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陰魂不散
一股子腥臭味充斥鼻尖,倒騰得胃裡一片翻滾。
當頭烈日從那烏蓬頂上打下來,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衛靜姝被晃得迷迷糊糊的,只覺今日所睡之榻委實叫她難受得緊。
可不過瞬間又猛地睜開眸子,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簡陋的烏蓬,頓時整個人慌了起來,屁滾尿流的爬起身,叫那不算高的烏蓬撞得頭暈眼花。
她這冒冒失失一撞,倒是瞧見躺在身側那半死不活的黑衣男子,髮絲散亂,滿臉血污,嘴唇發白,瞧不清容貌,好似沒得氣息一般,甚是可怖。
衛靜姝只覺周身汗毛豎起,想探探這人是否還有氣息,卻又不敢,只抖著身子咬著唇快速往外頭爬去。
一隻烏篷船,孤獨而又寂寥的飄在河中央,完全不知身在何處。
衛靜姝四下打量一番,廖無人煙。
又絕望又可憐:「大白天的見鬼了不成……」
李君澈睜開眸子時,衛靜姝已經從船頭又爬回來了,手裡拽著支簪子警惕的看著他。
嘴裡念叨著:「冤有頭債有主,你早死早超生……」
倒不是不怕眼前這血人,可委實是外頭的太陽太猛了,不得不委屈求全一下。
李君澈也很絕望。
昨兒夜裡他也沒想到那艘船居然是衛家的,本不過尋個地兒好躲避追殺。
哪曾想碰上衛靜姝這不著調的,他都還未來得及叫她配合一下,這人倒好,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比他這傷員更脆弱。
「爺死了,你也活不了……」
李君澈太陽穴突突直跳,自個也想不通昨兒怎的就頭腦一熱,把這隻野貓給帶下船了。
見那半死不活的人開口說話,衛靜姝驚得一跳,整個人越發崩得緊緊的,覺得這聲兒甚是熟悉,可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聽過,只蹙著眉頭,伸腳踢了踢。
「你誰呀?」
李君澈一動不動,半瞌著眼眸,也不答她,只道:「你再不救爺,咱們就真的要死在一塊了……」
這一回,再沒聽出是誰的聲音,衛靜姝便真箇是豬了。
她氣得一噎,又往李君澈的腿上狠狠踹一腳:「李君澈,你這王八蛋,怎的這般陰魂不散。」
又惡狠狠地罵一句:「當真是掃把星,沒哪次見你不晦氣的。」
「還有,我明明在衛家的船上,怎的就跟你一道了,你說,你幹了什麼……」
李君澈身上當真受了重傷,這會子哪裡還有勁頭同衛靜姝鬥嘴,肺腑間一陣悶疼,猛的咳出一口血來,才唬得她立時閉了嘴。
衛靜姝對李君澈的感覺很是矛盾,平素恨不得離他千萬里遠,丁點不沾染才好。
可這會子瞧他這模樣,又覺得難受得緊。
喉嚨被卡得生疼,她一句也說不出來,眼圈紅紅,想哭又不敢。
李君澈忍得難受,輕咳兩聲,虛弱的開口:「有甚個帳回頭再算,總不是真想同我死在一處吧。」
衛靜姝小嘴兒一張一合,終是軟了心,哼得一聲:「回頭要你好看的。」
說著拿眼打量他一回,這才瞧見那身墨色衣裳早叫鮮血浸透,她伸手往那顏色最深的地兒摸一回,還帶著濕意,不由得心裡一緊。
嘴裡卻道:「當真是命大的。」
可不是命大的,流得一夜的血,還能活著,委實是命大得狠。
這烏篷船也不知李君澈打哪偷來的,除卻一船的魚腥味,便只得船尾擺放著的炊具。
怎麼救人?
