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做好斷子絕孫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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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歡顏唇角的笑容淺淡,燈影下,透著迷離的光暈,罩在她麵上的明明是一層柔和的外衣,可是看在眼睛裏,卻是那層光暈背後女子睥睨一切的從容和氣魄。
北宮烈的目光從她麵上移開,不經意的一掃,卻是瞥見她手邊榻上放著的花繃子,上麵一株含苞待放的秋海棠隻繡到一半,素絹之上染了一點血跡觸目驚心。
北宮烈微微失神了一瞬,這才恍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兩次進到這間屋子裏都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他並沒有答展歡顏的話,目光飛快的在屋子裏掃視一圈。
展歡顏的屋子布置的很簡潔,沒有太多名貴的擺設,一眼看去,還是立在外屋牆角的一個小書架最為醒目。
“看來你的日子是真過的清閑的很。”北宮烈突然開口,看似不經意,目光帶了幾分探尋意味的往她麵上微微一掃。
他棄了那盤棋不管,起身在屋子裏踱了兩步,最後在那個書架前站定,隨意的取過一本遊記在手裏翻了翻,調侃道,“別人家的姑娘這個時候不都該是忙著繡嫁妝的嗎?你還有心思看這些?”
展歡顏正在收拾棋子的動作一滯,抬頭朝他看去。
北宮烈斜睨過來,兩個人的視線相觸,展歡顏便是微微一笑,也自那榻上起身,莞爾笑道,“那些東西,橫豎我也用不著,何必浪費時間?”
北宮烈皺眉。
宮裏哪怕是北宮雪洛這會兒都在由女紅師傅教導著學習刺繡,可是縱觀展歡顏的這間屋子,他兩度進來,卻是連一根紅絲線都不曾見到。
展歡顏也沒太在意他的反應,隻就徑自說道:“旁的事情姑且都放在一邊不提,隻就這一次,江氏也必定是要為了展歡雪的事情恨上了我,陛下覺得她還會叫臣女順利的嫁出去嗎?”
展歡雪廢了,江氏是一定也不會叫她得了好的。
若說之前彼此之間都還維持著一個母女的名分在做表麵功夫的話,這一回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北宮烈卻沒想到她走這一步棋的時候竟會是帶了這樣一種決絕的心態,幾乎是本身就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去的。
“看來你是早就料到會是今日這般的結果?既然是這樣的話,當初你又何必逞能和朕來做這筆買賣?”北宮烈道。
這個年代,於女子而言,也唯有嫁人這一條出路。
其實現在在展家,展歡顏並不僅僅隻是得罪了江氏的關係,如今還壞了單太後和北宮馳的如意算盤,如果單太後真要遷怒,那也是勢必要波及到她的。
之前他當是她隻是個深宅女子,沒有把事情的利害關係想的通透,這會兒才明白……
原來從一開始,展歡顏心裏就把什麽都計較的清楚明白了。
正是因為把一切都分的清清楚楚,所以她還這樣頂風作案?不惜一切?
這個女人,哪裏來的這樣的膽子?竟然敢公開和權傾後宮的單太後對著幹?
“因為在這件事上臣女本身就沒有退路。”展歡顏道,這會兒也不再和他藏著掖著,她也需要北宮烈的援手扶持,所以隻能坦白,“太後娘娘和梁王到底是打的什麽算盤,陛下心裏是再清楚不過的。臣女不過區區一個女子,一條性命值不得幾個錢,可是我卻也不甘於做他們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叫人用完就棄,也更不能拖我外公一家下水。梁王提出的所謂聯姻,本身就不過一場算計罷了,明知如此,我又如何能夠坐以待斃?所以無論如何,他的婚事,我都是不能應的,哪怕是不惜一切不擇手段都好,隻要達到目的就好。”
北宮烈聞言,突然就笑了,“如果隻是要拒婚梁王,想必你早就有了萬全的法子了吧?而和朕之間的這場所謂交易,從頭到尾也不過是為了多給你自己留一條後路。你知道你一旦拒婚,必定就要得罪太後和梁王,所以就自主的送了這樣一個人情給朕,那麽現在……”
北宮烈說著突然頓了一下,墨色渲染的眸子裏有凜冽而強硬的氣勢壓了下來。
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直視她的眼睛。
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在向朕示好,這……是要和朕結盟的意思嗎?”
要推掉北宮馳的婚事,其實隻憑展歡顏自己就可以做到,橫豎她現在就是孑然一身,了不得就是玉石俱焚罷了,可是……她也不想就為了這件事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所以兵行險招,她……利用了北宮烈!
