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爺也是萬里挑一
黑煙衝天,大火無情,李君澈卻是站在雲州雍靖王府的喻人居前。
與他站在一道的是李君淳,他聽到有人喚他「王爺」,也聽到有人說「王妃還在裡頭」。
可李君淳負手而立,眼眸通紅一片,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這場大火,沒人知曉他此時此刻想的什麼。
良久他才自言自語一句:「衛靜姝,只有你死了,大家的日子才會好過……」
「衛靜姝」三個字叫李君澈心中一痛,連質問也顧不得了,箭步衝進火海中。
正屋內被大火烤得萬分炙熱,黑煙竄得老高,他一眼便瞧見衛靜姝,她今兒穿了一襲真紅撒花八幅裙,還是舊時那般嬌艷。
只是,她端坐在玫瑰官帽椅上,淚流滿面,神情絕望而又痛苦。
只一眼,李君澈便覺一顆心好似叫活生生的剜下來一般,痛得連呼吸都覺困難。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般大火也不曉得逃命。」他嘴裡罵罵咧咧的,上前就要拉著衛靜姝離開。
然而指尖穿過她的身體,她依舊坐在那兒,紋絲不動,眼眸的光彩早已黯淡不復往昔。
李君澈好似一縷魂魄,看不見摸不著。
他站在衛靜姝跟前,著急而又暴躁的求她離開,可她什麼都聽不見。
火舌舔舐著她的裙擺,一寸寸的吞噬著,而他只能看著,眼睜睜的看著。
眼淚從眼角沁出,他自個都不曉得,只一顆心好似叫千刀萬剮一般。
「沅沅,沅沅……」看著衛靜姝倒在腳下,他的手一次次的穿過她的身體,想抱她,想帶她離開,卻都徒勞無功。
人至將死之時,衛靜姝看見了他,嘴角一彎,說不出是甚個情緒,只輕問一句:「為什麼?」
尚未得到回復,她便解脫了,手上緊拽的拳頭鬆開,裡頭放著一枚帶血玉牌。
是那樣的熟悉……
……
李君澈從夢中驚醒,眼角還帶著些許涼意,喉頭一片腥甜,身子一側猛得吐得一口鮮血。
有聲音在身側響起,他都聽不到,帳頂上繁複的繡花,他也看不清,夢中那種悲痛欲絕卻是久久不散,好似真箇親身經歷一番。
心口一陣陣悶疼,疼得他冷汗直冒,卻又伴著安神香漸漸睡去。
衛靜姝再沒有入夢。
再次醒來,屋裡頭已經點了燈,李君澈一睜眼倒是瞧見一張長了褶子的老臉。
倒也不是別個,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朱七爺。
算起來李君澈同衛靜姝兩人也是命大,一個弱質女流,一個大病初癒,在那磅礴大雨的夜裡頭,渡河而下,雙雙暈迷不醒,還能留下一條命來,也委實命不該絕。
朱七爺也算是二人的福星,救得他們一回,第二回還能碰到。
「公子醒了,醒了便好。」朱七爺神色一松,這態度也同那日所見略有差別。
李君澈掙扎著坐起身來,立時有丫鬟上前扶一把。
他坐直了,將這屋內擺設打量一番,嫻靜雅緻卻又不失貴氣,帶著些許打量,側眸看向朱七爺:「朱七爺又救了我一命。」
又問:「只不知同我一道的妹妹如何了?」
「公子不必客氣。」朱七爺應道,多了幾分尊重同敬意:「那位姑娘正在另一處歇著,感染些許風寒,並無大礙。」
又道:「此處乃是我一小友的別院,甚是安全,公子儘管放心養病。」
李君澈沒說話,卻對朱七爺這份沒得由來的敬重有些疑慮,一雙深邃的眸子深不見底。
朱七爺一眼便瞧了出來,訕笑一聲,將屋裡頭伺候的兩個丫鬟都遣了下去,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公子一瞧便是讀書人,朱某有個問題,想問問公子,還望公子解惑。」
李君澈雖不明他意思,卻也笑:「朱七爺太抬舉我了。」
朱七爺也未轉彎抹角,起身將放置在案几上的匣子捧過來,將匣蓋打開遞到李君澈跟前,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的神情問道:「不知京都十里溪有幾溪?」
李君澈低著頭將那躺在匣子裡頭的玉牌拾起,腦中卻又是滔天的火光,心中一痛。
過得半響,他這才將玉牌揣進懷裡,抬頭看向朱七爺:「原有十溪,後頭乾旱便只得八溪了。」
朱七爺聞言,立時面露喜色,他不過順手將這二人救回來,哪曾曉得衛靜姝身上居然有那玉牌。
雍靖王世子被襲,消失數日,好似人間蒸發一般,各方人馬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曾想卻叫他誤打誤撞上了。
如今確認了身份,朱七爺越發恭敬,起身後退兩步,雙手拱起單膝而跪:「朱年樓見過爺,往日多有不敬還望爺海涵。」
