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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天下之大,你在何方

  「花朝。」


  徐策嘆了一口氣,然而這一聲嘆息,很快被窗外震天的鞭炮聲淹沒了。


  「大將軍,您好歹出來露個面吧。這是靖康元年的第一個春節,您……」那一串鞭炮很快過去了,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紫月的聲音在窗外,顫抖著、踟躕著:「這都一個多月了,夫人還沒找著,奴婢明白大將軍心裡難受。奴婢也難受,青雲是奴婢的表妹,奴婢沒有幾個親人了,奴婢還能時常夢見她……」


  窗戶裡頭的徐策沒有發火。他只是抬了抬手,紫月立即閉上了嘴。


  徐策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


  「花朝,這些不是你的錯,你儘力了,我從沒有怪你的意思。」徐策抓著自己的頭髮道:「何況你是為了保住她,才和她互換了身份,最後還被賊人射傷……只是,如今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你若有心,就趕緊醒過來,告訴我如何才能找到她。」


  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正是花朝。


  她面上瞧著還好,已經看不出一月之前瀕臨死亡的模樣了。徐策將她救回來后,請了不少高人保住她的命,只是這一月過去,人還醒不過來。


  御醫說了,這姑娘底子好,會沒事的。但……


  徐策等不起了。


  「大將軍,花姨娘當初傷得很重,您不能著急。」紫月打著膽子跨進來了,突然跪下道:「奴婢是勸您進宮去的,您若是要處置,奴婢也不怕了。新皇體恤您為了夫人的事情整日奔波,那是新皇的恩典;您卻不能不敬重新皇,不去參加朝拜。」


  徐策擰起眉頭。


  「新皇特許我告假,不必前往宮廷朝拜。」他說道:「還是沒找著……賀榮他們已經把京城周邊的范陽城、襄陽城都翻遍了,都沒有。若不是顧忌著有亂黨餘孽、怕他們挾持生事,我早就貼皇榜尋人了。」


  那一日,在曇花一現的驚喜過後,所有人才發現找著的「傅錦儀」,只是一張麵皮罷了。


  花朝,傅錦儀身邊最後的護衛,渾身是血地依靠在一棵老槐樹底下。她臉上的麵皮已經揭開了一半,所以大家能夠看到那一半是傅錦儀的模樣,另一半卻不是。


  她的肩膀被帶刺的鐵箭射了個對穿,淋淋漓漓的血從她身下蜿蜒到附近一丈開外的宮門口,顯然她曾一步一步地扒著青石板,從那裡頭爬出來。她撐著一口氣,告訴徐策道:


  「以我平生之力,只能護送夫人到這裡,剩下的路,都是夫人自己走下去的。夫人與我約定,出宮門后,會一路向北逃往傅家的府邸,那裡有能保護她的人。」


  隨後,她陷入了沉沉的昏睡,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徐策立即派人去了傅家。但是,那裡也沒有傅錦儀的蹤影。


  傅家的嫡長子傅德曦披盔戴甲,也在領著人四處搜尋。徐策找到他的時候,他甚至比徐策更加激動,跳下戰馬揪住徐策的衣領問道:「你找著傅錦儀了嗎?」


  回應他的,是同樣揪住他衣領的徐策,幾乎是同時喊出了一句話:「你找著傅錦儀了嗎?」


  花朝指明的方向,是關於傅錦儀的最後的消息了。可是,線索從此中斷。


  在此後的一月裡頭,徐策調動千軍萬馬,大搜京城。


  在新皇的襄助下,他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在倒塌的外宮牆下尋到一根斷成兩截的、赤金鑲祖母綠的孔雀簪子,再也沒有別的了。


  「這還是大將軍親自尋了淮南的金匠打磨,贈給夫人的。」賀榮捧著這根簪子的時候,滿臉戰戰兢兢:「簪子上頭藏的劇毒,還是您吩咐我們去置辦的。如今簪桿斷裂,表面還沾著人血,這說明夫人曾在此遇險,用它防身殺賊。」


