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侮辱
家裡人都應下了,傅錦儀跪在傅守仁身後,雙手合十許了一個願望——讓傅德曦的病儘快痊癒。
幾人許了願又進裡間敬香,傅老太太和幾位大戶的夫人都是念佛的,自然流連忘返。眾人不過跪了半個時辰,前頭又進來一個矮胖尼姑,打了佛號道:「前頭齋飯擺上了,還請幾位施主移步吧。」
這還不到點呢,這麼快就擺飯?大家互相看著,好在有那時常進宮拜見的命婦站出來道:「咱們快過去吧,皇家的齋飯不比別處,太後娘娘幾位正主兒來之前,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要先過去整飭。」
眾人這才恍然,在皇室跟前用膳可不得好生整飭。一般這種時候都會有不少宮人事先過來,給大家安排席位,檢視每一個人的穿戴是否妥帖,並提點一些叩拜的禮數。這自然要花不少時間。
大家連忙都跟上了那個矮胖尼姑,心裡則越發小心了,都想道:宮裡的規矩果然嚴厲,先是不讓大家進寶華殿叨擾太后,還給趕到了別的廟宇里去拜菩薩;后要用齋飯了,又要提前召集過去預備著,以防覲見的時候出岔子。傅錦儀從前是做過侯夫人的,對宮中禮數並不陌生,只是她的幼弟傅德明和三房夫婦兩個就嚇得手腳抖起來了。
好在很快就到了寶華殿前堂。只見裡頭已經站了不少人影了,一些皇親貴胄們的面孔也瞧見了,想是剛被人從寶華殿請出來的。人雖然多,卻不聞一絲雜亂,幾個華冠麗服的宮女正給眾人一一指派席位。
傅家眾人也不敢說話了。很快有一位長了年歲的宮女匆匆上前,指了後頭偏側的兩桌席位給傅家人。
今日祈福的人里不乏王公貴族,傅家能坐在堂里已經算不錯,還有那些不如傅家的,不得不把席位擺在堂外的院子里頂著日頭坐。傅老太太自然沒有異議,剛坐下,那年長宮女兜了一圈又回來,臉上帶著笑道:「是傅家的老太君么?」
宮裡人在臣子面前大多倨傲,這宮女年紀不小,約莫還是個體面的女官。傅家眾人見她笑臉迎人,都覺得稀罕。只聽那宮女道:「是前頭的武安侯府請您過去呢。」
哦,原來是武安侯派人來請的。傅老夫人瞭然,旁邊坐著的另外幾戶人家則露出艷羨的神色。
唉,看看人家,攀上了高門的女婿,竟還能坐到前頭的席位上去……他們只能按著自家的官位爵位縮在這種偏僻的犄角旮旯。
傅守仁心裡自然得意,只是外頭不顯。他扶著母親隨宮人往前頭走,果然瞧見了蕭雲天夫婦坐在前頭第三排的席位上。傅家眾人快步上前,傅妙儀忙迎上來了,福禮道:「祖母、父親!快坐下吧。」
傅妙儀穿著一身藏青色的二品誥命朝服,一頭青絲綰成元寶髻,上插著宮中御賜的沉重的金簪,面上脂粉極厚。打眼一看,這侯夫人的威勢倒真是名不虛傳地,也是長了娘家傅家的臉面;但等走近了,眾人仔細一瞧,卻發覺她身子骨竟比幾月之前瘦了許多,原本嫵媚圓潤的鵝蛋臉都成了錐子臉。
這種變化,讓傅老太太和傅守仁幾個瞧著,都是一驚。
傅家人已經許久沒見著傅妙儀了。
前些日子傅府里出了傅德曦被投毒的大事,後來更是把傅欣儀和謝氏都牽扯進去了,但即便如此,傅妙儀也沒能回娘家一趟——在潘玉兒被毒打趕出侯府後,她的日子其實並沒有好起來。
她除掉了一個潘玉兒,本以為可以慢慢地哄著蕭雲天回心轉意,再討好婆婆苗氏拿回中饋來。只是——靶場里發生的那件事,根本就沒那麼容易平息下去!
原來,蕭雲天因名聲受損,在官場上頗為不順。就在兩個月之前,蕭雲天在兵部的兩個同僚與他不合已久,抓著他名聲壞了的把柄,向聖上彈劾他心胸狹隘、排擠異黨。話說這兩個同僚也是人才,能把蕭雲天「氣量狹小」的惡名上綱上線成了「排擠異黨」。這心眼小的人肯定會排擠人呀,這本沒什麼,無非是個惡名聲。但排擠異黨的下一句是啥?是拉攏同黨啊!
