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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獨濁 二

  有些人生來含著金湯匙, 光拼爹就能拼成了個人生贏家,比如周子云。


  自小不曾為吃喝生存操一個銅板的閑心, 被捧在高處聽眾人俯首稱一聲少主, 享受著得天獨厚的師資,然後順理成章的成為宗門的希望。


  多少人奮鬥一輩子都奮鬥不來的東西,他生而有之。


  他總是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因為他沒道理落魄,如今這般光景倒也恰恰證明了世事無常。


  蔣謙狠狠地揉了一把臉, 原本就疼的腦袋又疼了幾分。


  倆人幾乎同時脫口說出了同一句話, 「你怎麼在這?!」


  玉樹臨風的周子云彷彿被人抽去了精氣神, 像大病了一場一樣萎靡不振, 面無人色, 眼下烏青, 下巴上點點胡茬。


  他頹然道, 「我……有點一言難盡,你怎麼會來這?」


  蔣謙道,「聽說將妄要救離吟,來碰碰運氣。」


  周子云苦笑,「運氣不錯, 該在不該在的人,現在都在雲天宗。」


  蔣謙一肚子的話想問, 看他那副顫顫巍巍站都要站不住了的樣子, 只好道,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


  他看了看不遠處的日晷, 這一番磨磨蹭蹭的已經快至晌午了,乾脆拉著周子云找了個小酒樓。


  白岳鎮來往的人既多又雜,因為挨著雲天宗,想要上山拜師的人源源不斷,算是讓這個鎮子佔了個地利人和,飯館客棧遍地都是。


  做買賣的競爭對手多了,吸引人的點子也就出的千奇百怪,比如這家酒樓名叫喜上天,凡是來這兒吃飯的人,迎客小二都會送一個心想事成的小木牌,為衣食父母博一個好彩頭。


  兩個癆病鬼一樣的人看看手裡的牌子,簡直哭笑不得。


  挑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蔣謙要了些清淡的菜,要了一壺熱茶,倒了一杯遞給望著窗外出神的周子云,見他神色一片苦大仇深,沒忍心出言打斷。


  好半天后,周子云才回過神,垂下眼睫望著手裡的茶盞,神色說不出的黯淡,緩緩開口。


  「你知道兮照……是什麼人嗎?」


  蔣謙搖搖頭。


  周子云凄然一笑,「當年的九嬰堂修羅場,你應該知道吧?」


  蔣謙點點頭。


  「修羅場里從來都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來,世人就先入為主的以為最後一個是紀千重……其實不是,那一年活下來的有兩個,還有一個,就是兮照。」周子云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現在回想起來,就連我被打傷又被他救下,大概也是早已算計好了的,因為他需要雲天宗里的那塊玉珏放紀千重出來。「


  這些天心緒一直重複著大起大落,蔣謙終於被折磨麻木了,聽到這事居然心如古井,只有陣陣無力感,「可是他分明沒有半點靈力。」


  周子云道,「他不是沒有……而是強大到我們感覺不出來。」


  蔣謙皺眉,「不可能,將妄都沒有發.……」


  話說了一半,他忽然怔住了。


  掰著手指頭數數,兮照和將妄正面撞上也不過只有兩次,還都是在人多嘈雜的環境下匆匆打個照面,想要糊弄過去太簡單了,後來每次兮照來百草堂找他,也都是挑將妄不在的時候,或者拿了葯就匆匆離開。


  忽然間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流雲鎮里助紂為虐的魔修,戲樓里那個幫了崔玉榮的人,就是他。


  為什麼活祭偏偏就在鄰鎮,為什麼消息會那麼快的傳到他們的耳朵里,讓他們恰好能趕到救人,為什麼蒼極宗遠在洛陽,葉安卻出現的那麼及時。


  崔玉榮是將妄的大徒弟,必然知道葉安和將妄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見面就是你死我活,兮照大可以慫恿他演這麼一出,這樣一來既能拿到蒼極宗的那塊玉珏,又能讓崔玉榮不費吹灰之力的借將妄的手除掉葉安,給他那個冒牌鬼王立下赫赫名聲。


  對於崔玉榮那個榆木疙瘩來說,肯定覺得這是互幫互助一本萬利的買賣。


  蔣謙之前的猜測沒有錯,崔玉榮自以為是那隻翻雲覆雨的手,其實不過是人家手裡捏著的一顆棋子。


  周子云被崔玉榮打傷,又恰好被兮照撿到,演了一出日久生情,再名正言順的跟他回雲天宗取另一塊玉珏。


  原來他們從頭到尾都在被人算計,兮照下了好大的一盤棋。


  笑裡藏刀,將自己大剌剌的暴露在眾人面前,借刀殺人,不費吹灰之力的拿到想要的東西,美人計,利用感情輕而易舉的達到目的。


  真是玩了一手漂亮的連環計。


  可是青虛宗的那塊玉珏他是怎麼拿到的?他費那麼大勁放出紀千重就只是為了殺他嗎?


