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赤手空拳
清冷的女聲在這個片空曠的空間引起迴音,上一刻還在暢叫揚疾的聲音彷佛被接下了停止鍵般徒然消失,一片死寂。
她身旁的人用一種異樣又幸災樂禍的眼光審視她,就連拳王也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向她看過去。
那名主持人的笑容僵住了,用不屑的目光打量著唐於奈:「小妹妹,你不想看的話可以離開。」
黑髮女孩冷笑一聲:「我只是為你們感到羞恥。」
主持人的臉色頓時極奇難看,他憤怒的眼神彷佛要吃掉唐於奈,尖銳的聲線響起:「那麼你要代替那個變種人嗎?勇敢的女孩?」
「好。」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他們目光藐視,彷佛在看一個笑話。而大部份人也的確覺得這是一個笑話,這個看起來腰還沒有拳王手臂粗的亞洲姑娘說要挑戰他?真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哈!我聽到了什麼?一個小女孩要挑戰拳王?」
「小姑娘回家找爸媽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唐於奈在一片嘲笑及議論下仍然面不改色,黑眸沉隱如盤石,淡淡的道:「怎麼了,不敢?」
主持人不怒反笑:「沒有人會想看不用打就知道勝負的比賽。」
唐於奈沒有回答,她解開包裹著武/士/刀的黑布,右手握上了刀柄。
她瞥了一眼那主持人,下一刻,疾如閃電!
所有人都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女孩化作一道殘影,瞬間移動了五六米,所經之處掀起一陣微風,當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銳寒的刀鋒已經架在主持人的脖子之上!
好快!
上一秒還在囂張跋扈的主持人閉上了嘴,冒著冷汗雙腿發軟,生怕女孩一個手震,他的脖子就不保了。同時,附近幾個手下如同驚弓之鳥般拔出手/槍,指著黑髮女孩,氣氛一瞬就緊張起來。
唐於奈湊近他,冷漠又危險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使人不寒而慄:「誰勝誰負,可不是你說就算。」
說完她就收起了刀,主持人立即哆嗦著退後了兩三步,旁邊的手下上前圍住他,以防女孩又忽然發起攻擊。
他可是差點就掉了性命。
主持人的眼裡的驚惶還未散去,他咬牙齒切的道:「給她開門!」
手下應聲而行,用鑰匙開鎖,打開了鐵籠的門,唐於奈在眾目睽睽之下,邁著沉著的步伐走了進去。
這時觀眾們有點愣,不敢相信事情居然這樣發展了。
拳王鬆手,男孩從半空墜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脖上的瘀青矚目驚心。
唐於奈對那名小變種人揚了揚下巴,道:「出去吧。」
男孩應聲抬頭,他的眼裡儘是難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在他瀕死的時候,真的有人站了出來,縱使那個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他看著唐於奈的眼神就像一個遇溺之人在看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內心掙扎了一會,當他對上了女孩的目光時,黑眸里的從容自若安撫了他倉促不安的心,最後他一路踉蹌的逃出了鐵籠。
拳王暴戾的眼睛直視唐於奈,目光中帶著不屑。他戰勝過很多對手,當中不乏身型比他高大、力氣比他強的,而每次存活到最後的,都是他。即使他目睹到那女孩是如何把刀架在主持人的脖子上,他仍然認為自己不可能輸,兩者之間力量和經驗差距可不是單靠速度就能夠彌補。
「勇敢和愚蠢只差一線,我希望你不會是後者。」
「自然不是。」
「呯」的一聲,鐵門關上,彷佛是宣布死亡的聲音。
兩人隔空對視,虎背熊腰的男人的體型幾乎是唐於奈的三倍,她纖細的手臂在男人的眼內跟一對木筷子並無太大分別。
下一秒,唐於奈竟放下了她的武/士/刀!
拳王蹙眉:「你不用你的刀?」
唐於奈笑了,她臉上的傲氣特別耀眼,意氣自如的眼神是對自己實力的信心。
「你赤手空拳,我為何要拿武器?」
——她要用拳頭跟拳王打?!