  徐策接過來,死死地捏著簪子,咬牙道:「她一定平安無事。沾著血的只有簪桿,並非簪尾,說明最後只有對方受了傷,她則不曾。」


  說罷抬起頭,一字一頓命令道:「京城搜不到,就往外搜!范陽城,襄陽城,甚至淮南,九州各郡!」


  就在這道命令下,無數的尋人隊伍被派了出去。


  一月過去了,所有人都沒有進展。


  徐策頹然站在屋裡,從袖中掏出那斷成兩截的簪子,靜靜凝望。


  「紫月,你起來吧,我這就出去。」徐策似乎妥協了,他將簪子重新收進袖口,扯過牆上掛著的衣衫披在身上。


  徐策一路出府門,外頭車馬都備好了。只是那小廝剛問了一句「將軍可是要進宮」,徐策一腳踹了上去,自己上了馬飛馳而去。


  他奔走的方向,完全不是朝著皇宮的。


  熱鬧的街市,從他眼角的余光中飛快地往後略過去。人潮湧動,許多達官顯貴的轎子擠擠挨挨地,朝著皇城的方向挪動。徐策一人一馬,成為這人流中唯一逆向的不協調的存在。


  「快,快讓路呀!」有臣子驚慌地喊著,吩咐身後的官眷道:「把轎子挪開!沒看見那是當朝大司馬么!」


  他崇敬又驚慌地看了一眼飛馳而過的徐策。


  還有更多的人,但凡是反應過來的,都同他一樣,迅速將自家的馬車驅趕到牆根底下。而按照大秦的祖制,四品以上的官員只需讓路,其下的官家們,因為品階低於徐策三階,都紛紛跪地行禮。


  這其實只是祖制而已,並未寫進律法。尤其文臣之間,講究個中庸之道,向來很少履行跪拜的禮儀,位卑的官員極少需要真的跪下去。而如今,徐策所過之處卻是跪了一大片。


  大家在禮儀之外,還有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


  很多人低著頭,不敢看這位飛馳的大將軍。


  因為,就是這位大將軍,領著新皇的旨意,將京城裡無數的高門貴族抄家、斬首、滅門。


  在靖康元年的第一個春節,本該熱鬧的年關里,沒有人會關心年貨和節禮之類了。


  京城裡的血氣似乎怎麼都洗不去。


  雖然,大家本該感到高興——王侯將相、王公貴族們,只要是還活著的,多半都得到了新皇李治的恩典賞賜。但是,這樣的恩典之下,埋藏的,都是化作枯骨的人。


  李治和大多數皇帝不同。他的名節不保,坐在龍椅上總有些尷尬。再則奪嫡混戰將王朝攪和成一鍋粥,所有的問題一件一件處置起來,會相當麻煩。於是他乾脆下了一道旨意。


  但凡出過力、支持過他的人,即便是五皇子這樣的牆頭草,也紛紛加官進爵。其餘亂黨,不問罪過,統統處死。


  只有死和活兩個選擇,連流放都沒有。


  屠殺,看似不可取,卻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李治雷霆手段之下,許多質疑他登位不善的人都閉上了嘴。


  比起新皇模糊的面孔,大家更怕的,是近在咫尺的徐策。


  一路飛馳,徐策出了城。在出城門的時候,一位他從前的親衛、如今已經榮升四品的城門領攔下了他,勸道:「將軍每一日都要從這城門出去一趟,夜裡時又失魂落魄地回來,今日是大年初一,您又要出去了?您出去了也沒有用呀,夫人失蹤了,咱們底下的人不都在找么,多您一個不多,少您一個不少。什麼線索都斷了,兄弟們是胡亂搜尋的,您出來能幹什麼呢?」


  徐策半晌沒憋出一句話,這位城門領說的的確在理。


  「而且,今日是大日子,您得先敬新皇。我們都知道,夫人是為了新皇,為了天下,為了把那張圖紙送出去才遭了難的,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子為君王死而後已,是分內之事啊。跟您說一句不該說的,新皇如今是給徐家臉面,可等皇位坐穩了,用不著徐家了,那個時候……」


  徐策聽著點了點頭。


  「多謝,你不必擔心我。」他說道:「開城門,讓我出去吧。」


  城門領一揮手,鋼鐵鑄就的城門轟隆隆地掀開了。他朝著徐策喊道:「您一路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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