依舊一派溫柔寵溺,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輕輕一笑:「這都甚個時候了,也不曉得走。」
上一世衛家盡滅,衛靜姝眼睜睜的看著衛靜妍斷的氣,後頭才一把火燒了喻人居,將自個的性命葬送在那兒。
心裡還記得前世的事兒,可這一刻卻越發不知這是夢還是現實,只是盯著李君澈的眸子瞧,那黑亮的眼瞳里還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我在等你!」話兒脫口而出,他卻是低眸一笑,伸出手來。
衛靜姝伸手握上去,只覺他掌心溫熱,不過稍稍用力便把她拉出寒潭。
火勢越發大起來,她叫李君澈牽著,一路從喻人居行出去,逃出這埋葬她的火海。
可一轉頭,他又不見了。
衛靜姝眼眸一睜,好似從夢中醒來,但又好似未曾醒一般。
瞧見這產室裡頭的亂象,個個面色焦急,眼眸通紅,她卻甚個聲兒都聽不見。
門柩從外頭推開,一個同衛筠差不多大的孩子從外頭跑進來,身著紅色緙絲衣裳,臉兒圓圓,梨渦淺淺,髮絲短卻極黑,攥了個小鬏鬏,咯咯笑著跑過來。
興許還不會說話,也興許是不知道說甚個。
他踢了腳下秀氣的小鞋子,骨碌碌的爬到衛靜姝身邊,輕輕的拍著她的肚子,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聲兒輕輕,卻又帶著稚嫩的奶音,叫人心頭都舒暢了。
衛靜姝只覺有了些力氣,看著那小人兒倒也想不起府中何時有這麼個小娃娃,但見他模樣可愛,又軟又萌,便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人兒轉過頭來,沖她一笑,卻也不答,只輕輕摸了摸衛靜姝圓鼓鼓的肚子,半響才道一句:「妹妹……」
小手兒又摸了摸,將小腦袋貼在肚皮上聽得會子,也不知道究竟有無聽到甚個,過得會子這才咯咯笑著從榻上滑下去,連鞋子都未穿便蹬蹬蹬的跑出去。
午後的日後依舊烈得很,敲擊木魚的清脆聲兒一下下的,夾雜著誦經的聲兒,卻無端叫人心安。
趙喻嬌的聲音又急有快的傳入耳中:「沅沅,你一定要爭氣,一定要挺住,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衛靜姝腹中一痛,整個人徹底醒過神來,眼眸光亮,耳中充斥著各種聲兒。
王扶柳搭著她的脈搏,當下便喜得要哭,抬頭看向衛靜姝喊她一聲:「世子妃……」
衛靜姝眼兒一轉,落到她面上,還未張口,便又聽穩婆道:「夫人快用力,夫人快用力……」
下頭一陣陣的痛,衛靜姝滿頭是汗,額前沾著髮絲早已濕透,拽著身下的褥子,還未摸索出究竟要如何發力,便又聽得穩婆喜道:「見頭了,見頭了……」
產室內方才是緊張的氣氛,到得這會子卻是散了一半,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下去一半。
衛靜姝清醒過來,孩子便也生得極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穩婆便抱著孩子,拿乾淨的剪子剪了臍帶,將孩子收拾乾淨,歡歡喜喜的道:「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余氏探過腦袋看得一回,也跟著笑眯了眼,連道三個好,復又手一揮:「賞……」
外頭木魚誦經之聲漸漸停下,衛靜姝累極了,撐著眼皮看得一眼孩子,嘴角翹了翹。
那個穿著紅衣裳的小娃娃說得沒錯,果真是個妹妹。
等孩子抱下去報喜,趙喻嬌還拉著衛靜姝的手,跟個失了糖果的孩子一眼,雙眸腫起,鼻尖泛紅。
委委屈屈的抱怨一聲:「你可真是太嚇人了。」
衛靜姝回握她,卻不知道說甚個,只想起那個小娃娃,便問得一回:「方才那是哪家的孩子,那般小怎的就讓他進了產室,也不知嚇到沒有。」
「哪有孩子……」趙喻嬌還委屈著呢,可隨即聲兒一頓,看著衛靜姝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距一覽居最近的院牆外,一個年輕的和尚從地上站起來,先將木魚收進布囊中,再伸手扶了另外一個年老的和尚。
年老的那個和尚眼兒蒙著布,叫年輕的和尚扶了一把,還嫌棄道:「你師傅我眼雖盲,心卻不盲。」
那年輕的和尚面上無波無瀾,只應和道:「師傅說得對。」可依舊還扶著他。
老和尚好似瞧得見一般,抬頭往衛家頂上瞄得一眼,這才又輕嘆一聲:「唉,人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老衲還想多活幾年,偏生為著這些個討債的將壽命折了又折……」
他自言自語:「也不曉得自個究竟為著甚個。」
年輕和尚垂首聽著,卻也不多語,只扶著老和尚悄無聲息的離開衛家大宅,自也無人知曉他們來過。
衛靜姝產下一女,早就體力不支睡了過去,雖是有驚可到底無險。
王扶柳同趙喻嬌一道從屋中退出來,望著那天邊的殘陽,聽著耳邊的喜鵲嘰嘰喳喳聲,整個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那喜鵲果然是有靈性的,到得夜間,從京都那頭又傳了個好消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