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斂容
未央宮的初夏,當真是別緻。
後園的小池子里,荷葉叢中,有帶粉的小荷微微冒尖兒。
蒼憐就坐在這納涼的亭子里,賞著花,喝著葯。
「這葯真是不好入口。」蒼憐勉強喝下了小半碗,皺眉道:「蜜餞、糖糕都準備好了嗎?」
旌僑正好端上來,笑吟吟的說:「娘娘放心,小廚房一早就預備著了。」
看著她手裡的托盤,五顏六色的甜食,蒼憐不免高興:「總算小廚房做事還算用心。」
「皇上知道娘娘不喜歡宮裡的御廚的手藝,特意挑了最好的廚娘來咱們宮裡單獨給您預備膳食。這些甜食也是她們精心準備的。娘娘喜歡就好。」旌僑把托盤放在憐貴妃手邊的高桌子上。
蒼憐微微一笑,仰脖將碗里剩下的坐胎葯一飲而盡,顧不得用絹子擦去唇邊的葯漬,就趕緊捻起一顆蜜餞塞進嘴裡。「唔,這藥味頂上來,當真是讓人受不了。」
「娘娘肯為皇嗣之事這般吃苦,皇上心知,會更加厚待娘娘。」旌僑喜不自勝:「這葯也是極好的葯,娘娘肯定很快就會達成心愿。」
「是啊。」蒼憐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就好像裡面已經有她期待的皇子那樣溫柔。「若能一索得男,便可以更進一步。雖說皇貴妃還不是皇后,但只要我有了皇子,就有了依靠,再稍微用些計謀……」
「娘娘一定會得償所願的。」旌僑笑眯眯的將蜜餞碟子雙手奉於蒼憐面前。
蒼憐幽幽一笑,滿眼溫柔。
她擇了一顆極好看的蜜餞,緩緩的往送到唇邊,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喘著粗氣跪在她面前。
驚得她手裡的蜜餞一下子掉在地上。
「你幹什麼這樣毛躁?」旌僑不悅的瞪著那奴才:「驚著了貴妃娘娘有你受的。」
蒼憐微微不爽,到嘴邊的蜜餞沒吃著,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為了維繫她端惠的樣子,她並未深究:「罷了,什麼事?」
那奴才顫顫巍巍道:「太后……太后薨了。」
「什麼?」蒼憐嚯的一下站起身子,表情相當複雜。
太后怎麼會忽然就薨了?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皇后做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皇后如今仍然風光,太后卻已經土埋半截,再沒能力與她對抗。她沒必要用自己的盛寵去換一個垂死人的命。這不是要把自己的恩寵給扔了么!
「皇上已經去了鳳鸞殿……」內侍監又小聲的說了一句。
「馬上更衣,預備輦車。」蒼憐邊說話邊把自己身上的飾物往下摘。太后薨逝,這可是大事。怎麼也得在皇上面前好好做做樣子。且太后是她的「伯樂」,能有今日,總得「知恩圖報」不是。
旌僑利落的替她重新梳妝,換了件素雅的衣裳,一行人急火火的趕往鳳鸞殿。
這時候,岑慕凝和敏妃、廖嬪已經在主持鳳鸞殿中喪儀的布置。
因著皇上仁孝,靈堂就設在了鳳鸞殿。
蒼憐紅著眼睛走進去,在庄凘宸與她對視的那個瞬間,淚珠子從眼睛里掉出來,特別的溫婉動人。「皇上,臣妾來遲了,怎麼會這樣?前兩日臣妾才來給太后請過安,那時候太后還是好好的。這才幾日的功夫,怎麼會這樣……」
她越說越傷心,嚶嚶的哭著撲進了皇上的懷抱。根本就沒搭理一旁忙碌著的岑慕凝。
「皇上,太后是怎麼……」蒼憐紅著的眼撲簌簌落著淚,卻目不轉睛的盯著庄凘宸的臉。「臣妾想去陪陪太后……」
庄凘宸沒有做聲,臉色有些陰沉。
「皇上……」蒼憐剛要從往內室去,就被殷離攔在了面前。
「憐貴妃娘娘還是不要入內會比較好。」
蒼憐的心突突的跳著,殷離越是不讓她看,就越有古怪。這麼一想,她哭的更傷心了。「臣妾的命畢竟是太后救的。這些年,太后對臣妾有提攜之恩,最終也讓臣妾回到了皇上身邊。臣妾一時糊塗,才做了不應當的事情,如今太后驟然薨逝,臣妾不能替她梳妝,不能陪她走這一程,心裡實在愧疚得緊。皇上,臣妾請求您恩准臣妾親自為太后梳妝,最後為太后做點事。」
她哭的傷心欲絕,庄凘宸也不忍心,便點了頭。
「皇后。」
岑慕凝聽見他的聲音,對敏妃交代了一句,就忙趕了過去。「皇上有何吩咐?」
「你同憐貴妃為母后梳妝吧。」庄凘宸這話似乎另有深意。
「是。」岑慕凝對青犁和冰凌道:「把為母后準備的東西都呈上來。」
蒼憐心頭一緊,皇后早就吩咐人去準備了,還真是會獻殷勤。還是說,她一早就知道太後會出事,所以提前準備了?如果是這樣,那就一定會露出把柄。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內室。
岑慕凝自然是走在後面的那個。
蒼憐急火火的來到太后的鳳床邊,用顫抖的手掀開了蓋在太後身上的麻布。
「啊」短促的驚呼聲,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岑慕凝這時候才走到鳳床邊,凝眸看著她。「憐貴妃不必惶恐,中風走的人,眼歪嘴斜也是在所難免。只是興許是太后臨走時呼吸不順暢,才會漲紅了臉,雙目凸起。看著走的頗為……艱辛。」
「皇後娘娘怎麼了解的這樣透徹?」蒼憐紅著眼睛,若有所思的問。
「本宮比你早一個時辰趕來鳳翎殿。」岑慕凝垂下眼眸,道:「就在皇上之後。」
這意思便是告訴她,最先趕來的人是皇上,叫她別有多餘的心思。
「一個時辰……」蒼憐有些詫異,她以為得到消息馬上就過來,跟皇上皇后也相差不了多久。可居然宮裡的人過了一個時辰才去通知她這件事,這不是擺明了故意欺負人么!