既然北宮烈和北宮馳今生已經注定了要站在敵對的立場上,所謂敵人的敵人……
即使不能作為朋友,至少作為盟友還是可以的,畢竟大家的目標一致。
雖然和北宮烈這樣身份的人耍心機很有點與虎謀皮的意思,可是也誠如之前所言,她展歡顏現在所有的也不過就是自己的這一條命,沒什麽好怕的。
北宮烈的目光俯視下來,帶了很強的壓迫感。
“做陛下的盟友,臣女自知不夠資格。”展歡顏硬著頭皮對上他的視線,咬著嘴唇道,“隻是希望陛下信守承諾,看在臣女曾經為您盡過一份心力的份上,在適當的時候也幫扶臣女一把。陛下是九五之尊,萬民之主,當是不會於我這樣一個小女子麵前失信吧?”
和北宮烈講條件,她的確是不夠資格,可是對方堂堂的一國之君,又豈有叫她這樣一個小女子白白出力的道理?
北宮烈如何不懂她言辭之間所用的都是激將法。
許是頭次遇到這樣狡詐又膽大包天的女人,他心裏倒也不覺得氣,隻是近距離的看著她故作鎮定的麵孔道:“說說看,你要朕如何幫你?”
展歡顏本來想要退後一步避開他手下的鉗製,可是奈何他的力氣太大,又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便也隻能強行與他對視。
“臣女患有隱疾!”深吸一口氣,展歡顏道。
北宮馳的眉尾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當不會說是被你妹妹牽累也染了疫病了吧?這個病,要裝起來,你可不像?”
最主要的是以單太後和北宮馳的精明,根本就不會相信,一查就知道了。
“當然不是。”展歡顏道,在他的逼視之下幾乎無所遁形,她用力的攥著自己的拳頭強迫自己冷靜,為了避免壓迫,便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道:“前些天我們府裏還出了一些事,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女被人下毒暗害,如今雖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卻留了隱患。”
北宮烈的目光沉了沉,不動聲色的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若不是見她神色鎮定,大約還真會以為她是著了別人的道兒了。
他的唇角勾了勾,隻是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展歡顏的眸光微冷,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內宅婦人的手段,想來陛下也許並不熟悉,可是如果梁王他一定要娶臣女的話,那麽隻怕他就首先要做好斷子絕孫的準備了。”
北宮烈的心頭微微一震,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氣。
展歡顏借著他失神的空當從他的鉗製之下逃脫,退後一步。
她走到旁邊,麵目清冷的看著遠處窗外的夜色道:“這個消息已經有人去透露給江氏知道了,想必她也會十分的驚喜。”
自從聽古大夫說展歡雪患有隱疾的時候展歡顏的心裏就已經打定了這個主意,她不在乎名聲不名聲,索性就把展歡雪那病挪到自己身上來用一用。
皇親貴胄之家,曆來都最為重視子嗣一說,就算北宮馳隻是暫時要拿她來做一塊墊腳石,也就算他可以頂住外界壓力就是要娶一個無法替他孕育子嗣的正妃,可是有了這樣的由頭在外,隻要北宮烈打著先帝的旗號給一句話,那麽單太後母子就萬也沒有抗旨不尊的道理,她可以拿孝道來壓製北宮烈,但是卻不能違逆先帝和皇室列祖列宗的權威。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什麽理由更大的過這一個。
所以展歡雪那裏的事情剛剛了斷,展歡顏便馬上借由古大夫的路子把自己患了隱疾並且可能終身無法受孕的消息透露給江氏知道。
如今江氏正在氣頭上,又是恨她最厲害的時候,為了報複,肯定第一時間就要把這個消息散出去。
這會兒隻怕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瞞下都來不及了。
可是這一招釜底抽薪,卻也相當於把她的終身都搭進去了。
這個女人出手,當真是果斷狠絕,半分退路也不給自己留。
北宮烈負手而立,神色複雜的看著燈影下女子冷硬而堅定的側臉,半晌才微微歎了口氣道:“值得嗎?”
說著也不等展歡顏回答又重複問道,“這樣做真的值得嗎?這個消息一經傳出,不說是梁王那裏,就連這京城之地稍有名望的人家都會對你敬而遠之,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使出來,你當真覺得值得?”
不僅如此,一個婚事受阻的女子,對家族而言也將會淪為一枚無用的棄子,隻怕從今爾後展歡顏在展家的地位也要受到極大的威脅。
“不值嗎?”展歡顏反問,“與其要將命運盡數交代到別人的手裏任人拿捏,至少現在,臣女還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以及日後將要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即使再艱難,這一生,她都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的命運,就隻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一定要走出一條完全屬於她自己的路。
與性命和自由比起來,嫁不嫁人有什麽關係?
北宮烈聽著,心中便是逐漸了然:“其實……從一開始你對展家也都一並沒抱什麽指望吧?”
展歡顏抿著唇角,微微垂下眼睛。
這個問題,她不想回答,隻是默認罷了。
薄涼的祖母,無情的父親,甚至於她母親的死都有可能是他們一手促成,要她對他們還能如何的抱有指望?