群眾看向唐於奈的視線裡帶上了戲謔,有些人更搖了搖頭,這小姑娘在找死,她的自信在其他人的角度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恐怕不出一個回合,就會被抬下來吧。
正如拳王所想的那樣,就算她露的一手嚇到了其他人,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有了跟拳王叫板的資格。
小變種人在籠子外面,憂心仲仲的看著裡面的唐於奈,他面色發白的握緊拳頭,默默的為女孩祈禱——她是他唯一的希望。
拳王似乎被她逗笑了,他一把脫下手上的拳套,扔到一旁:「現在看來,你的確是愚蠢。」
唐於奈不語,但是她泰然的神情已經表露出她的決心。
當然,她沒有笨到捨棄自己所擅長的刀法,毫無裝備的去跟一個以打拳為職業的人肉拼。她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出於有足夠的底氣。
還有什麼比在對方所擅長的領域中打敗對方更暢快的事情?
唐於奈的手動了動,默默的為自己加持了兩張牌。
狂暴:提升力量,有效時間三十分鐘。
風神的庇佑:提升速度,有效時間三十分鐘。
唐於奈右腳一踏,率先進攻!
在唐於奈衝過去的那一刻,拳至就收起了臉上的輕視,取而代之的是忌憚!
他能感受到女孩那看似纖弱的拳頭裡蘊藏著多麼可怕的力量,雖然還比不上他自己但也相差無幾了!
而且她的速度非常快,可以說是與風同行,比剛剛拔刀的那一下快了兩倍不止,她只用了一個箭步,風馳電掣的拳頭就到達了男人的眼前!
拳王多年鍛鍊出來的敏銳直覺讓他在一瞬間感到殺意,只來得及用雙臂擋在身前,恰好格擋了唐於奈的攻擊!
那一拳的力道之大讓拳王的手臂都隱隱發疼,驚愕之色湧上了他的臉。
那樣瘦削的身軀,怎麼可能有如何強勁的力量?
然而,這剛勁有力一拳卻沒有對他造成實質的傷害,反而激發了他的血性,他猙獰一笑,以比唐於奈有過之而不及的力量反擊!
雖然唐於奈的力量增強了,但她的身體可沒有被強化,要是硬接了這拳,恐怕得骨折。
她敏捷的避開,轉而向拳王的下盤進攻。
外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說好的秒殺呢?說好的看笑話呢?
鐵籠的兩人猶如兩隻野獸在撕殺,用著最原始也最野蠻的方式決鬥,拳拳到肉,力量碰撞的悶響讓人聽得頭皮發麻!
如果說拳王是一隻黑熊,那麼唐於奈就是一隻狼,她的體型也許有所不足,但是她健敏的身姿讓對方的攻擊大多都落空了,而且能抓住空隙反撲!
拳王的身體素質幾乎到達了人類的巔峰,唐於奈捱了兩三拳就覺得骨頭都要散了,手臂上出現大片紅印,只是腎上腺數的增長讓她暫時忘卻了痛楚。
但是她樂此不疲。
一隻偽裝成家犬多年的猛獸始終露出了牠原來的面目,時間並不能磨滅牠的獸獸性,唯有戰鬥,才能喚醒牠骨子裡的殘暴,現出利爪和獠牙。
拳王硬接了唐於奈的一擊,為的就是接近她,然後反手以手肘撞撃她的眼角!
唐於奈吃痛的後退了兩三步,她感到自己的頭骨彷佛要撕裂開,眼角傳來火辣辣痛楚,她肯定那裡絕對腫了。
這一撃卻點燃起了她的戰火,她抬眼,平時淡漠的黑眸此時竟充滿了血絲,閃爍著暴虐的血光,那張布滿汗和傷痕的臉顯得狼狽,束起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了,幾縷黑絲黏在臉上。
然而對面的拳王的狀況也不好得去哪,唐於奈那不要命的攻擊方式讓他吃了不少虧,他不得不收起所有的睥睨,以百分百的實力認真對待。對拳王來說,唐於奈已經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對手。
那些觀眾更是鴉雀無聲,他們之中不乏經常來看黑/拳的人,所有十分清楚拳王擁有怎麼樣的實力,每個跟他打過的人不是失去意識被抬著出去,就是爬著出去的,他之所以有「拳王」這個稱譽,就是因為他輝煌的戰績。
可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竟然跟一個年輕的女孩打得平分秋色?
