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我不是紂王,你也不是妲己
李君澈在龍舟賽上賺得盆滿缽滿,可到底那些銀子也不是拿來填充私庫的。
一百多萬兩白銀,加上王景碩另外奉上的幾十萬,湊足兩百萬,也不過才經手,連捂熱都不曾,便又送了出去。
朝廷多年來無作為,繼任的皇帝一個比一個色令昏庸。
雍靖王府多年來守護雍靖十州,忍辱負重多年卻也照樣成為朝廷的眼中刺肉中釘。
但凡有些血性的再是能忍,卻也都心生不甘。
自打李君澈幼年時被旌德帝請入京都為質子,雍靖王便私下擴張勢力,養馬練兵,為的也不過有朝一日。
那兩百來萬兩銀子,瞧著是數量龐大,可真要用起來,倒也算不得甚個。
衛靜姝曉得李君澈是贏了不少,可到底多少卻是不曉得。
她本預叫李君澈輸得連褻褲都沒得穿的,可這會子同她所想相左,一時間又忍不住生起悶氣來。
見李君澈從龍舟賽上回來,便又同王景碩躲進書房裡頭半日,還當他們密謀如何瓜分銀錢,便越發不陰不陽起來。
到得傍晚見著李君澈,便雙手環胸,笑得滲人:「想不到,堂堂世子爺,還能幹出搜刮民脂民膏這等事兒來。」
李君澈自然曉得她為著哪一樁,自也不生氣,只笑道:「說起來你也算爺的同黨。」
那些個銀子,明面上,可都是衛靜姝一口氣全壓紅舟贏回來的。
李君澈說的是事實,衛靜姝沒法辯解,氣得頭一扭,語氣不善道:「就算我助紂為虐那也是被奸人所利用。」
她就不信,這世間哪有那般湊巧的事兒,她壓紅舟,紅舟便一定能贏。
李君澈笑著伸手往她額間一敲:「我不是紂王,你也不是妲己,如何來的助紂為虐。」
見衛靜姝捂著頭氣哼哼的,也不瞞她:「那些個銀子將將送了出去,王景碩還多貼了幾十萬,正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你哪裡算是助紂為虐,不過是劫富濟貧罷了。」
「少糊弄我,外頭傳言雍靖王府多良善,那是人家單純……」
衛靜姝瞪著眼兒,狠狠揉了幾下額頭,一個字也不信,卻是越發不想再同雍靖王府有甚個牽扯。
雍靖王府在外頭是有個好名聲,比坐在九五至尊之位的旌德帝名聲好得多,可照樣還不是濫殺無辜。
前世,太子登基,李君淳襲雍靖王,不過短短兩個月,掀起的殺戮只怕幾千個日日夜夜頌往生咒都未必能填平。
李君澈卻是好笑,說別個單純,難道她自個就不單純了?
衛靜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又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同世子爺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回,倒也扯平了,咱們兩不相欠。」
「打明兒我就回雲州去,望咱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日後再別有甚個牽扯。」
她本就有所打算,此番說得又是決絕。
李君澈卻是猛的臉色一白,捂著心口喘不過氣來,腦中反反覆復皆是那夢中衛靜姝所說之言。
「不過是春閨寂寞的一場夢,沒什麼好計較的。」
「是我蠢鈍,你們雍靖王府,怎麼可能有那有心之人。」
「也好,本就是陌路人,到得如今,也不過是橋歸橋,路歸路罷了。」
那蕭條的背影,孤冷又決絕。
李君澈只覺心如刀割,疼得發慌,眼眸迷亂,喉頭髮緊,一陣腥甜猛的竄上喉頭。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衛靜姝早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見他口吐鮮血,忙扶住,滿臉焦急,小嘴兒張張合合的問著話,他卻一個字都聽不見。
眼前瞧見的,卻是滿天的雪花,以及墳頭上連名字都沒得的墓碑。
李君澈的不對勁,鬧得整個別院都不安生,大夫進進出出,摸脈開方熬藥,卻是連病因都尋不到。
衛靜姝更是守得緊緊的,一刻都不敢離開,生怕這人是叫她氣死的。
可李君澈不過睡得小半個時辰罷了,再醒來便跟無事人一般,連面色也如常,絲毫瞧不出來方才還是個吐過血的人。
他靠在大迎枕上,一抬眸就能見著低眉斂目的衛靜姝,瞪著水汪汪的眸子,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同那夢中蕭條的背影相比,他更喜歡她無法無天的模樣。
總歸自個會幫她兜著。
王景碩立在榻前說得體貼的話,李君澈一句都沒聽進去,他那雙眸子就落在衛靜姝的面上,過得半響,復又沒頭沒腦的說一句:「我定了桌席面,打算今兒夜裡同你一道用膳的……」
王景碩只當這話是同他說的,有些不明所以,趙爾容卻是立時明白過來,扯了扯王景碩的衣袖,輕聲道:「咱們先出去罷。」
復又朝衛靜姝呶呶嘴。
王景碩這才明白其中意思,將目光落到衛靜姝身上掃視一圈,這才擰著眉頭同趙爾容一前一後出了門。
天色還未全黑,廊下已經點上了燈籠,王景碩走在前頭,趙爾容便低眉斂目緊跟在後頭半步。
自打進了這別院的大門,成了他的外室,她便一直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王景碩望著這一眼就瞧到頭的長廊不知道想甚個,卻忽的停下步子。
趙爾容一個不妨將將撞到他的後背,整個人一驚,忙屈膝致歉:「妾身不是故意的,望爺莫動氣。」
「容容……」王景碩轉過身來,沒有似往日一般大發脾氣,只是伸手將她扶起:「你不必這樣的。」
說著又眼神一暗,閉口不語,只牽著她的手,兩人並肩而行。
……
屋裡頭燈火通明,李君澈說得那一句,衛靜姝壓根沒聽見,她腦子想的是萬一李君澈死了,要如何將責任推乾淨才是。
一時又想,怕是還得趕緊離開才是。
他這人素來是個病秧子,藥罐子,萬一哪天沒注意,真把人氣死了,李君淳豈不是又恨上自個?
