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不對勁的何家
母子平安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上午時才傳出的。
彼時傅萱儀剛醒過來,還沒從產室挪回正房裡。
「……這可是咱們何家的嫡長孫,雖然早產了兩個月,倒也無甚大礙。先前父親請了幾位翰林的朋友,擬了三個名字,讓我們挑一個。」何潤之咧著嘴朝傅萱儀笑道:「祖母那邊早就預備了長命鎖,一早送了來。只是母親昨日照料你累著了,不慎感染風寒,這幾日就不敢過來了。」
傅萱儀倚著兩隻迎風枕,精神還算好。
「那真是勞煩母親了。」她面露慚愧,又朝傅錦儀道:「更是麻煩了你。」
王氏指使小丫鬟下藥的事兒,傅錦儀決定瞞著傅萱儀。
何潤之還算是個靠譜的丈夫,在母親被傅錦儀拿住了之後,還能殷勤地陪在傅萱儀身邊。只是他堅決不肯相信自己的母親會傷害自己的妻子。
別看此時傅萱儀的產室里一片春意融融,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這地方還是劍拔弩張的。
「我不是要包庇我娘!我娘她根本就是冤枉的,你何必說出『包庇』這樣難聽的話!」何潤之面紅耳赤道:「我們一家子都是老實巴交的人,我娘更是個心軟純善的!她和你們這些名門貴女不同,她出身貧寒,大字不識一個,更學不來京城大戶人家那些彎彎繞!她平日里就是個沒主意的,低伏做小伺候我爹,她能懂什麼!」
傅錦儀一時生了氣,道:「枉你讀了那麼多年書,如今也擔任了通州城從七品典簿,難道不應該明辨是非、明白事理么!事實擺在眼前,那個叫春花的丫頭都說了,是王氏私底下給她一對金鐲子,求她把葯下在了醫女們洗手的水裡!金鐲子都找著了,你們何家庫房的記檔上都記著這是王氏的首飾,容不得你不信!」
何潤之一張臉更紅了,詞窮地直跺腳,最後憋出一句話:「我就是不信!肯定是春花那丫頭偷的!」
傅錦儀攤手道:「可是,你母親王氏自個兒都承認了呀!」
何潤之:……
傅錦儀腦子裡想著這些,有貼身的丫鬟端了一碗銀絲面上來。
「我們是親姐妹,自出嫁后就沒見過幾回了,何談什麼麻煩。」傅錦儀重新握住了傅萱儀的手:「你要不要吃東西?」
傅萱儀淺淺一笑,何潤之連忙接過了那碗面喂她。
趁著傅萱儀吃面的時候,傅錦儀狀若無意地道:「都說你好福氣,嫁了個如意郎君,如今看著你我都羨慕了。」
傅萱儀一張臉頓時染了紅霞,笑著看了一眼何潤之。
就這一眼,傅錦儀心裡一顆大石頭落了地,卻也升起了無限的疑惑。
事情總是和她預料之中的不一樣。
傅萱儀出嫁后的確過得很好,這一日相處下來,傅錦儀能肯定何潤之真不是個壞人。而既然何潤之真心喜歡傅萱儀,為何傅萱儀這一次生產會如此兇險呢?
先是莫名其妙地摔了導致早產,後頭又被丫鬟下藥,這種事兒,難道不是只有那受婆家欺負的媳婦才會遇上么?
何家上下對待傅萱儀簡直是恭恭敬敬,她有了孕,更應該一萬個小心地伺候,怎麼能出這些事?
