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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夢魘 二

  屋裡的慘狀觸目驚心。


  牆上,床鋪上, 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


  蔣父蔣母被鐵鉤穿過下巴掛在房樑上, 胳膊和腿已經被削去, 切口利落整齊, 斷肢被隨意扔在屋子中央, 兩條人棍在空中微微晃動,就像肉鋪里掛著的生肉, 只是血還沒有流盡, 像小溪流一樣涓涓淋下。


  兩具屍體四隻眼睛瞠目欲裂,直直的盯著門口的蔣謙。


  此時的蔣謙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 沒有一點想法和情緒, 空瞪著一雙眼,渾身僵硬的顫抖著。


  他緩緩側過頭, 見一旁的衣櫃里也正在往外滲血,憑著僅有的意識, 他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這一次他伸手伸得沒有一絲猶豫, 所以一開櫃門就看見了夢鱗那顆漂亮的腦袋。


  只有腦袋, 端正的擺在柜子里的隔板上, 翻著白眼, 唇角上揚,帶著詭異的笑容。


  這是夢, 一定還是夢。


  他抱著頭緩緩蹲了下去, 努力了很久才發出一聲撕心的怒吼, 只覺得頭疼欲裂, 天旋地轉。


  「謙兒謙兒。」


  好像是有人在叫他。


  蔣謙渾身猛地一顫,掙扎著醒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了半天,閉上眼睛緩緩吐了口濁氣。


  屋外天光一片大亮。


  黑黢黢的烏鴉站在窗口,正歪著腦袋眨巴著眼,嘴裡絮絮叨叨的出著將妄的聲音。


  自打將妄回去之後,這隻蕭氏神鳥就被強行徵用了,幾乎是一天一趟,盡替將妄傳些沒營養的廢話,半個月下來毛都累禿了一半。


  蔣謙木樁子一樣呆坐在床上,目光渙散,神不守舍。


  他不敢確定自己現在是醒著還是又在做夢,只得默默抬起胳膊,狠狠的擰了一把,疼的嘴角一抽,一頭磕在了床柱上。


  蕭氏神鳥一縮鳥頭,似乎被嚇了一跳。


  清晰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瞬間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心裡一陣五味雜陳,又是恐慌又是慶幸,半天才回過神,聲音輕顫著對神鳥道,「……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神鳥聽見后非常可靠的點了點腦袋,撲騰著羽毛稀疏的翅膀飛走了。


  蔣謙飛快的起身穿好衣服衝出屋去,看見蔣父正拎著小木桶在替將妄澆菜,二話不說衝上去抱著他就發抖,抖著抖著開始淚眼朦朧。


  蔣父一臉茫然,嚇得動都不敢動,一手拎著小桶,一手拿著剛摘的菜,僵著身子任他抱著。


  這時,遠處還恰到好處的傳來一聲鴉啼。


  「怎…怎麼回事?都這麼大人了,好好的哭什麼?」


  「我…我娘呢?」


  「在屋裡啊。」


  蔣謙惡狠狠的抱了老爹一會,扯袖擦了一把鼻涕眼淚,又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屋裡。


  蔣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舀起一瓢水揚了出去,嘴裡念叨著,「…這孩子怎麼了。」


  正沉迷於嗑瓜子的夢鱗也沒能幸免於難,剛長成的小身板子差點讓他給勒折了,看著蔣謙腫的像核桃一樣的眼睛里飽含淚水,夢鱗滿臉都是懷疑和防備。


  「你…是不是中邪了?」


  「……」


  一夜錯綜複雜的夢中夢,直接導致了蔣謙身體被掏空,整個人沒精打採的癱在櫃檯上,臉色比幾宿沒睡還難看。


  陸楊成一看見他就是一連串的嘖嘖嘖,「你這黑眼圈腫的,是不是孤枕難眠啊?」


  蔣謙隨手抄起賬本,想了想又放下換了個秤砣,抬手就要扔他。


  陸楊成嚇得連退幾步擺出防禦姿勢,「還是不是好朋友了,怎麼出手就要人命啊。」


  夢鱗拎著曬貓專用小凳,幽幽的路過他倆,老氣橫秋的丟下一句,「幼稚。」


  陸楊成和蔣謙先是一愣,然後同時朝他翻了個白眼。


  夢鱗瞅都沒瞅他們一眼,沖著門口燦爛一笑,「兮照哥哥今天好早。」


  話音剛落,兮照踏著晨曦笑盈盈的進了門來,「大家早啊。」


  陸楊成抱著手臂又偷摸翻了夢鱗個白眼,心說小貓崽子真會看人下菜,兮照長得好看他就一口一個哥哥,也不想想自己一個貓妖比人家大出了多少輪。


  這些個妖妖鬼鬼的都快活成老王八了,怎麼個頂個的沒底線。


  蔣謙邊拿葯邊問,「他好些了嗎?」


  兮照點點頭,「嗯,能下地了。」


  蔣謙拿了一大一小兩個藥包,依次遞了過去,「這一包是他的,還和以前一樣,這一包八珍湯是給你的,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怎麼臉色越來越差?」


