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床頭打架床尾和
那邊小蓉按著傅家拿回來的方子熬了葯,傅錦儀領著人一同送去書房。這會兒徐策卻已經睡下了,傅錦儀不忍心吵著他,小心地將兩個瓷罐子用厚厚的棉絮裝在食盒裡頭,等他睡醒了吃。
而當徐策艱難地咳嗽著爬起來的時候,就瞧見桌上的一個碩大的食盒,打開了裡頭又是石膏又是棉絮,罐子還是燙熱的。隨從們將兩個罐子都打開,血燕和蓮葉的香氣撲鼻而來,四周人聞著都開始咽口水了。
徐策自然也不例外,忙盛了一碗來吃。他一是連著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二是這血燕的確煮得好,吃了兩口道:「怎麼覺著比往日里煮的都入味些?」
邊上機靈的小廝就笑道:「可不是,這是咱們少奶奶親手熬的,裡頭加的薄荷和蓮葉也是急急地去水塘里新摘的,自然不一般。」又道:「大少奶奶還託人問話,問您中午要吃什麼。」
徐策聽著就呆住了。
他當年求娶傅錦儀的時候,對方是不大願意的,還鬧了不少彆扭。後來兩人共患難,在宗人府那件大案上他自請辭官保住了傅錦儀一條命,這才得到了她的心……只是很快兩人就成了婚,婚後偏偏又撞上城防營里百年不遇的爛攤子,他在外焦頭爛額,不免忽視了嬌妻。這一路下來,傅錦儀便是想照顧他、體貼他,似乎都沒有機會。
傅錦儀對他不是沒有真心,否則也不會孤身出府闖進蕭家,給他偷來那個盒子……只是在他的腦子裡,刀頭舔血的不該是女人去乾的,女人就該體貼入微,照顧好他的后宅就夠了。
而現在,看著眼前精緻的葯膳,徐策不得不承認傅錦儀做到了一個妻子的本分,甚至做得很好……他不知道他還能挑剔什麼。
話說,他的這個年幼的妻子,其實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輩吧?
徐策的神色有些暗淡了,他已經開始後悔兩天之前自己說出的話……他那時候就是慌了手腳了,滿腦子都是傅錦儀被蕭家砍得渾身是血的模樣,整個人都失了理智……如今再想起來,他似乎真不該說那麼重的話!
徐策低頭舀了一大口在嘴裡,血燕的鮮嫩入口即化,卻讓他陷入了沉思。
「將軍,大少奶奶派過來的人還等著呢,問您中午吃什麼。」那隨從催促道。
徐策尋思了半晌,道:「也不必費心侍弄什麼……就吃粳米羹吧。」
他不過隨口一說,想著一碗粥而已,不費什麼事。結果中午的時候傅錦儀親自過來了,將手裡的罐子一打開,只見裡頭是熬得細膩的粳米,夾著黑豆、紅豆、核桃、蓮子等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堅果,香氣額外誘人。
彼時徐策早上吃了她送的葯,竟是有些奇效,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他驚訝道:「不過是一碗粥,你這是折騰地什麼?」
傅錦儀瞧他有了起色,心裡便鬆了下來,道:「又沒有旁的事情,這樣的粥我還是剛學,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頓了頓又道:「你這病需要清熱解毒,我聽說荷葉上的露水能解毒,便和下頭的人一道去采了一罐子,拿來煮粥。只是這露水是寒涼之物,你先吃一口試試,若不好就別吃了。」
這話可令徐策更加驚愕了:「你說什麼?這麼一大罐子都是你拿著露水煮的?」
這可得采多少時候啊!