衛靜姝發愁的嘆口氣,掏了帕子先去外頭濕了水給李君澈抹了把臉。
這才替他將衣衫褪了,瞧瞧傷口。
李君澈已經有些迷糊了,半瞌著眼眸,瞧見的只得一個模糊的身影,忙忙碌碌。
半夢半醒間,他瞧見一襲青衣的衛靜姝,梳著婦人頭,捧著一把魚食坐在雍靖王府後花園的涼亭里,有一下沒一下的喂著魚,面上神色沒了往日的嬌俏,卻帶著幾分她那年紀不該有的滄桑。
李君澈莫名的覺得心裡堵得慌,他想說話,卻丁點聲兒都發不出來。
王府的婢女來回穿梭,無人瞧見他。
忍冬急急忙忙奔進涼亭,俯首在衛靜姝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只見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來。
腳步又急又快,一轉眼便到了子墨齋。
李君澈瞧見自個坐在書案前,以手做拳抵在唇邊,一陣輕咳,好似命不久矣般。
衛靜姝就站在那兒,一雙好看的杏眸蓄著水汽,隱忍而又痛苦:「如今厭惡了?倦了?你就想起我的身份了?」
那端坐在書案前的李君澈,抬眸看她,眼中疼色一閃而過,語出冰涼:「是……」
只一字,便叫衛靜姝倒退數步,她強忍著眼淚,連道三個「好」,悲極而笑:「不過是春閨寂寞的一場夢,沒什麼好計較的。」
「是我蠢鈍,你們雍靖王府,怎麼可能有那有心之人。」
她垂下眼帘,叫人瞧不清神色:「也好,本就是陌路人,到得如今,也不過是橋歸橋,路歸路罷了。」
說得這一句,她轉身離去,背影蕭條,卻又孤冷決絕。
站在那兒看著這一切的李君澈不曉得端坐在書案前的自個是甚樣的心情,可他這會子只覺周身疼痛難忍。
李君澈閉眼不過半個時辰,真是生生叫疼醒的。
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衛靜姝瞧著李君澈有了反應,這才鬆口氣:「還好沒死,不然我回去怎麼交代。」
方才噴酒救人的精瘦男子,見她說話有趣,哈哈一笑:「死不了,有我朱七爺在,保准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哥哥。」
衛靜姝嘿笑兩聲,連連點頭:「謝朱七爺,等我哥哥好了,一定不會忘記朱七爺救命之恩的。」李君澈腦子裡還殘留著那個夢,聽得衛靜姝的聲兒,卻是又好笑又好氣,側眸瞧得她一眼,勉力一笑:「辛苦妹妹了。」
衛靜姝笑意一僵,微不可覺的翻了個白眼,她自個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碰到李君澈要死不活的,哪兒真能救得了他。
若不是走了狗屎運,碰到個在烈日下隨船垂釣的怪人,慌稱兄妹兩人被水匪搶掠,求這怪人救一救,指不定李君澈還真就死在這兒了。
李君澈也沒在意衛靜姝的白眼,只將目光落在那自稱朱七爺的人身上,戒備而又警惕的打量一番。
他打小便是在閻王爺眼皮底下過活的人,自然不會似衛靜姝這般輕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
那朱七爺也非凡人,心有所覺,卻神色不動,手上動作利落的搗碎方才採摘來的草藥,拿布碎一裹,往李君澈腹部的傷口處貼。
那草藥葯勁十足,不過瞬間便痛得李君澈額頭直冒冷汗,牙齒打顫,可也一聲未喊。
衛靜姝瞧著都覺得痛。
那朱七爺見他如此,爽朗一笑:「是條漢子。」
又道:「放心,我朱七爺不濫殺無辜,若是真有那心思,哪兒還等得著你睜眼。」
李君澈雖傷得重,可這會子倒也清醒,自然分辨得出這人所言何意,扯著嘴角一笑:「多有得罪,還望前輩海涵。」
朱七爺也沒接話,動作迅速的給李君澈纏上傷口,待處置妥當了,便出了船艙,就著河水洗手。
衛靜姝跟在後頭,小心翼翼的問:「朱七爺,這樣就行了嗎?」
朱七爺頭也不回:「自然不行,我這法子也就替他止血,你最好帶他去看大夫。」
衛靜姝眼珠子轉一轉,想順著竿子往上爬,還未張口就聽得朱七爺又道:「七爺我還要釣魚,你自去便是。」
說著當真沒得片刻停留,揣著酒葫蘆便跳上了自個的小船。
衛靜姝方才還覺得這位怪人好說話,說救人就救人,可這會子也說變臉就變臉,不由氣得一噎,咬牙切齒的鑽進船艙裡頭。
倒是李君澈,聞聲隔著烏蓬道一句:「多謝朱七爺。」
那自稱朱七爺之人,輕哼一聲,搖著船槳頭也不回的走了。
衛靜姝鼓著腮幫子:「我一個弱小的姑娘,你一個病得要死的人,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去尋大夫,分明就是見死不救。」
她不懂那朱七爺作何說變臉就變臉,可李君澈懂。
他清淺一笑:「此處靠了岸,你下去尋尋有無打漁的人家,請人家搭把手便是了。」
又道:「朱前輩乃是山外之人,自是喜自由的,能幫得一把便也算情分了。」
雖然曉得他話里沒錯,可衛靜姝還是沒得好氣:「什麼情分不情分的,分明是冷血無情。」
又道一句:「當真是晦氣。」
說著便弓著身子,打算出去,總不能當真死在這裡。
李君澈手腕一動,扯了她的衣袖:「等等。」
衛靜姝回頭看他。
「世人無利不圖,你最好將身上值錢的玩意都摘下來,免得叫人心生歹意。」
又叮囑一句:「你姑娘家家的,獨自一人越發要小心,最好莫要叫人瞧見模樣。」
衛靜姝摸了摸自個的臉蛋,盯著李君澈也沒說話,難得的順從將身上首飾都摘了下來,用塊爛布包好,揣進他懷裡。
「這可是我全部家當,你好生守護著。」
李君澈輕笑:「好……」
說著又從自個荷包裡頭掏出塊玉牌塞到她手裡:「這個,給你傍身。」
烏篷船停在蘆葦岸邊,沒得烈日的照射,倒有幾分陰暗,衛靜姝正覺得李君澈羅哩羅嗦,拽著玉牌不耐煩的道得一聲:「知道了。」
跟著便行到船尾,從那炊具里掏了鍋底灰往臉上抹得一把,這才跳船去尋人。
人行得遠了,這才想起手裡拽著的玉牌,攤開手掌,瞧得一眼,卻是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