  蔣謙煩的想拿腦袋磕桌子,絕望道,「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周子云嘆息,「現在雲天宗里已經亂套了。」


  「你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在山下,還搞成這樣?」


  「我被廢了靈脈,逐出雲天宗。」


  「.……因為兮照?」


  周子云點點頭,「孽債。」


  自打出現以來,兮照幾乎總是在笑,有心人才會明白,他的笑意從不達眼底。


  從前周子云看不懂的,現在才明白。


  他們在戲樓打了一架的第二天,周子云就帶著兮照回了雲天宗,一路甜甜蜜蜜無可贅述。


  周承天一聽說兒子安然回來,在前呼後擁中老淚縱橫的迎了出來,卻在看到周子云身邊那個人時,僵在了原地。


  周子云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對,還興高采烈的給老爹介紹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兮照也不言語,只是望著周承天淺笑。


  哪怕時隔多年,這副笑顏沒有分毫改變,周承天瞬間就認了出來。


  他是怎麼從深山裡抓到這最後一個魔道的禍害,又是怎麼把他錮上枷鎖送給了許義宗那個老淫/棍用來拉攏他。


  一切都歷歷在目。


  周承天當下還沒搞清楚狀況,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只是按現在的狀況來看,宗主家的傻兒子對當年的事情還不知情。


  周承天站在雲端太久,忘了有句話叫作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只覺得能制服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不願在兒子面前撕破正人君子的臉面,心裡大概有了個計較,便也沒再多說。


  可是還沒給他機會計較上,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周子云懷著滿腹忐忑,打算去找老爹談談的時候,發現他房間里點著燈,人卻沒在。


  人沒在不是關鍵,關鍵是除了人其他什麼都在。


  靴子踢在床邊,外衣搭在木施上,隨身的玉佩碎在了屋子中央。


  雲天宗立馬炸開了鍋,深更半夜的召了所有弟子提著燈籠滿山頭的找宗主。


  當今世上,能和周承天較量一番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能不動聲色的把他擄走。


  周子云心想著大事不好了,這是來了高人,他生怕手無縛雞之力的兮照有危險,直衝向客房去找。


  可是兮照的屋裡也亮著燈,也空無一人。


  就在他心裡默默上演了一百台大戲,每一折都是兮照遇到危險了怎麼辦的時候,身後有人敲了敲門框。


  兮照倚在門邊,眼中笑意全無,只有波瀾不驚的冷漠,一隻手抱在胸前,另一隻手正抬著,伸出了纖長的食指,上面掛著一塊古舊的玉珏。


  周子云再傻,此時也該明白過來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謝謝周少主體諒我身子孱弱,親自引狼入室。」


  輕飄飄的一句話,坐實了周子云心中所有的恐慌,像一記重鎚砸的他眼冒金星。


  他閉上眼睛,在原地僵了許久后才再次睜開,白著張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兮照,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爹呢。」


  兮照輕蔑一笑,轉身踏入夜色,「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了,記得要愛憎分明啊。」


  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不急不緩的淹沒在夜色中,周子云雙目通紅的拔出陵雲劍。


  劍氣破空之聲嘶鳴,劍身裹著奪目的靈光毫不留情的刺出。


  就在劍尖攜著勁風快要刺中時,那個身影忽然消失不見,下一刻,周子云看到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而後胸口挨了重重一掌,失控的向後摔去。


  周子云捂著胸口,吐出口中腥甜,「你大可以自己來闖雲天宗,何苦費盡心思來招我?」


  兮照俯視著他,輕笑道,「我很會用身體取悅別人,去換我想要的,讓你抱著上山不是更好?何苦自己動手。」


  臉還是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連笑容都和往常一樣和煦,卻隱隱透出了一絲惡毒。


  紅顏禍水,色令智昏。


  天性純良的周少主忽然參悟了些什麼。


  「我覺得少主應該長個記性。」兮照停下了離開的步子,回過頭,依舊笑的天真無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我即是婊/子,又是戲子,你和我談什麼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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