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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我寧願聲名狼藉

  晉國公嗚嗚咽咽地,邊上內監往他嘴裡堵了一層又一層的絹子。傅錦儀猛地攥住了林氏的手道:「母親,你不要聽他胡言亂語!你知道的,你什麼錯都沒有,他才是作惡的鬼!你是神明座下弟子,可不能為了這種小人擾亂心智!」


  她這時候隱隱明白林氏為何會發病了。


  林氏有些艱難地呼吸著。很久,她反手握住傅錦儀的手掌,道:「你讓開。」


  「母親!」傅錦儀驚慌道,身子卻越發往前湊了湊——她擋住了晉國公直直射過來的如毒蛇一般陰森森的目光。


  「我要你讓開!」林氏斥道,一壁揮開傅錦儀的手。傅錦儀這幾日孕吐上頭,從頭到腳輕飄飄使不上勁兒,挨不過林氏一揮手。她堪堪往邊上跨出一步,再回頭,林氏竟站起來朝晉國公走去。


  傅錦儀嚇傻了。


  「還不趕緊攔著……」


  「都別動。」林氏再次簡短地命令道:「我和他之間的事兒,我自己解決。」


  晉國公跪在地上仰視她,喉嚨里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的掙扎。林氏在他面前一步的距離停住,周遭女官們都嚇得圍攏兩側,只聽林氏道:「你咒我可憐可悲,咒我學佛度日,咒我那個未出世的女兒不得超生……徐冉,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鑽研佛法是因真心喜愛,我走出徐家也是因自個兒願意,至於我那個被你壓杠子壓下來的孩子……」


  林氏說著,突地反身將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傅錦儀扯過來,盈盈一笑:「你瞧,我的女兒回來了,她就在這裡。我早就說過,她會回來的。」


  晉國公的臉頰抽搐著。


  他鼓脹著腮幫子想要說話,無奈身側內監將他嘴裡的布條塞得更緊了。林氏見狀,倒是笑了,親自伸手拿出他口中的堵塞:「你想說什麼?」


  「你,她……她怎麼會是你女兒!」對方鬨笑著:「我看你是腦子糊塗了,你個沒福的東西,你真可憐……」


  「我相信轉生,她一定是我女兒。」林氏輕輕道:「所謂福分,是自身修行積的功德,也是佛祖悲憫賞下來的。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又怎會明白。」


  徐冉似乎聽出她話中意有所指,漸漸止住了笑,只留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多謝你贈送的禮物,很合我的心意。」林氏溫柔一笑,揚手抬了抬手裡的《夜宴圖》,轉身道:「我這便告辭了,晉國公大人好自為之。」


  傅錦儀被她攥著手腕子,腳步踉蹌地轉了個圈,旋即被帶著一塊兒往外走。在門扇合上的瞬間,身後傳來那個年老落魄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我不願意再為當年之事辯解了。」林氏緩慢地往前走,一壁輕聲囑咐傅錦儀:「我聽說,你和徐策前日擬定以聖上的名義頒旨,要正我的名聲,不允許天下人再指責我『紅杏出牆』。我的意思是,此事就大可不必了。」


  傅錦儀的一顆心尚且砰砰亂跳,聞言不由驚愕道:「母親……」


  「你不明白。」林氏擺擺手,又笑了:「佛祖告訴我,這人世間啊,對錯根本就不重要,我又為何要執著爭論當年事呢?無論我是對是錯,該失去的東西都早已失去了,你們以權壓人正了我的名聲,又能爭回來什麼呢?再則……比起一個所謂清白的名聲,更讓我覺得噁心的,是我曾嫁給那樣一個人、還為他生了孩子的事實。」


  傅錦儀呆愣當場。


  「我寧願聲名狼藉,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曾委身與他。」林氏一字一頓道。


  傅錦儀靜靜地看著她。


  「您真的這樣決定嗎?」她追問:「您知道,無論我們將來是成是敗,趁著我們大權在握的這一天,我們應該把該做的都做了。」


  林氏只是笑,連連搖頭:「不必了,真不必了。」


  傅錦儀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她點頭道:「只要您喜歡,怎樣都好。」


  她其實還不大理解林氏的心思。


  同時她越發覺得驚恐——身為一個女人,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苦難,才會寧願捨棄和生命一樣重要的名聲呢。


  林氏自顧自朝前走去,目視前方,不曾回頭。


  傅錦儀一步一步跟在身後,卻在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遠遠地、虛掩著的殿門。


  林氏真是好脾氣,不與你計較。可是,我不一樣。


  林氏說的對,很多失去的東西是永遠無法拿回來的。但,做惡之人該得到的懲罰,或許會來遲,卻永遠不會被抹去。


  晉國公府……早就該化成灰了。


  ***

  「王妃要對晉國公府動手?」


  年輕女子的一聲嗤笑,打破了黎明破曉的寂靜。黑沉的夜空里,她的輪廓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閃爍著白玉般的熒光。