李君澈哪裡想得到她腦子裡裝得那些東西,只見她無甚反應,便又哀哀戚戚的道:「沅沅,你今兒當真傷了我的心。」
衛靜姝這才抬頭看他,眼裡浸著三個字「你有病」。
李君澈不同她計較,只垂下眼眸更加委屈:「每逢佳節倍思親,往年每逢節日,我都是自個一個人過的,今歲端陽,我還慶幸能有你一道陪同。」
「原先我在厘州最好的酒樓定了席面,想著同你一道吃個團圓飯,也算把節過了,可你如今卻是要同我一刀兩斷,橋歸橋,路歸路。」
他輕嘆一回,聲音帶著無限的悲涼:「也罷,本就是我拖累與你,自然也不該強求。」
「我會讓王景碩替你準備好馬車,派足人手送你去京都的。」
李君澈這模樣委屈得跟個小媳婦似得,又將姿態放得極低,輕言軟語。
衛靜姝一時不忍,到覺得他有些可憐起來,可聽他說要送自個回京都,立時又有些氣惱。
正要開口,李君澈又體貼道:「你一個姑娘家的,自然不好回雲州,以免壞了名聲,且叫璟國公曉得了面上也不好看。」
「早兩日我已傳信給你三哥,讓他尋個由頭替你遮掩一番,到時候在通州碼頭會面便是。」
李君澈被朱七爺所救,第二日便曉得往石漁村尋人的乃是衛書啟的人,只他同衛靜姝當時都未想到,衛三爺竟然還有這等本事。
他說同衛書啟傳了書信,是真的,要往通州碼頭會面,也是真的。
總之衛靜姝未曾想到的,他倒是都想得周到。
李君澈越是這樣細心體貼周到,衛靜姝那火氣便一下子就散得乾乾淨淨,小心臟還有些發虛,低著頭也不敢看他,只絞著帕子默不出聲。
「去吧,去吧……」李君澈輕咳兩聲,倒顯出幾分虛弱來,揮揮手,眸色暗沉:「總歸我這許多年都是這般過來的,也沒甚個好計較的。」
又輕描淡寫的自言自語:「一個鬼門關里徘徊之人,也不講究這些,只希望他日我死了,你倒也能念一念我的好罷了。」
堂堂世子爺,何其可憐。
衛靜姝到底不是心腸硬的,叫他幾句話便說得愧疚萬分,一時間倒是覺得自個有些不講理起來,賭龍舟賽本就是圖個熱鬧,贏了便贏了,輸了就輸了,哪有那些好計較的。
又想,他不過一個常年卧榻的可憐人,說不定哪天就掛了,何必同他計較,讓一讓便是了。
一抬眸又見李君澈望著青色的帳頂,一副生無可戀之態,便越發覺得自個過分了。
她沉默半響,到底紅著臉兒,軟了聲兒,卻依舊不講理道:「誰說我要離開了,就准你氣我,還不准我說氣話了。」
又道:「你拖累我還拖累得少嗎,此番將我一扔就不管事兒了,倒是想得美。你也曉得我是個姑娘家呢,叫我一個人去京都,萬一有甚個事,你良心過得去嗎?」
「滴水之恩都當湧泉相報呢,我對你還有救命之恩,你就這樣打發我了,未免也太薄凉了。」
她說得起勁,倒是沒瞧見李君澈抽了又抽的嘴角。
只繼續厚著臉皮道:「你不是說定了席面嗎?還不快些起身,我都快餓死了……」
說著便噼噼啪啪的起身往外頭去,不給李君澈說話的機會:「快些啊,被磨磨蹭蹭的跟個娘們似得。」
那身影又急又快,就怕李君澈又說些甚個不好聽的。
而身後的李君澈眉眼裡浸的全是笑意,甚個虛弱啊,凄涼啊,委屈啊,可憐啊,哪有半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