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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由命

  雖說是凱旋而歸,可褚培源十分低調。


  他穿著尋常的衣裳,騎著馬,與兩名隨從直接回了褚府。一路上都不曾驚動旁人。


  原以為褚家的人不知道他提前歸來,府中還是如常的安靜。卻不料才拐進通往府門的巷子,就被來往的馬車堵住了去路。


  「這些人做什麼的?」褚培源不悅的問了身邊的隨從一句。


  隨從搖頭:「小人這就去查問。」


  「罷了。」褚培源未免橫生枝節,搖頭道:「還是經由側門進府吧。」


  「是。」隨從牽著馬掉頭,經由一道不起眼的側門進了府。


  「這不是少爺嗎,您怎麼這時候回來了?」管家迎上來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確定是他才滿面笑容:「奴才這就去稟告老爺,還請您稍後。」


  「不忙。父親這時候在會客?」褚培源不解的問:「今兒是什麼日子?府里怎麼會這樣熱鬧?」


  管家利落點頭:「少爺凱旋而歸,褚府雙喜臨門,自然是有賓客上門。少爺既然先回來了,也正好跟著熱鬧熱鬧。」


  「雙喜臨門?」褚培源一頭霧水:「還有一喜從何而來?莫非皇恩浩蕩,父親又加官進爵了?」


  「少爺還不知道嗎?」管家有些詫異:「皇上為您和姿陽公主賜婚,只等著您回皇城述職,正好完婚。」


  「什麼?」褚培源腦子轟的一聲,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皇上賜婚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不等管家開口,他轉身就往外走。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管家從他的臉色和語氣判斷,似乎不滿這樁婚事:「糟了,這可能是要壞事。來人,趕緊追上少爺攔住他,我這就去稟告老爺。」


  褚榮志急三火四的趕來是,隨從沒能攔住褚培源,他已經騎著馬離開了府邸。


  「少爺去了哪?」褚榮志一臉的不痛快。「怎麼才進家門就往外跑?一點規矩都沒有!」


  「老爺,少爺說他要入宮,求皇上收回成命。」那隨從已經嚇得臉色發青,他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老爺,奴才苦勸無效,還被少爺給了兩拳,這才沒能攔住……」


  「你說什麼?他要去求皇上收回成命?」褚榮志臉色大變,一口氣頂上來:「他……他……他這是不要命了嗎?才打贏了一場勝仗,就連他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竟然敢違拗皇命。來人,快來人,趕緊去追,務必要在宮門外將他攔下,實在不行,也必須他見到皇上。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得趕緊把他帶回來。對,管家,你趕緊給皇後娘娘飛鴿傳信,若是少爺進了宮,也就只有皇後娘娘能將人攔住。」


  「是。」管家知道這事情耽誤不得,緊著就去辦了。


  褚榮志嘆了又嘆:「這臭小子,肯定是打仗把腦子打壞了。姿陽公主乃是皇上的妹妹,本朝的長公主,能下嫁是他的福氣,竟然還敢犯渾,真是豈有此理。」


  他閉上眼睛,已經沒有心思去應酬那些賓客了。褚家很可能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給連累,他哪裡還有心思在一邊粉飾太平。「來人,去正門向未曾入府送禮的各家家丁致歉,就說老婦人忽然病了,我抽不開身。再著人去請個郎中進來,以免叫人看出破綻。」


  「是。」家奴迅速的退了出去。


  褚榮志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望著褚培源離開的方向發愣。可千萬別生出什麼禍端,這好不容易才撿起的太平,萬萬不能救這麼斷送在他手裡。


  飛鴿傳書,很快就送到了岑慕凝手裡。


  冰凌面色凝重的看了之後,才小心翼翼的交給她:「小姐,舅少爺這是瘋魔了嗎?這可是皇上登基以來,頭一回有賜婚的恩典。換做旁人,那還不得敲鑼打鼓的進宮謝恩。他倒是好,竟然迫不及待的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的心性,您也是知道的。若是不阻攔,舅少爺這回怕真的要闖禍了。」