  她對面坐著的女子不安分地動了動身子。


  「花朝,你,你別總這樣看著我。」傅錦儀抱著被子道:「你若是不同意我的安排,直說就是了,不用……」


  「那好,我不同意。」花朝一攤手。


  傅錦儀:……


  「花朝姐姐!你就不能依我一回嗎?」傅錦儀大著膽子去扯了對方的手:「花朝姐姐,你就當幫我一把吧!」


  花朝蹙眉看著她。


  「王妃,今時不同往日。」她有些不耐煩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從前在府里,就算有事,要麼是您娘家那些眼皮子淺的東西冒犯您,要麼是晉國公府的李氏打小算盤,說來都不算要緊事。可是現在……您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傅錦儀吞了吞口水,連忙道:「我明白的!正因如今情勢,徐策才定下了鐵律,在允許我直接調兵遣將的同時,卻也給了你們牽制我的權力……任何事情,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能行動。」


  若不是因為這個命令,傅錦儀何須求助花朝。


  徐策在擬定整個大計的同時,把人也給安排妥當了——其中傅錦儀身為他的妻室,首先是他最大的後援,持有天下虎符,且是唯一能夠在不得已的時候頂替徐策統帥位置的人。花朝是徐策的先鋒,但這只是明面上的,她最大的作用是傅錦儀的牽制者。


  林漪瀾是傅錦儀的後援,同時是徐策的牽制者。


  分權不是為了什麼制衡,只是為了避免統帥做出不恰當的決定。


  「那您就該知道不能輕舉妄動的道理。」花朝覺著自己已經夠苦口婆心了:「從現在起,您的任何決定都事關家族的生死,也事關整個王朝的將來。您確定您要為了出一口惡氣,對晉國公府動手?」


  傅錦儀不由急了。


  「這怎麼是為了出口氣呢?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辯解道:「李氏對我投毒害我險些一屍兩命,幾日前我和母親進宮時,徐冉那副樣子你是沒瞧見,他對母親有殺心!他們對我和母親下毒手難道是一日兩日嗎?再則如今窗戶紙都捅破了,徐冉也什麼都知道了,還留他做什麼?我等不得,我要除掉他們……」


  「這些我都知道。」花朝打斷她:「那您還記得,當初將軍下令留下晉國公府上下的性命,原因又是什麼嗎?」


  傅錦儀喉嚨一梗,訕訕道:「記得的……是因為如今追隨徐策的隊伍里,許多都曾是晉國公府麾下人馬。一則武將重情義,二則他們肯追隨徐策也是因為承認他作為徐家嫡長子的身份,若我們處死他們的舊主,難免會動搖軍心。」


  「那您還要對他們動手?」花朝挑眉:「您大可等日後大業得成,那個時候……」


  「我並非無理取鬧。」傅錦儀抿了抿嘴唇:「是,為了成大事必須懂得忍耐,可是……其實我想過,就算將來大業得成,一時半會怕也動不得晉國公府。到那個時候,徐策封賞有功之人,其中定然有不少是晉國公府舊部。按著你們的說法,只要這些人存在一天,晉國公府就動不得……」


  「不論將來如何,您現在不能動。」花朝按住了她的手。


  「不。」傅錦儀輕輕一笑:「花朝姐姐,你錯了。根本不需要我動手,自會有別人替我解決這個麻煩。你聽我說完,再決定支持或是反對,行嗎?」


  花朝越發皺緊了眉頭。


  ***

  自那日和林氏一同從宮裡出來后,傅錦儀有將近一個月的日子都沒出過門了。


  不是她再沒找著機會溜出去——而是今年的冬天冷得太快了。


  那一場大雪是從十一月初五開始的,斷斷續續地灑了好幾天,到初十那日小了些,天色卻還陰沉沉地。


  「唉,這天兒說冷就冷了,日日地掃雪,可要折騰死老娘了!」晉國公府二門上的院牆裡,兩個矮胖的中年僕婦臉上凍得通紅,正費力地掄者大掃帚,一邊迭聲抱怨著。另一個僕婦起先悶聲不吭,半晌摔了掃帚道:「老姐姐,這不是天冷,是咱們的棉衣一年比一年薄了!哎呀呀,這晉國公府竟連我們下人的衣食都剋扣起來,當真是沒個天理!」


  這話一出,另一個趕緊去悟了她的嘴道:「小點聲!連主子也敢編排了!」


  「哼,從前我不敢,現在可不一樣。」對方說著聲色低了下去:「你還看不出來?前頭都發賣了好些人,後頭從上頭的爺們奶奶到咱們這樣的人,份例都一一地削了。外頭還有不少流言,都說……國公府快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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