「皇後娘娘,鳳袍和金飾已經準備妥當了。」冰凌領著宮婢們進來,眉心微微蹙緊。
岑慕凝自然要給蒼憐一個表現的機會,於是惋惜的說:「太後走的倉促,憐貴妃,你便為太后好好梳妝吧。一應的胭脂香粉都是太後用慣了的珍品。」
蒼憐看著眼睛瞪的又圓又大的太后,心裡就不舒服。本來還想著昨晚與皇上歡好,今日又服了坐胎的湯藥,說不定會有皇子在腹中一點點的紮根。哪裡知道這就遇上了這麼晦氣的事。若不是為了做給皇上看,她才不會為太后掉一滴眼淚。她巴不得在太后的臉上踩跺,最好把她的嘴踹的更歪。
「是。」蒼憐有些不情願的從青犁的手裡接過了蘭粉,手都在顫。
「太后若知道你這般捨不得與她的情分,必然心中也會感念的。」岑慕凝惋惜的不行:「可惜太后終究還是沒能看見。」
「看見什麼?」蒼憐擰著眉頭與她對視一眼。
皇后明顯是話裡有話,眼神更是讓她看的心裡發毛。「皇後娘娘的話藏著機鋒,臣妾有些聽不懂。」
「憐貴妃怕是想多了。」岑慕凝惋惜的輕嘆一聲:「畢竟是你太后辛苦栽培的人。如今能重返皇上身邊,也如太后所願。只可惜太后沒能看著你為皇上誕下皇嗣,不然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明擺著她就不是這個意思,卻偏偏非要這麼說。蒼憐心口鬱悶,卻忍著沒有和她爭辯。「是臣妾沒有這樣的好福氣罷了。」
「聽聞你一直在服用坐胎葯?」岑慕凝隨口問了一句。
「是。」蒼憐用顫抖的手給太后梳著頭,微微挑眉:「就是臣妾獻給皇後娘娘同樣的方子。皇後娘娘用著可還好嗎?」
岑慕凝微微搖頭:「本宮早年傷了身子,用什麼都不濟。」
這話是什麼意思,蒼憐微微愕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皇后的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好好為太後上妝吧。」岑慕凝沒多言其他:「這幾件首飾太過單調。素日里伺候太后的人呢?帶本宮去挑幾樣太后喜歡的飾物吧。」
「臣妾帶娘娘去。」軟珥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房門外,聽見皇后這麼說,便含著淚走了進去。「皇後娘娘、憐貴妃娘娘。」
「你也來了?」蒼憐見她來微微詫異:「這時候不是該留在宮裡照顧梓州嗎?」
「這樣大的事,臣妾不來難以安心。」軟珥邊擦眼淚邊說:「若不是臣妾早產,沒能多陪太后一些時日,說不定也不會這樣。太后一直照顧臣妾,到如今臣妾也只能為她挑選喜歡的配飾,再無其他。」
「有這份心意就好。」岑慕凝對軟珥道:「那便去選吧。也不耽誤憐貴妃為太后梳妝。」
「是。」軟珥含淚隨著皇後走開。
旌僑這才有機會湊到蒼憐耳畔:「貴妃娘娘,奴婢聽聞太后死前,還留下了墨寶。但皇上來的時候,把那東西叫人拿走了。」
「寫的什麼?」蒼憐滿臉狐疑。
「那就不知道了。」旌僑語氣里透著恐懼:「只說是皇上讓殷離保管。」
「皇后可看見了?」蒼憐問。
「好像沒有。」旌僑眉心皺著,語氣有些不好:「聽說皇上看過之後,便沒有再進過這內室。」
蒼憐這麼一想,確實蹊蹺,按說太后薨逝,皇上身為人子,怎麼也要送母親一程。可皇上只在外頭站著,像是不願意見一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引發太后死都沒能解開母子之間的心結?
「你設法去查。」蒼憐凝重的說:「無論花多少銀子。但記住,千萬別讓皇上知曉。」
「奴婢明白。」旌僑嘴上這麼答應著,慢慢的退去一旁,靜靜看著憐貴妃硬著頭皮為太後上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