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母女情分,到此為止
「太後娘娘,母親她是冤枉的!」國公爺也膝行上前,辯解道:「太後娘娘且容微臣說句話。我們晉國公府家大業大地,私底下結怨頗多!您,您怎麼能憑著幾樣符紙和一個江湖騙子就定了母親的罪過呢!」
徐太后定定地看著他。
「二弟說的有理啊。」太后道:「哀家沒有辦法給太夫人定罪,一個老道士和幾樣符紙,又能說明什麼?可是,咱們自幼活在這高牆紅瓦裡頭,想必二弟也很清楚無風不起浪這個道理吧?」
無風不起浪……
國公爺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記得這句話,因為有另一個人很喜歡這樣說,那個人是先帝。
徐太後跟隨先帝多年,也學會了這句話。
國公爺對這句話深惡痛絕!擁有天下的帝王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這句話,只憑著一丁點的憑據,就懷疑臣子有某種罪行……很多臣子不是因罪而死,而是死於皇帝的疑心!
無風不起浪,是說若是你行的端坐的正,又如何會有小鬼敲門?既然有了浪,那就說明你這個人不幹凈。
每一次國公爺聽到這句話,都會嚇得兩股戰戰,他知道自己的劫難又來了;這一次也不例外。
「太後娘娘啊,您,您不能這樣!您要顧念血緣情分啊!」國公爺老淚縱橫道:「您的生母是咱們母親的親表姐,若她在世,怕是也不會願意看到您問罪母親啊!」
徐太后的嘴唇緊緊地抿著。
她從未對李氏動過手,但現在……
她其實一直在懷疑。這麼多年了,她位高權重又手眼通天,不是沒有得到過一些小道消息——什麼李氏與何夫人也曾爭過寵之類的話。
但她因堅信何夫人是被姚氏害死,故而從未懷疑過什麼。
現在想想……
當年何夫人溺死時,老國公在外征戰,旁的少爺、小姐、姨娘們那一日恰巧去了京城裡盛行的茶花會,留在府中的人很少。而恰巧姚夫人和李氏都在府中。
姚夫人被懷疑謀殺了何夫人,遂被處死;那李氏呢?她難道沒有可能?
她只知道姚夫人一直與何夫人作對,但……難道李氏就不曾嫉妒過何夫人嗎。
徐太后開始後悔,她沒有在剛剛成為皇后的那一年,命人好好地查一查當年事。
現在很多年過去了,蛛絲馬跡都沒有了。
偏偏這些舊賬再一次被翻出來了,而且是被安定侯府的人無意間提起的。
安定侯府的人提起徐家高價求購靈符之事,徐太后一時生了氣,想要查一查晉國公府到底在這些鬼神之事上灑了多少錢。可沒想到這一查,竟查出陳年舊案。
「老太君求購的當真是驅鬼符,是因她多年前害死的一個姓何的妾室,此後時常噩夢連連睡不安穩。老太君信佛,一心以為是那姓何的妾室在索命,故而這麼多年了,年年都要驅鬼。」這就是她手底下的心腹們打聽出來的消息。
徐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后,第一個念頭可不是懷疑李氏。
相反,她懷疑的是安定侯府!
她想,這一定是安定侯府設計構陷李氏、目的就是挑撥她們母女。但徐太后這個人,她不相信安定侯府是一回事,實則她連晉國公府都不信,她只相信自己的耳目。
她很快遣了更多的人暗中去查,她要親手翻開這樁案子。
可查出來的結果卻令她不敢相信。
安定侯府的人沒說謊。那個老和尚、現在是老道士了,當真被她給找到了。
這個既當過和尚又當過道士的老騙子,這麼大年紀了竟還活著。徐太后把他全家都捆進宮,又查他八輩祖宗,查到了他一輩子的人生,確定他當真給晉國公府賣過驅鬼符。
徐太后這會兒不得不懷疑李氏。
再進了晉國公府、親眼瞧見了滿屋子的驅鬼符后,徐太后再也忍不住了。
「人心隔肚皮啊,哀家畢竟不是太夫人親生。」徐太后嘆著氣道。
李氏哭得如一灘爛泥,國公爺跟著軟在地上。
「也罷,也罷。」徐太後站了起來,揮手道:「哀家要回宮了。」
「太後娘娘!」李氏和國公爺一同哭叫起來。李氏拚命地爬起來,扯著嗓子喊冤枉。
「太夫人應該慶幸這件事情還沒查清。」太后冷聲道:「若是哀家能篤定當年那件事和太夫人是有牽連的,那這會兒不光是太夫人,整個晉國公府也都不會再存在了。哀家雖懷疑你,可惜沒有更多的證據,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說罷,徐太后提步向前,扔下了最後一句話:「日後,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傳了轎輦前來。
李氏和國公爺兩人都傻了。
好自為之……
太后的意思他們明白了。這件事沒完啊!太后的疑心已經種下了,李氏和太后再也不能做母女了!