「你瞧你,好生吃你的就是了,何必大驚小怪。」傅錦儀給他盛了一碗道:「不過是一碗粥,你是我的丈夫,你病成這樣我給你費些心思又怎地了,不都是應該的么。」
徐策說不出話了,他其實是不高興的——一想起來傅錦儀竟頂著個毒太陽,一上午地采滿了一大罐子露水,他就覺著這死丫頭也太喜歡折騰自個兒了吧。再說了,這種活兒讓下人去做就是了,何必自己來……
若是往日他這會兒就該訓她兩句了,可如今心裡綳著那三根弦,硬是把話都吞了下去。他低頭大口地吃著,荷葉的鮮美直直鑽進喉嚨里,忍不住道:「你何時練了一手好廚藝,我這個做夫君的都不知道。」
這話說得既平和又透著幾分曖昧,傅錦儀忍不住心頭一軟,露了個笑道:「我在娘家的時候,姊妹們都要學煮食的,只是我學得不精進。我嫁過來之後,看你一忙起來就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就想著多學兩手。」頓了頓道:「也不是為著你,我自個兒常日無聊,又沒有別的事情做。」
徐策聽著就想笑,暗道:還嘴硬呢,還常日無聊。
心裡卻透出一股子甜意。
傅錦儀今日能費這麼大心思侍弄,蓋是因著清早的時候徐策病得虛弱,說話又和軟,讓她頗有些吃驚。她回去后就尋思:這黑臉大漢難道氣消了?竟難得沒沖她發火!或許是病入膏肓,病得連話都說不爽利了?一想到后一種可能,她心裡就揪了起來。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好生照料自己的丈夫,就使勁渾身解數準備了這一罐子粥。送過來的時候她心裡還忐忑——若是徐策是因病才軟了的,一旦他好起來,可不又得對自己大呼小叫!結果來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徐策病情好轉,身上也有了力氣,倒沒對自己抽風。
不單沒抽風,還刻意誇自己的廚藝……
誰都喜歡聽好話,此時坐著的傅錦儀,心裡的火氣都消了。
她靜靜地看著徐策吃完了,笑道:「再給你來一碗?還是吃幾個梨子潤潤喉?」一邊從食盒的另一側拿了五個梨子出來。
徐策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梨,咬一口,滿嘴的清甜多汁。他吃得爽快,不禁笑道:「這是哪兒摘的?瞧著像府里莊子上運過來的梨,不過是經了你的手,倒比從前更好吃。明兒再多送一些過來吧。」
聽聽這變著法兒夸人的話,傅錦儀想不臉紅都不行。她撇撇嘴笑道:「吃你的吧,何時學著油嘴滑舌了,我這個做娘子的也不知道呢。」
兩人一個吃一個看,都把兩日前的不愉快拋到了九霄雲外。傅錦儀覷著對方的臉色,終於大著膽子道:「我今日過來也是想和你說正經事……那個小盒子里的東西你讓人打開了吧?可有什麼?」
此時的氣氛原本是極好的,夫妻兩個舉案齊眉,歲月靜好。傅錦儀願是不該提這樣找茬的話題的,然而她還是沒忍住。
她在來之前就想好了——她必須抓住一個最合適的機會提起那個盒子!她想試試,自己能不能一鼓作氣扭轉自己在徐策心裡的地位!
她身為女子,卻插手了城防營的事情,果然下場並不好看,她和丈夫大吵了一架……然而,她不甘心啊!
她不甘心永遠做一個丈夫身後的花瓶,等著丈夫的庇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若如今是太平盛世也就罷了,偏偏她的丈夫深陷黨爭旋渦,日子過得水深火熱。在這種情況下,難道她還要坐視不理,整日插花品茗談笑風生么?
她想要試試,她想要告訴徐策——或許我傅錦儀,不比你養的那些門客和謀士們差多少。你必須明白,我是你的助力,不是你的累贅。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然而很不幸,她清楚地看到,徐策的臉色緩慢地僵住了。
徐策先是放下了勺子,隨後滿面煩悶地扶著額頭。
他想起了那一日的提心弔膽,他等了許久都不見傅錦儀的人影的時候,他的內心簡直是絕望的。
腦子裡又開始浮現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場景,蕭家扣了傅錦儀威脅他,而等他趕過去的時候蕭家卻不守信用,地上躺著的只有死了的傅錦儀……
徐策猛地抓住了傅錦儀的手腕,似乎想要確認眼前這人還活著。
傅錦儀可是被嚇了一跳。她提起這個話題本就忐忑,結果對方反應這麼激烈。她縮著身子往後退,訥訥道:「徐策,你,你又怎麼了……」
徐策:我怎麼了,我差點被你嚇死!
他這會兒真想破口大罵,好在他再次成功地忍住了。他嘆一口氣道:「那盒子裡頭都是些要命的東西……想來蕭雲天將它視作性命一般,竟就叫你給拿了來。這樣的東西落到我們手裡,蕭家就完了。既然橫豎都是死,你覺著蕭家會放過你?若是你當時在蕭家被抓,怕是我舍了一切都換不回你了,你能明白嗎?」
傅錦儀聽著就愣了。
她不顧自己的生死,闖進蕭家的書房裡搜索證物……她是再一次惡狠狠地捅了蕭雲天一刀,但這一次,她不是為了前世的仇怨,而是為了眼前的這個活生生的男人。
她只是為了救自己的丈夫,為了城防營里的大案。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腦子裡似乎已經沒有了蕭雲天的身影,那麼深如血海的仇恨,如今卻也不必在意了……因為她已經得到新生,她的丈夫是天底下最愛她的人。
「這……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么……」她的臉色有些尷尬:「瞧你一個大男人,倒比我更膽小,至於嚇成這個樣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