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離散
夜已深,擎宣殿中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青犁這時候過來,也是想知道皇上究竟打算怎麼處置皇后與太后的「恩怨」。
「主子。」她恭敬的行禮,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
庄凘宸這時候才顧得上掃她一眼,放下了手裡的奏摺。「怎麼這麼晚?」
「皇後娘娘發了高熱,奴婢服侍娘娘服藥,看娘娘睡下才過來。」青犁如實的說。
「皇後手里還有什麼證據?」庄凘宸直接了當的問。
「主子,皇後娘娘手裡只有昔日岑夫人留下的記錄冊。奴婢瞧過,那些並不是什麼證據,而是岑夫人自嫁進岑相府,每日料理家事的記錄。都是事無巨細的家務事罷了。並未有一字提及先帝所吩咐的事情,更沒有指控太后的證據。」
聽她這麼說,庄凘宸沒有做聲。
「主子,奴婢聽您的吩咐,去皇後娘娘身邊侍奉,轉眼也快一年了。」青犁面色凝重的說:「這一年來,奴婢一直謹記自己的身份,侍奉皇後娘娘之餘,也記著主子您的命令。皇後娘娘的確從來就沒有因為褚家、岑相府的任何事情,於宮中籌謀部署,所做一切,無不是圍繞皇上盡心。即便是一直渴望追查母親慘死的真相,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此番的事情,如果不是太后自己承認,皇後娘娘仍然會隱忍下去。主子,青犁在您身邊當差這麼多年,雖然不伶俐,卻一直忠心不二,此番的事,奴婢懇求皇上您開恩,不要怪罪皇後娘娘。」
「知道了,你去吧。」庄凘宸並不需要向青犁交代什麼。
實際上,他喜歡去皇后的鳳翎殿,並非因為皇后美貌,又或者是她背後的兩股勢力。而是,她真的很懂他的心思,哪怕是要越過他去追查他的母親,也會留有叫人舒服的餘地。
青犁動了動唇,恭敬的退下:「奴婢告退。」
她太了解主子的性子了,皇后這麼做雖然算不得大錯,卻也觸及了他底線。
已經說過皇後娘娘發了高熱,主子隻字未提,心裡一定很生氣吧……
殷離取了長蠟燭,將短的替換掉。卻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主子,時辰不早了,還是早點歇著吧。年關將近,外頭也不太平,明日一早百官要入朝議事,恐怕還要忙些。」
「你去吧。」庄凘宸擺一擺手:「容朕再看些時候。」
「是。」殷離求之不得這句話,他一直找機會接近青犁,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時候。
從擎宣殿狂奔出來,一路往鳳翎殿的方向追,好不容易才追上步伐極快的青犁。殷離沒多想,很自然的將手搭在青犁肩上。
「啊!」青犁一聲短促的驚叫,猛然回過身一腳踹在殷離的腹部。
「唔!」殷離沒來得及防備,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疼的他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你幹嘛……」殷離本來還想埋怨她怎麼這麼用力,看向她的時候,才發現她因為恐懼而渾身發抖,就那麼瑟瑟縮縮的站在原地。「你沒事吧?都怪我不好,不該從身後嚇唬你。」
「沒事了。」青犁說完這三個字,轉身就跑。
「你給我站住。」殷離忍著疼,使了輕功,眨眼的功夫就擋在她身前。「你要怕到什麼時候?要被這些折磨到什麼時候?那個欺負你的人,皇后已經賜死了,他不可能再出來害你。你之所以還這樣害怕,還拒絕我,是你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你明白嗎?」
「夠了。」青犁滿心的慌亂:「皇後娘娘為復仇,違拗主子行事。殷離,你比我侍奉主子的時間久,你該明白主子會怎麼對待娘娘。眼下,我煩這件事情都煩不過來,我沒有心思想別的。何況那天在祈福殿,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你別再糾纏我。」
殷離張開雙臂,攔住她的去路。「我也和你說的很清楚,你要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做下去。從前的事情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往後你也不必再一個人去面對。」
「我喜歡你的時候,你根本不屑看我一眼。」青犁皺眉道:「你是主子身邊最得臉的屬下,所有的人都會對著你獻媚,巴不得討好你,讓你在主子面前能美言幾句。而我只是主子的奴婢,有幸得主子賜名,已經是萬分榮耀,哪裡可以和你比肩。既然你根本就沒看得起我,何必現在又來說這些話呢?殷離,你到底是可憐我,還是覺得我除了跟著你,再也不會有以後了?」
「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殷離皺眉,臉上微微不快。「從前是我覺得最打緊就是好好侍奉主子。可經歷過一些事,我才明白,緣分稍縱即逝,若不緊緊抓住,就只有後悔。那次,我差點就失去你了。」
