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賢良淑德!
若說這些人只是因著徐策才恭敬起來,似乎又說不通。權勢只能讓人害怕,很難逼得人流露出真誠的笑容。這群人臉上的神色,怎麼瞧都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若是自己失憶了的話,這會兒甚至會認為自己和這群人是真正的一家人!
這樣的處境反倒讓傅錦儀不知所措了。她原本預備好了要再打一場硬仗的,為此帶來的婆子丫鬟全都是力大無窮的。結果人家一開始就派來使者講和……
額,這就很尷尬了啊。
她蹙眉靜靜地坐著,一壁敷衍著三少奶奶和幾位主動靠過來的女眷,一壁在心裡提了個醒。
似乎自從薛家到來后,徐家就越發地不對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沒忘記這句話。
手指慢慢地捏緊了衣袖。
幾個夫人圍著李氏說笑,有那口齒伶俐的人插科打諢,李氏被逗得滿面開懷。而在這個時候,外頭一群小丫鬟們穿著齊整的桃紅色夏衫,人人手中捧著一瓶牡丹魚貫而入。
大家紛紛望過去。
清一色的青花細口瓷瓶,每一瓶裡頭都插了顏色、品類不相同的牡丹,其中不乏千重魏紫、狀元紅、墨魁等皇室里才能見到的名種。小丫鬟們將牡丹擺在大家面前的小几子上,襯著耀眼的晚霞,整個廳堂里頓時熠熠生輝。
連傅錦儀都有一瞬間的愣神。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麼漂亮的東西,李氏今日折的牡丹花,的確博人眼球。
「哎喲,這可是真真的千重魏紫吧?咱們尋常家裡都是沒有的,也就是進宮向皇後殿下請安的時候瞧過幾次。」徐家的姻親、穆武候夫人率先站起來笑道:「這些應是皇後殿下的賞賜吧,老太君真有福氣。」
李氏滿面淺笑。
牡丹花一上,三少奶奶幾個也無心伺候傅錦儀了,都忙著捧起自己面前的花來瞧,又去瞧旁人的花。
工部尚書劉家的夫人也奉承道:「老太君養牡丹也是蕙質蘭心的,和咱們不同。咱們這些人只知道養那紅的、黃的、艷的,再瞧瞧老太君端上來的,色澤品類都不相同,還有不少淺粉、杏黃、胡桃等顏色。平日里我都覺著這些顏色入不得眼,如今湊在一塊兒瞧倒更驚艷了。」
劉夫人是二少奶奶的母親。
二少奶奶端正坐著,面上微有些驕矜,附和著道:「娘親怎麼這樣說,國公府本就和咱們娘家不同,老太君又出身皇室,怎麼能和咱們這些凡夫俗子相比。我進了國公府後,也是跟著老太君才學會了如何插花養花,才知道自己從前有多麼愚鈍了。」
李氏被逗得開懷大笑。
劉夫人陪笑了兩句,又開了口道:「這花是如此,人也是一樣。若只有主色,看著終究不像話,旁邊有了陪襯的顏色才算圓滿呢。」
這話一出,周遭的夫人們就聽出了點門道來了。
傅錦儀怔怔地看著二少奶奶母女,還未反應過來,自己身邊的三少奶奶已經極快地接了話茬,笑道:「可不是!說到這兒,我倒記起從前皇後娘娘曾經說過的話,說什麼……什麼後宮裡頭,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才是……哎呀,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這話是皇後娘娘以身作則教導後宮嬪妃的,其意是要雨露均沾,規勸聖上不可以獨寵一人。」李氏很突然地開了口,聲色里已經含了些肅穆:「楊氏,這話你該好生地記住,日後可不準忘了。」
三少奶奶慌張地站起來,慚愧道:「孫媳婦日後一定記得。」
李氏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而是朝著徐家的一眾女眷掃過一眼,面色威儀道:「這句話記不記得是其次,只要能照著做,那就是賢良淑德的好女子了。咱們徐家之所以能子嗣興盛,還不是因著你們身為正室卻懂得為丈夫納妾,不會犯了嫉妒,這便是同一個道理了。」
李氏絮絮地說著,周遭女眷們早已寂靜無聲。
每個人的神色都肅然起來。
李氏說的沒錯。徐家子嗣多,和徐家的男人們風流好色是分不開的。只是到了李氏嘴裡,這就成了女子的賢良淑德了。
這也是李氏一輩子的悲哀,她即便貴為郡主,老國公爺的妾室庶子們也多不勝數。最可氣的是,庶出的長子還早早做了一品的封疆大吏,半點不輸給她的嫡子;庶出的長女更是中宮皇后。
多年委屈的淚水和血吞進腹中,如今她已年邁,國公爺被她熬死了,她回顧自己的人生,只能用賢良淑德來聊作安慰了。
而徐家的小輩們,幾位老爺屋裡都塞了妾室,二少爺、三少爺等孫輩房裡也養了不少。幾個少奶奶一想起來就咬牙切齒,可明面上說起,卻只能大度地微笑。