無人再敢小覷這位女鬥士。
這時的唐於奈清楚自己陷入了困境,拳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強,她用了兩張牌亦不足以抗衡,假如他被注射了血清,也許並不會遜色於美國隊長。
唐於奈一咬牙,在掩護自己的同時悄悄把手放在口袋上,無聲無色地又用啟動了一張牌。
沙漠:降低目標的移速,有效時間十五分鐘。
效果立即顯著,拳王感到自己的腿彷佛陷入了沙漠之中,舉步艱難。
唐於奈的機會來了,雨點般密集的拳頭落在拳王身上,一時把他逼得狼狽閃避!
她感到她的手好像打在了一塊銅板上,揍的時候也把拳頭弄得生痛,然而她卻越揍越起勁!
「咚!」
拳王沉重的身體與冷涼的地板碰撞,造成小型地震般的細微震動,他困難的掙扎了幾下,卻沒有再站起來。
萬籟俱靜。
人們看了看那倒地不起、一身狼藉的拳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些曾出言嘲諷的人早已噤若寒蟬,看向黑髮女孩的眼神帶上了恐懼。
這是怪物。
唐於奈輕輕的掃了一眼主持人,他立即被嚇得把自己的手下推出去,給她開門。
她拖著一拐一拐的腿,每一步都扯動了傷口,而她神色不變,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走到了男孩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我們走吧。」
小男孩瞧了瞧她疲倦卻軒昂的臉容,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上,生怕弄痛了她。
此時他的心裡,是震撼的。
他堅信,她一定是神派來拯救他的使者。
觀眾自覺的為他們讓出一條通道,遍體鱗傷的女孩牽著瘦小的男孩,在或生畏或懼怕的目光中離開,卻沒人敢上前攔著她。
※
日本,花村。
島田大宅。
腳邊躺著一把弓、露出半個精壯胸膛的黑髮男人像受到了重大打撃般跪地,難以置信的眼神凝望著不遠處那背著一把打刀一把脅差,而且全身被白色盔甲覆蓋著的人。
「只有島田家的人才能控制龍魂,你,到底是誰?」
那人不語,握上綁在腰后的那把脅差的刀柄,一拔刀,下一秒就出現在黑髮男人的眼前,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超出了人類的極限,黑髮男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刀鋒架在男人的脖子上,他仰頭,無所畏懼,死亡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贖罪:「動手,殺了我吧。」
「不,」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收起了刀,他的聲音聽起來像經過了處理,略帶機械化,「我不會讓你如願,你的人生還有目標要成,大哥。」
這話就如在深海里投下一枚核彈,在半藏的內心激起千層浪花。
「不,」臉上留著鬍子的男人站了起來,轉身驚駭的盯著白色盔甲人,語氣半信半疑,「我的弟弟已經死了!」
盔甲人不置可否,他雙手按下脖子上的開關,面甲應聲而解,他伸手取下銀白色的面甲,露出半張臉。
那張臉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看上去剎是恐怖,但是那雙堅毅不撓的眼睛卻目光如炬,這雙眼睛曾經迷茫過、憎恨過,他終究還是接受了這副半人半機械的身體,任何變遷都無法動搖這樣的眼神。
「源氏……」即使他的樣子已經面目全非,半藏還是一眼認出了弟弟。他不敢相信,那個被他誤殺的弟弟竟然沒有死,而且還變成了這副樣子!
半藏心裡充滿種種疑問,他張了張口,卻沒法把複雜的情緒轉達久別重牽逢的弟弟,最終化為了一句話:「你到底怎麼了?」
源氏重新戴上面甲,平心靜氣的拍了拍半藏的肩:「我接受了我的樣子,也原諒了你。」他走到這塊平台的邊緣,腳下是的整個花村的美麗景色,櫻花盛開,粉色花瓣在夜裡隨風飄揚,他回頭:「現在,你必須原諒你自己。」
半藏自嘲道:「就算我原諒我自己,Nana(奈奈)也不會原諒我。」
提到那個名字,源氏不再說話,他俯瞰著這塊他曾經虛度了大片光陰的地方,亦是他們三兄妹一起成長的堡壘。
也許他接受了過去,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記憶中那個笑靨如花的小女孩。
半藏注視著弟弟的背影,目光複雜,低聲道:「這件事,她知道嗎?」
源氏沉吟不語,這時微風吹拂,他腦後的黑色緞帶掀起海浪的弧度。良久,他彷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千均重負的聲音響起:「不,她永遠都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