  「把這個燒了。」岑慕凝把信遞到她手裡:「別叫人看見。」


  她站起來,對青犁道:「皇上這時候在做什麼?」


  「回娘娘的話,主子這時候應該是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青犁略微一想,道:「主子說過晚膳還在砸門宮裡享用。說不定等下忙完,就正好過來了。」


  「那可不行。」岑慕凝蹙眉道:「萬一撞見表哥,褚家就遭殃了。這樣,你速速去找欣美人。讓她去給皇上請安。欣美人是聰明人,你只要讓她現在去,她就會辦妥的。別的話,不必多說。」


  「是。」青犁雖然是答應,可是還是多問了一句:「但褚少將軍入宮,若只是給娘娘您請安,卻不曾面聖謝恩,不是同樣壞了規矩嗎?」


  「所以我必得先勸服了他,再讓他去面聖,方才能解眼前的危機。」岑慕凝心裡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年少的時候,母親經常帶著她去外祖父家裡。那時候,表哥成日帶著她玩,兩小無猜倒是熱絡。可漸漸地,年歲長了,母親又少回母家,與表哥也就逐漸生分,到最後一年也見不到一回。


  她實在沒有把握能勸服他,卻只能硬著頭皮上。


  燒了信,冰凌陪著她往宮道上去。那是覲見皇上的必經之路。


  岑慕凝希望褚府的人能將他攔在宮外,卻不想還是見到他氣勢洶洶的騎馬進來。她亭亭玉立在那條路的正中央,眉目冷清。看他的眼神,都是冰涼的。


  褚培源沒有辦法,不得不從馬背上躍下來。


  剛下馬,明清就趕緊把馬韁拉住,召喚了個內侍監,牽著馬就走。生怕褚將軍又騎上馬,繼續威風凜凜的往皇上的擎宣殿沖。


  「給皇後娘娘請安。」褚培源有些不高興的看著她:「皇上賜婚,皇後娘娘您恐怕是第一個知曉的吧?為什麼不告訴我?還是你父親一樣,覺得褚家需要有這麼一個光環套著,才能風風光光的手刃尊敬?你覺得我是那種為了攀附權勢,就不惜出賣自己的人?慕凝,你到底還是不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慕凝,你為什麼變得這樣陌生?你就那麼想我娶一個我根本不愛的人,成日里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的虛度光陰嗎?」


  他這番話,因為夾雜著怒氣,說的格外鏗鏘。


  給岑慕凝的感覺就像是,有人用雪雹子,一下一下往她身上砸。又涼又疼,速度還飛快,弄得她想要躲避都來不及。


  「皇後娘娘是不屑和我說話嗎?」褚培源氣的不行,臉色透著清冷。


  「你這樣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岑慕凝看著他的眼睛,緩緩的說:「你可有見過姿陽公主嗎?她可是皇上還未出閣的最後一個妹妹。她生的貌美,又是殷太后嫡出的女兒,身份貴重,配得上做你的妻子,褚家的媳婦。」


  「我的話,看來皇後娘娘一句也沒聽懂。」褚培源不想和她說下去,兀自往前一步。


  岑慕凝猛的張開雙臂,寬大的袖子在風中飄曳,上面的牡丹花開白蝶戲圖案,格外好看靈動。「若不是我攔著你,你一記鞭子就騎馬闖進內宮,直接進了皇上的擎宣殿。知道的,是你惦記此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凱旋而歸,功高震主,要給皇上幾分顏色呢!你又是否知道我在說什麼?」


  「罷了,你讓開。」褚培源嫌棄的笑了下:「雞同鴨講,還有什麼可說的。我自會面聖,求皇上收回恩典。」


  「收回恩典怕是不能了。」岑慕凝語氣沉冷的說:「憑本宮對皇上的了解,皇上應該會找一隻活雞跟公主拜堂。至於你,活著是褚家的驕傲,死了就是褚家的不肖子孫。你的妻子,只可能是姿陽公主。是生是死,你瞧著辦。」


  褚培源的眉頭微微一動,他不明白為什麼勸他、威脅他的人,會是岑慕凝。「你就那麼想讓我娶公主?你就那麼放不下皇室的富貴嗎?一個公主有什麼非娶不可的價值,就因為她背後是你的夫君,是皇上?你可知道,人這一輩子,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多麼難能可貴?就算要我用我的命去換,也未嘗不可。」