「朱年樓?」李君澈將這名字在腦中過一遍,忙起身將朱七爺扶起,卻並未又挑明身份的意思:「先生折煞在下了,在下也不過是爺身邊當差的。」
朱七爺抬眸看得李君澈一眼,見他面帶笑意,眼眸深沉,略一思忖便明其中意思,忙道:「原來如此,不知當如何稱呼公子。」
李君澈點頭應道:「在下冠衛姓。」
……
李君澈那枚玉牌,只有他的人認得,玉牌一出,各方聽令,調動他所有的人馬都可得。
偏生衛靜姝這蠢材不識貨,只瞧作塊普通玉牌,當真以為一支琉璃簪同珍珠手串便能買回來。
衛靜姝受了風寒,被安置在另外一處,李君澈去看她時,還燒得面色通紅,迷迷糊糊的說著胡話。
他倒是側耳傾聽一回,全是些罵他的話,勾唇一笑,伸手在她額間彈一回,笑罵道:「小東西,膽子越來越肥了」。
這別院的女主人名喚趙爾容,也不過十七八歲,面容端莊秀麗,梳著婦人的髮髻,見他對衛靜姝如此舉動也不動聲色。
只一邊絞了帕子給衛靜姝敷額,一邊道:「公子不必憂心,大夫來瞧過了,說是吃兩貼葯下去便能好起來。」
李君澈應得一聲,從她手裡接過帕子:「我來罷。」又問道:「甚個時候再喂葯?」
趙爾容立時應到:「時辰差不多了,我去著人熬藥來。」
說著便帶著屋裡頭伺候的兩個丫鬟一道往外頭去,卻並未關上房門。
李君澈絞了塊帕子,換下衛靜姝額上那一塊,望著她那張不甚老實的嘴巴,忍不住一笑,復又思及夢中那場大火,只覺堵得慌。
他從懷裡將玉牌掏出來,摩挲著上頭的花紋,自言自語道:「我到如今也不曉得你作何要這玉牌,難不成還真箇同夢裡那一樁有瓜葛?」
曉得衛靜姝不會應自個,便又道:「我從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甚是熟悉,可我從前也未曾見過你,你可知這其中緣由?」
說得這一句,便是一陣寂靜,過得許久他這才嘆一聲,將那玉牌塞到衛靜姝手裡,又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起身出門。
衛靜姝整整燒了一日一夜這才退下來,還當她必然要難受幾日,只不曾想,第二天她便活蹦亂跳起來。
許是睡得多了,一大早便起了身,整整吃了兩碗燕窩粥下去,這才覺得滿身力氣。
衛靜姝來尋李君澈時,他還未起身,這小丫頭便隔著窗柩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我就說咱們命大吧,這樣都死不了,看來當真是命不該絕,連老天都要幫我們。」
又道:「你快起身啊,今兒的燕窩粥很好吃啊,我都吃了兩碗,炸春卷的味道也不錯,還有醬黃瓜比我在雲州吃的味道還要好……」
……
李君澈被她吵得頭疼,睜著眼兒盯著床帳上的繡花,卻是忍不住笑意,起了身。
小丫鬟伺候著穿衣裳,他便隔著窗柩問她:「聽說你昨兒發熱,一直迷迷糊糊喊爺的名字,說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而報……」
站在廊下的衛靜姝聲音一頓,整個院子頓時清靜起來,她自是不記得自個有無說夢話的,可叫李君澈這麼一提,便也不確定會不會真箇說了這些荒唐的話來。
李君澈眼角眉梢都是說不出的笑意,又逗她:「爺想了一下,雖覺有些勉強,可也能委屈接受。」
衛靜姝頓時火冒三丈,甚個叫勉強,甚個叫委屈,她那小脾氣立時便要發作,又聽他道:「日後爺教你下棋也不必日日尋勞什子由頭了。」
話音將落,那房門「蹭」的一下被踢開,衛靜姝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幾步行到李君澈跟前,叉著腰:「呸,你要臉不要臉的?你想娶本姑娘還得看看本姑娘看不看得上你,居然還敢勉強,委屈,你也不照照鏡子,真當自個人見人愛了不成。」
李君澈眉眼一彎,笑得人畜無害。
他今兒穿了一襲月牙色的暗紋交領深衣,髮絲披肩未束,下巴上留得青須,也叫剔得乾乾淨淨,同前幾日的煙火氣相比,又一下子上了神壇。
「你看不上爺?」他沖衛靜姝勾勾手指,見她站著不動,便又笑問:「還是覺得爺模樣生得太好,日後擔驚受怕的?」
「看不上!」衛靜姝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氣哼哼的道:「我衛靜姝要擇的夫婿自然是這世間萬里挑一的,就你這樣……」
李君澈瞧著這炸毛的小貓,神情愉悅,腳下往前兩步,將她圈在博古架前,笑得痞氣十足:「爺也是萬里挑一的好人選,當真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