太後娘娘是君主。君主若是有了疑心,除非臣子自證清白,否則都是沒轍的。
不需要鐵證,不需要定罪,只需要這麼一點兒疑心……就足夠割裂徐太后和李氏的情分。
國公爺只覺渾身無力。
母親是冤枉的,他能夠肯定……當年的事他不曾親眼見證,沒有資格評判;但今日的事,那一屋子的靈符一定是有人陷害,他是親眼看著母親命人把平安符掛在了大少奶奶的屋子裡,從沒貼過什麼驅鬼符啊!
可……太後娘娘不相信啊。
國公爺無助地跪在地上。眼前的太後上了轎子,再也沒有回頭,一路走出了徐家的正門。而她的身後,李氏絕望而悲切地慘叫一聲,徹底暈了過去。
***
國公府老太君患病的消息在三日之後傳了出來。
比起國公府妻妾內鬥的戲碼,這樣的消息索然無味,也沒有多少人去關心。只是晉國公府上下可是吃盡了苦頭。
國公爺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惶恐焦慮過——他從前犯錯、被聖上或太后責罵,雖然也曾惶惶不安,卻始終有一份底氣。他是太后的親弟弟,是皇親國戚,皇室不會為難他的!就算徐家敗落,他憑著這一份親緣也能給子孫後代留下體面來!
可現在,他失去的是太後娘娘的信任。
徐家是名門望族、底蘊深厚,又是在本朝立下軍功的,根基牢固。但國公爺明白,太後娘娘才是徐家的頂樑柱。
若沒有太后,徐家早就被聖上扣個罪名隨手扔下去了!功高震主、子孫不肖、不修內闈、結黨營私、恃寵而驕,五樣做臣子的禁忌,自家都佔全了!
若是連太后都不再庇護徐家……那他還有什麼啊。
太后這一回是動了真怒的。他寵妾滅妻壞了名聲,這不算什麼;徐榮吃喝嫖賭冒犯皇室,這也不算什麼;林氏紅杏出牆被逐出宗族,全天下人都伸長了脖子看他家的笑話,連聖上和太后的臉面都傷了,這都不算什麼;可牽扯到了太後生母的死因……
太后這個人,舉目無親,她一生中唯一真正看重的,怕只有何夫人了。
這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敢拿著何夫人來陷害徐家啊!
國公爺又氣又怕,幾日下來又瘦了一圈,險些也跟著病倒。可他到底沒倒下去,因為整個徐家,只能靠他撐著了。
徐榮和徐敏兩個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母親李氏被徐太后嚇得肝膽俱裂,病重在床;國公夫人薛氏被徐榮那一劍傷及心脈,都躺了好幾個月,日日拿人蔘吊著,雖不死也差不多廢了。偌大一個徐家,到頭來還要指望他這個身體虛弱、年邁傴僂的國公爺!
而最令他恐懼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八月二十日,徐太后特遣宮中暗衛,至晉國公府搜查太夫人李氏居住的芙蕖園。
徐太后雷厲風行,在一夜之間將整個芙蕖園翻了個底朝天,所有伺候李氏的丫鬟婆子管事娘子等都捆起來了,趁著夜色拖出去,也不知都去了哪裡;李氏半夜被驚醒時,卧房裡已經被徐太後身邊的女官圍得水泄不通,三個眉眼肅穆的老嬤嬤正立在她眼前,個個神色冰冷、望之生畏。
李氏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你們,你們是誰!這可是晉國公府,我是晉國公府的太夫人,太後娘娘的母親!」李氏厲聲喝道:「你們擅闖我的卧房,意欲為何?!還有,外頭這麼多人闖進來摔摔打打地,是要抄家嗎?!你們竟敢冒犯當朝一品誥命,等太後娘娘知道了,可不扒了你們的皮!」
「太夫人,您息怒!」為首的嬤嬤斜睨著李氏,聲色中帶著一絲譏諷:「您有所不知,奴婢們正是太後娘娘遣來的!太後娘娘口諭,晉國公府這一年不順遂,怕是府中的風水中了什麼邪氣!因此特命奴婢等搜查芙蕖園,這可是為著晉國公府著想啊!」
什麼?
李氏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你們是太后的人?三更半夜地進芙蕖園裡抄家,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正是。」一個嬤嬤上前將袖子里的一塊牌子掏出來給李氏閱看,正是太後手令:「還請太夫人不要違抗太後娘娘的旨意!奴婢們會仔仔細細地將芙蕖園裡翻查到底,這一日兩日地還查不完,也就委屈太夫人這幾日不要出門,在卧房裡等候上頭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