這兩個詞合在一塊,那就是黨同伐異嘍!聖上最忌諱臣子這樣做,看了那兩人的奏摺后,不論信不信,心裡先沉了一下子。此後兩日,聖上也沒提這一茬,看似是把摺子壓下了,實際上卻開始找些政績不佳、辦事不力等等錯處來斥責蕭雲天。
蕭雲天也算清醒,立即請他姑姑蕭妃幫著吹吹枕頭風。蕭妃為了這事兒,跑前跑后地哄著聖上,又拿出了那兩個同僚此前和蕭雲天結怨的證據,聖上這才放過了他。只是,雖放過去了,聖上心裡卻對蕭雲天記了個號,對蕭家這幾年的動作也開始警惕起來了。
蕭雲天吃了這麼大一個虧,除了對他那兩個同僚恨得咬牙切齒外,回頭自然又把火發到了傅妙儀身上。這件事情傳到苗氏耳朵里后,苗氏一個鄉野村婦自然不懂朝堂大事,她只知道千錯萬錯都是傅妙儀的錯!苗氏心裡恨吶,傅妙儀這個女人不說給他們蕭家做出了什麼功勞,竟還給家裡惹出這樣的禍,耽擱了蕭雲天的仕途!
苗氏從村婦變成老太君,她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呀!她看似愚蠢無知,卻也明白——天大地大,大不過家裡男人的官位!她今天享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丈夫和兒子有官爵在身!傅妙儀害了蕭雲天的仕途,那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苗氏本就狠毒苛刻、平日沒事兒還要找事的人,如今真動了大怒,可不得了。前頭潘玉兒受家法被毒打還沒過兩日,苗氏便又對傅妙儀動了家法。她原本想賞傅妙儀二十個板子,只是前頭傅妙儀被蕭雲天打狠了,腰上的舊傷有些嚴重,郎中說再打的話怕是會傷及性命。苗氏還不想傳出打死兒媳的惡名,便想了另一個法子。
那時候正值盛夏時節,她命傅妙儀跪在她院子的門檻外頭,兩隻膝蓋下頭墊著房頂上揭下來的瓦片。傅妙儀頭頂烈日,膝蓋上的瓦片既咯得骨頭鑽心地疼,又被烈日炙烤地炭火一般。傅妙儀就這麼跪了兩天兩夜,在日頭底下暈厥了三次,都用冷水潑醒了接著跪。等跪完了,她的兩條腿差點廢掉,請的郎中說日後要落下一輩子的病根了。
而潘玉兒交出來的中饋,自然也沒落到她手裡去,苗氏乾脆自己拿來管家。尋常大戶里都不會是婆婆管家的,這個差事雖然風光,但並不輕鬆啊,需要勞心勞力。苗氏倒好,她不識字,外頭鋪子賬本看不懂、裡頭丫鬟月錢不會算,乾脆隨心所欲,亂來一氣。於是,苗氏打理家事兩個月,武安侯府外頭的鋪子莊子都虧了不少。
傅妙儀在侯府受盡了折磨和屈辱,哪裡能回娘家?又哪裡有心去管謝氏的爛攤子?甚至……苗氏對她動用這麼殘酷的家法的事情,她都不敢給娘家報信……
這兩個月里,膝蓋的傷痛日夜折磨她,中饋不知何時能回來,蕭雲天也待她不好,不准她出佛堂。也就今日要來拜見皇室,不得不帶她出來撐場子。
傅妙儀消瘦的模樣,自然令傅老夫人心驚。只是前頭那一次傅老太太險些摔倒,就是傅妙儀無意間闖的禍,傅老夫人因此寵上了小孫女傅錦儀,對傅妙儀已經不如先前喜愛了。而四周人都是小心謹慎的模樣,顯然此時不方便說話,她便靜默地坐了下來,並未多問一句。
傅老太太不問,其餘的人更不敢問。大家一一入座,四周都是或熟悉或陌生的高門貴胄,不免讓人心生緊張,無暇旁騖。
武安侯蕭雲天也站起來朝傅老太太行了禮,苗氏對傅老太太只是點頭致意。只是下一瞬,苗氏的目光就定在了正立在傅老太太身邊的傅妙儀,一雙眸子冷冷地挖了她一眼。
傅妙儀嚇得渾身一抖,連忙小步至苗氏跟前。苗氏慵懶地坐著,道:「這明覺寺地方真大,我走得腳疼。」
傅妙儀猶豫了一瞬,隨後,她在苗氏跟前跪了下來,開始給她揉腳。
傅家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媳婦在家裡伺候婆婆是天經地義的,可到了外頭,竟也說跪下就跪下了?
而更讓她們吃驚的還在後頭。
傅妙儀前頭雙膝受了家法,舊傷未愈,此時跪著給苗氏捏腳簡直是又一重酷刑。她疼得滿臉慘白,根本就使不上勁,捏了十來下,那苗氏冷道:「早上沒吃飯么?」說著一腳踢到了傅妙儀臉上。
傅妙儀一個趔趄,卻不敢起來,繼續跪著給她用力地捏。
不僅是傅家眾人看得驚奇,四周另外幾個高門大戶也都興緻勃勃地看了過來。有人低低笑道:「這太夫人真夠厲害的,在外頭也不忘了教訓媳婦!」還有人鄙夷道:「太夫人是她的婆母,婆母不高興,一定是她這媳婦做得不對!聽說啊,這武安侯夫人當初是急匆匆地嫁過去的,三書六禮都沒走完……估摸是個狐狸精,不討長輩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