二少奶奶此時就是強壓著委屈,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李氏看大家受教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卻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定在傅錦儀身上道:「若我記得不錯,如今只有咱家大少爺房裡一個人都沒有的吧?」
千百道目光齊齊地看向傅錦儀。
被這目光射得渾身發熱的傅錦儀,她依舊坐著,動也不動。李氏繼續道:「原本念著你新婚不久,若是爭氣,這妾室不用也成。只是你嫁過來都有小半年了,肚子一直不見動靜吧?你二弟妹、三弟妹都寬容大度,早就親自給丈夫抬了妾室,如今膝下也熱鬧地很,都是為徐家的子孫考慮的。唯有你,自個兒不爭氣,卻也不懂得為徐家打算。」
傅錦儀平靜地看著她。
她的沉默無聲讓李氏很不耐煩。正當李氏以為她竟敢當眾不敬長輩時,她終於開口了。
「祖母說得極是。」她輕輕柔柔道,面上浮出了一層莫名的笑:「這都怪孫媳婦年輕不懂事,如今還沒想到這一層呢!按著祖母的意思,您是想要給夫君送人了?」
李氏眉頭一挑。
喲,竟自個兒把這話說出來了?她原本還以為,想逼對方就範要費多少口舌呢。
「孫媳婦啊,你能這樣想那就太好了,你可真是深明大義,不愧是我們徐家的媳婦啊!」李氏面上十分高興:「恰好,我手裡有個妙人,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要緊的是人也老實本分,絕不會對你不敬。」
傅錦儀一聲不吭地看著。
從劉夫人指著牡丹花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就明白李氏想要幹什麼了。但她同時也發現,她似乎無力阻止。
比起李氏的算計周全,她幾乎沒有準備。其實她並不是沒想到這一點,只是她不知道會這麼快。
她更不曾想到,李氏敢於放下臉面,當著這麼多貴婦人的面提起此事。
在所有的大戶人家,妻妾之間是永遠無法消弭的紛爭。而對正室夫人們來說,妾室就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狐狸精。今日過來徐家賞花的都是各家的主母,聽李氏大喇喇地給孫媳婦安排妾室,誰都會不舒服。
這是既尷尬又恥辱的事情,就算要塞人也該私底下,哪有明晃晃地說出來的。這些正室夫人們絕不會認為李氏賢良,只會認為她刻薄孫媳婦。
傅錦儀依舊沒有說話。
李氏就當她默許了,一抬手,兩個小丫鬟扶著一位身量瘦削、面龐柔媚的女子從偏房裡走了出來,徑直到了人前給李氏行禮。傅錦儀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對方的相貌,心裡不禁冷嘲。
一張容長臉兒,杏眼柳眉,烏髮檀口,臉頰上透著一層白皙的粉色,乍一看上去的確有幾分風情。
她沒有猜錯。
面前突兀出現的「妙人」,正是薛姨娘的親侄女,薛家準備送進徐家的第二個女兒。如果自己記得沒錯的話,這女孩子似乎叫做薛巧慧。
那還是三年前,謝氏設計她給徐策做妾時,她曾在紫竹林里見過這個女孩。
不過是短暫的一瞥,她記得並不清楚,讓她能夠有點印象的原因還是後來傅嘉儀被毒打斷腿之事。
那個時候薛姨娘就想把侄女塞給徐策做妾,好幾年沒能成事,估計是被徐策親自拒絕過。只是這回李氏竟親自出馬。
薛巧慧這會兒已經是老姑娘了,她三年前就不小了,如今……額,看著有二十了。這麼老都不肯嫁人,這是真要在徐策一棵樹上吊死了啊。
傅錦儀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她。
無論她是真的痴情,還是為了攀附榮華,她走出這一步都只能讓傅錦儀感到悲涼。既然徐家上下都將徐策視作仇敵,那薛姨娘又為何要將唯一的侄女嫁給徐策呢?
很顯然,薛巧慧只是薛家推出的又一個犧牲品。徐家和薛家畏懼徐策的權勢,派出薛巧慧只是一種監視和誘惑,和兩軍交戰的美人計沒有任何區別。
只是,跪在地上的薛巧慧可不這麼想。
她滿眼光芒閃爍,面頰燦若桃花,砰砰砰地給李氏磕了三個響頭,一瞧就是千恩萬謝的模樣。李氏笑看著她,朝傅錦儀道:「孫媳婦,你應是認得她的,她可不是什麼庶民的女兒,而是出身薛家的大小姐!你瞧,這麼一個身份不俗、容貌出挑的妾室,天底下可尋不到第二個了。你是大房的正室,今日我就把她交給你了。等她日後生了子嗣,抱養到你膝下,也一樣是你的親生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