他上前一步,咬著牙把住青犁的雙肩。他知道青犁很抗拒這樣,但還是很用力的握住她的雙肩。「差一點失去你,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我後悔自己沒早些對你好,我後悔沒早點告訴你,其實我一樣在乎著你。我更後悔,明明有機會握住你的手,白頭偕老,我卻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勉強自己再等一些時候,等呀等的,等的你差點從我的眼前消失。青犁,我真的喜歡你,不是同情,不是憐憫,更不是覺得除了我,你再也沒有別的幸福。而是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別的幸福。你相信我好不好?」
「為什麼你非要在不合適的時候說這些話?」青犁含著淚,拚命的掙扎。可是他的力氣很大,無論怎麼錘他的肩,掰他的手,真是踩他的腳,他就是不肯放手。「我說了,我不能這時候離開皇後娘娘。我必須要好好的侍奉在她身側。」
「我沒有讓你離開皇後娘娘,我願意等,等到你願意嫁給我。」殷離忍著各種疼,最後還是拚命拚命的把她抱在了懷裡。「青犁,我再也不會讓你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一天都不行。我們可以一起侍奉主子,一起為主子分憂,我們可以攜手並肩的好好過日子。但是千萬不要說你的以後,與我無關。」
青犁的心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又甜又痛。她慢慢的卸下了自己的力氣,縮在殷離懷裡放聲大哭。
殷離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她的背脊,帶著寵溺的哄道:「哭成花臉,就不美了。」
庄凘宸立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這一雙璧人,總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
他也曾經抱著一個弱不經風的女人,在他的懷裡哭泣。他也曾經也為,自己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可是最後,他非但沒能給她半點呵護,反而成了她的催命符。他永遠也忘不掉,紫瓈死在他懷裡的時候,那種無助、辛酸,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
他甚至想用自己的命去換她活著,沒有她的每一天,生不如死。
從那之後,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只是她幻化的影子。代替她陪著他說話,用飯、練武、習字。有的女人眉眼和她相似,有的女人身段如她姣好,有的女人說話的聲音就像她那麼甜美,星星點點的拼湊,庄凘宸從這些女人身上,努力的回憶著姿瓈的樣子。
一旦發現,她們根本就不是她,她們根本就取代不了她,那股子恨,足以將他吞噬。那些女人,就都該死,都該死!
他站在寒風裡,瑟瑟發抖,一晃這些年過去了,連殷離都有了青犁,他還是孤家寡人。
他身邊的女人,就沒有不算計他的。哪怕是嫡親的娘。
「主……主子……」殷離在擁吻過青犁之後,尷尬的發現庄凘宸竟然站在不遠處,臉上頓時滾燙起來。「主子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沒有。」庄凘宸收回了心神:「你們繼續吧。」
他轉身,只覺得特別的悲涼。好似這個冬天怎麼都過不完似的。
「走,我先送你回宮。」殷離握著青犁的手,體貼的說:「風涼,把我的披風披上。」
「不要了。」青犁掙脫了他的手,有些難為情的說:「主子顯然是有心事,你去看看吧。我自己回去。」
不等殷離開口,她又用乞求的語氣對他說:「如果可以,請幫幫娘娘。」
「放心。」殷離點頭:「其實主子對娘娘是有情的。」
「但願如此。」青犁被殷離裹上了披風,真的很暖。她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也只是擔心皇後娘娘醒來,身邊沒有人照顧。
殷離則返回了內殿,恭敬道:「主子,屬下想請您為我和青犁賜婚。」
「好。」庄凘宸隨意的應了一句,便道:「母後身子不適,赫連不是說她的病會複發嗎?今年宮中的團年宴取消吧,朕惦記母后的鳳體,無心貪杯。另外,派羽林衛戍守鳳鸞宮,宮中配御醫三人,每日留職。一應侍奉的人,三日更換一回。」
「是。」殷離這麼答應著,卻見他的臉色還是不好。「主子,夜深了,不如還是早點歇下吧。」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庄凘宸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殷離微微皺眉,卻沒有沉默:「希望她能一直在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