  「好好好!」岑慕凝連連鼓掌,笑的明媚入春。「表哥不虧是我的表哥,頗有心氣,又是個硬骨頭。絕對不會向權勢富貴低頭。可我還是想問表哥一句。命都沒有了,你那什麼呵護你想要呵護的人?你怎麼和你喜歡的人共度一生?你要她看著你去死,然後淪陷在痛苦裡掙扎度日,耗盡下半輩子的心力嗎?你死了,你是痛快了,你還能成就一段佳話,說你剛直不阿,寧死不屈,為了心愛的人傾盡所有。後世那些可愛的姑娘們,說不定還打從心裡期盼找到你這樣,用情專一,至死不渝的情郎呢?可是你告訴我,有什麼用?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兄弟姐妹,還有我,我們怎麼面對沒有你,甚至被你拖累的餘下的日子?你自己死完全可以,我相信你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要整個褚府陪葬,你也願意嗎?要你的至親一個一個為你去死,你也不會眨一下眼睛?能做到,我敬你是條漢子。」


  褚培源聽了這番話,完全傻掉了。他一句請皇上收回成命,很可能累及褚府滿門。那麼多人,因為他的不肯妥協而送命,真的就是他所追求的剛直不阿,至死不渝嗎?

  「表哥。」岑慕凝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沒見過姿陽公主,怎麼知道她不適合你呢。說不定你們一見傾心,會成為讓別人羨慕的一雙璧人。做人,有時候太倔強太強硬了未必是好事。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褚培源看著岑慕凝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著看著,她的樣子就變得模糊起來。越是想看清楚,反而越看不清楚。有好幾次,他的嘴唇都在微微的動。像是要說什麼,可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若能接受她,皆大歡喜。若不能。公主不喜歡的夫婿,是可以和離的。那麼多迂迴曲折的方式,為什麼一定要硬碰硬,弄得不歡而散呢?」岑慕凝收拾了臉色,語氣也微微溫柔:「表哥,我們都經歷的了很多事。從當初的懵懂無知,到現在滿手血腥,難道還要活的那麼天真,以為自己能過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嗎?實際上,再鋒利的石頭,也會被流水磨平稜角。你我如此,褚家如此,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也未嘗不是如此。何必自討苦吃?」


  褚培源雙眼泛紅,看上去格外的可憐。


  「我並不是什麼都要按自己的心意來。就這麼一件事,唯這麼一件事。慕凝,為什麼僅此而已,都求之不得?」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離奇。」岑慕凝幽幽一笑:「我記得年幼放燈,無論是什麼節,無論放什麼燈,我都會在上面寫,乞求闔家美滿,父母安康。可是,我唯一的這個願望,不是也沒能實現嗎?」


  「慕凝,要不然你跟我……」到嘴邊的話,褚培源咽了下去。可是他眼裡渴望的光芒,卻那麼清晰。


  岑慕凝溫婉一笑,明艷絕倫:「我跟你不同。沒有我心中所求,我可以要別的。不是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么!未必就不如我們期望的那麼美好。我很喜歡我現在的日子,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驚濤駭浪。每天都有要操心的事情,每件事情都要做的謹慎仔細。我是為了岑氏,也是為了褚家。若母親在天有靈,也必然會勸阻你不要這麼衝動。表哥,回去吧。婚期已經定下來,回去好好準備著。」


  知道這些事改變不了了,褚培源心底的失落無法言喻。但既然她希望如此,便如此吧。


  「給皇後娘娘請安。」梁寶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岑慕凝心頭一緊。


  「你怎麼過來了?」岑慕凝轉而看著他:「是不是皇上有什麼吩咐?」


  「啟稟娘娘,皇上得知褚少將軍入宮,吩咐奴才來請。」梁寶低眉道:「請將軍即刻隨奴才面聖。」


  「遵旨。」褚培源拱手道:「臣告退。」


  冰凌惶惶難安的看著他隨梁寶去,蚊音道:「小姐,舅少爺這般的不情願,會不會面聖時犯糊塗啊?」岑慕凝反而很看得開,僅僅笑了下:「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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