這世間,最傷人的,莫過於骨肉相殘以及親人的背叛。
可是這樣的出身,是她自己選擇不了的,既然無法選擇,那便就隻有接受了。
展歡顏甩甩頭,把這些不快統統拋諸腦後。
她重新抬頭對上北宮烈的視線,露出一個笑容道:“陛下答應臣女的事,一定莫要食言,臣女就指著陛下金口玉言替我解圍了。”
這一笑,刻意的燦爛些許,卻總是欠著些真情流露。
不過隻是強顏歡笑罷了。
北宮烈的麵目清冷,靜默的看著她,半晌,他開口:“相信朕嗎?”
展歡顏一愣,一時之間竟是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隻是怔怔的看著他。
北宮烈舉步過來,站在她麵前,高大的身影壓下來,背著光,展歡顏更能感覺到他膚色上麵異於常人的那一抹蒼白,以前不覺得,這個時候才猛地發現,這男人一貫凜冽高傲的神情之中竟是隱藏了一些難以察覺的脆弱的疲憊。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仰著頭回望。
然後北宮烈便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緩緩傾身啄了她的唇。
展歡顏的腦中一空,突然想起上一次被他強吻的事情,心裏一慌就本能的想要後退,可是下一刻他的唇落下來的時候卻沒有像她預想之中的激烈,輕柔的碰觸,廝磨繾綣,竟是破天荒的帶了點纏綿悱惻的味道。
一個吻,輕柔的在彼此的唇瓣上化開,陌生的氣息,雖然叫人覺得惶恐不安,卻又似乎……
是帶了那一丁點兒叫人迷戀的溫暖。
展歡顏的心裏有些發抖,她已經不記得是有多久了,她已經許久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從前世落水身亡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一直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在那池水裏被封凍了起來,再沒有因為誰而再重新溫熱幾分。
哪怕是對她那麽好的裴雲英,她對他,亦不過隻是感激罷了,從沒有想過要去依靠或者取暖。
可是這一刻,在這個曾經和她敵對了一輩子的男人麵前,她的心裏突然會有一種莫名的悸動,似乎是……
同病相憐麽?
展歡顏也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生出這樣荒唐的想法來,可是那一刻,就是心底柔軟潮濕的一塌糊塗。
這一個吻,沒有摻雜任何欲望,可是就是溫暖熨帖的有些莫名其妙。
北宮烈的唇如鴻羽過隙,不過是輕輕的在她唇瓣上一觸,原來是已經做好了她會抽身而退的準備,可是卻意外發現她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迷蒙的愣在那裏,沒有回避。
女子的眼波迷離,看似很近,又確乎是離的很遠,懵懵懂懂的模樣仿似是一朵開在雲霧峭壁上的花。
北宮烈的心頭微微一動,已經退開寸許的唇便再次貼了上去,一隻手壓到她的背後,並沒有用多的力氣困鎖,再次輕柔而溫和的吻住她的唇。
女子的味道,一如他記憶中一度流連的那般美好。
他覺得展歡顏是在走神,雖然心裏略有不滿,但又似乎情形,便刻意放柔和了動作,像是怕會驚醒她而壞了這一刻的氣氛一樣。
展歡顏的身子被他圈在懷中,自是感覺到了他得寸進尺的舉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並沒有排斥,隻是緩緩的閉了眼,放縱自己在一點微弱的暖意裏沉淪。
隻是在最後,當北宮烈想要頂開她齒關的時候她才猛地驚醒,推開他,後退一步。
她垂了眼睛,就仿佛方才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心虛的厲害。
唇齒之間還彌漫著她的味道,北宮烈一時微愣,越發覺得自己看不懂她。
“你……”他遲疑著開口。
展歡顏卻是已經飛快的收拾了散亂不堪的情緒抬頭對上他的視線,若無其事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您的話,臣女自然是信得過的。”
言罷,又指了指外麵夜色濃鬱的天空道,“時候很晚了,陛下若是沒有別的事的話,是不是可以請您先行離開?”
這是個逐客令,雖然委婉,卻是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言罷,展歡顏又自顧垂下頭去。
她的麵目平和溫婉,帶著一如往常那般的溫和從容,仿佛看不到任何內裏的情緒一般。
北宮烈看著她掩映在燈火下的輪廓,隻覺得她的影像分外鮮明,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細看之下又總會叫人覺得朦朧,遲疑著開口剛要說些什麽,外麵便聽見巧玉焦急的拍門聲:“大小姐,您還沒睡呢吧?”
展歡顏皺眉,扭頭朝北宮烈看去。
北宮烈的手抬到一半,這會兒卻是不得不暫時壓下話茬。
展歡顏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會生事,於是也不管他,很放心的直接轉身去開門。
“什麽事?”展歡顏開了門。
巧玉因為拍門拍的太過用力,一下子就撲了進來。
展歡顏再回頭的時候,屋子裏那人已經再度憑空消失,如果不是棋盤上還留有半幅殘局,她當真還會以為其實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過自己的臆想,這裏什麽人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