「姐夫,我姐姐身子不濟,正巧我家裡也沒什麼事兒,我想在你們何家借住兩日。」傅錦儀心如電轉,朝何潤之道:「不知姐夫方不方便給我收拾幾間客房?」
何潤之不是個聰明人,他不疑有他,連忙道:「郡主對我們家有恩,住兩日又何妨,我這就去收拾。」
說著出去喊了一個管事媳婦一同走了。
屋子裡只剩了傅錦儀姐妹兩人。
就算何潤之出去了,屋子裡的傅萱儀也沒有太多的神色,小口小口地舀著麵湯往嘴裡送。傅錦儀趕緊著問道:「五姐姐,你是在角門上摔著了?身邊不是有那麼些伺候的人,如何能摔了?」
傅萱儀聽了皺起眉頭,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何家小門小戶,我從傅家帶過來的那些管事和丫鬟卻都是精明能幹,早把所有的地方都查乾淨了,按理說不該摔的。只是那一日角門上點著的長明燈漏了,許多燈油灑在地上,我就不慎滑了腳。」
傅錦儀心裡的疑惑瘋長。
「你身邊的下人們事先查看過你要走的路?那先前是沒有油的?再說長明燈又為何要添那麼多的油,又偏巧那時候漏了?」
她的問題實在有點多。
傅萱儀一一回答道:「的確是看過的,早上剛起來的時候真沒有什麼油……不過燈油不比咱們吃的油,顏色太淺,或許是他們看錯了?至於長明燈,都是因著我有孕,何家去廟裡求了長明燈回來,每日加足了油。」
傅錦儀撇了撇嘴。
本是祈福的長明燈反倒釀了禍事,何家辦事還真是不靠譜……
「也罷,如今不說這些了。」傅錦儀故作輕鬆地安慰傅萱儀:「姑爺的為人是可信的,我方才那話不是打趣你,是真的羨慕你嫁得好。聽說你有了身子后姑爺都沒有收小的?」
傅萱儀笑嘻嘻地點頭,道:「你不也是一樣,將軍位高權重卻還能那般對你……」
「姑爺真沒有納妾?」傅錦儀打斷了她問道。
「這個……」傅萱儀猶豫了一瞬,才道:「他對我一心一意,的確是沒有納妾,不過我們家也還是有個姓周的姨娘。」
傅錦儀差點被口水嗆到。
「那個,你別誤會,周姨娘不是真正的妾,是潤之在外頭跟著府台大人辦案子,遇上了一個被山賊糟蹋的民女。此女當著衙役的面要撞死,潤之心軟,就娶進來做妾,給她一條活路。我雖不贊同潤之娶回來一個不清白的女人,但我們這小地方沒有京城的規矩,這樣做無傷大雅;再則,她既然不貞,潤之必定不會碰她,也絕不會給我添堵。我們家不過是多一雙筷子吃飯,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傅萱儀絮絮地說完了,傅錦儀的眼角抽了一下子。
「這……姑爺還真是個正直忠義之人。」傅錦儀道:「周姨娘這人怎麼樣?住在哪兒?」
「她呀,怯弱地上不得檯面,又因為失了貞,每日都畏畏縮縮地。」傅萱儀隨意道:「住在我們家後頭最冷僻的地方。這可不是我家裡苛待她,是她自己不敢和我們住,又喜歡念佛,專挑了個偏僻地方過自己的日子。」
傅錦儀沉默下來。
何家的每個人似乎都很正常,但總能覺出那麼一點不對勁……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潤之收個不清白的女人還是很稀奇的。
何潤之辦完了事回來了。
「郡主就住我母親後頭的客房,敝舍微寒,郡主若是覺著不好再換。」他恭敬地回稟道。
傅錦儀笑著道:「姐夫客氣了。」站起來道:「那我先去歸置東西,等會兒再來看姐姐。」
何潤之站起來恭送她。.
***
傅錦儀自然不是真去看房子了。
這些事孫顯榮家的做主就成,她領著人去了王氏的主屋。
王氏被她關在東邊的暖閣里,專門遣了兩個會武藝的丫鬟看守著。王氏雖然是何家的主母,但昨天夜裡發生的事兒太驚奇,傅錦儀的身份又擺在這裡,何家上下的人都不敢說什麼。
倒是何老太太跑過來拍著門罵了一頓,罵王氏狼心狗肺害了何家,攛掇何通判休了她;何通判在傅錦儀跟前哭了一場,也罵王氏忘恩負義,但求傅錦儀不要報官宣揚這件醜事。
大冷的天,暖閣里都沒有生火,王氏瑟縮著坐在炕上。看傅錦儀進來了,她跳下去撲在傅錦儀膝下痛哭道:「郡主饒命呀!不是我乾的,不是我呀……」
傅錦儀慢慢地坐下來了,道:「我聽說你出身微寒,上頭的老太太和通判大人都不喜歡你。你這罪過要是坐實了,怕是真能被趕出何家。」
王氏嚇得砰砰磕頭,道:「郡主說的是,求郡主救救我呀,給我一條生路吧!」
相比於傅萱儀顯赫的出身,同樣是做人家媳婦的,這個王氏還真上不得檯面。
王氏家裡原本很富裕,是通州本地的舉人老爺。當時那位舉人和何老太太已故的丈夫、何家的家主訂了娃娃親。
然而等王氏出生的時候,王舉人得急病死了,王家就敗落了。王氏的大哥不成器,喜歡賭博,把家財都輸乾淨了。王氏和幾個姊妹相依為命,住在鄉下茅房裡混日子。在這種情況下,何家能守著讀書人的節氣,不背棄承諾,已經是極難得了。當時何家的家主說過:「若是王家豪富我家悔婚,那還不算大惡;如今王家走投無路,我不要王家女,就是要逼死她了。」
於是王氏照常進了何家門,何老太太一百個不願意,何通判更看不上。王氏生了何潤之後何通判就娶了妾,又生了兩個兒子——只是再不喜歡,何家書香門第,骨子裡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何潤之身為嫡子,繼承宗祠,認真教養著長大,兩個庶出弟弟在家裡都不得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