  兮照扁扁嘴,「天天睡書房,可不嗎。」


  蔣謙道,「既然知道身子不好,平日里就該多注意。」


  兮照歪著頭看向他,嘴角綻出了個小梨渦,「好。」


  自從知道了周子云是雲天宗那個周子云以後,蔣謙一陣后怕,心想真是大意了,雖然流雲鎮匆匆一面對他印象挺好的,但是名義上他們到底還是正邪不兩立,真見了面肯定尷尬。


  兮照似乎也發現了他有什麼難處,善解人意的沒再讓他去過,只是每日來拿葯,轉述一下周子云的狀況。


  臨走前兮照在門口頓足,猶豫了一下回過頭,「我這幾天就要走了,晚上來聽一場我的戲吧。」


  蔣謙訝異,「你要去哪?」


  兮照笑了笑,「我們走南闖北的,去哪不都一樣。」


  「嗯…好。」


  「都一起來吧。」


  陸楊成內心是非常不願意的,但也不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只得跟著點點頭。


  待兮照走了后,蔣謙拿秤杆子戳戳陸楊成,「你為什麼這麼不喜歡聽戲?」


  「我爹的側室就是個戲子,成天在家咿咿呀呀的,唱的我晚上睡覺腦子都嗡嗡響。」


  陸楊成雖然說的輕描淡寫,臉色卻不怎麼好看,蔣謙心想著是不是戳了他的痛處,趕忙岔開話題,「最近的陌生面孔怎麼越來越多?」


  延陵城一日熱鬧過一日,街上來來去去的大多數都是道法世家的小輩,三五成群,各自穿著家族的統一服飾。


  事情的起因是前些日子姚家鎮鬧妖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多數人聽風而來,據說盤踞在那的珍奇異獸數量十分可觀,個個都想來碰碰運氣,顯現本事。


  姚家鎮本來就是個小地方,沒啥好吃的,住的地方也破,這些享樂慣了的紈絝窩不得窮鄉僻壤,橫豎離著延陵近,乾脆就都來這兒落腳。


  蔣謙暗自腹誹著,要是遇上個不知情的,肯定以為這裡要開論法道會。


  吃過晚飯,三人溜溜達達的來到戲樓。


  半個月前這裡還冷清到撂根棍子都打不著人,現下卻熱鬧的很,一水兒少年裘馬。


  兮照給選了個好座位,可是蔣謙實在是沒什麼興緻,他本來就不愛聽戲,再加上沒睡好,靠在椅子上抵不住眼皮越來越重,等陸楊成和夢鱗嘰里呱啦說了一堆發現沒人應的時候,才看到他歪著頭的腦袋正在打盹。


  這個戲樓遠不如臨湘城那個奢華,說是包間,只不過是在每一桌周圍草草隔了個附庸風雅的水墨屏風,旁邊嗑個瓜子都能聽見的那種隔聲效果,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蔣謙他們隔壁那桌,嗓門還格外的震撼。


  「說起來那周承天就不是個東西,義正嚴辭的說要集眾人之力誅殺妖邪,為了抓那隻九尾狐狸我們死了多少人,結果呢,成了他一家的功勞,哎…誰叫人家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如今鋒芒畢露了,有苦說不出啊,跟誰講道理去。」


  「我們命賤唄,那個老不死的最擅長拿人當槍使,也怪我們信了他的鬼話,但是,做人太缺德就是會遭報應,你可不知道,他那個寶貝大兒子周子云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家那個野心勃勃的老二搞的鬼,我看是差不離的,嘿嘿,最好他們自己窩裡斗,斗個你死我活。」


  「要我說,周子云的性格太過淳厚,根本就不像他爹,倒是老二全像了周承天那老奸巨猾的勁兒,若說成事,這世道,老好人可成不了事。」


  隔壁桌几個人你來我往交談甚歡,動不動還舉杯碰上一碰,天南吹到海北,活生生給蔣謙吹清醒了,乾脆耐著性子聽了這些小道八卦。


  只聽那邊一人又道,「都說修仙修仙,也沒見過誰真的羽化成仙,青城山那個雲孤老朽,說是活了好幾百年容顏不老,又有誰見過,這會鬧這麼大事也沒見他露個臉,說不定早就見閻王了,不過是掛著個噱頭撐著仙府洞天的名號,真不知道我們一心在求些什麼,早死晚死還是得死。」


  「那有什麼辦法,你不努力就得永遠矮人家一頭。」


  蔣謙剛在心裡默默誇獎了一番這人有志氣,立馬就被他下一句話無情的打了臉。


  那人忽然壓低了聲音,語調里透露出濃濃的猥瑣,「誰說道法沒有捷徑,正經修道的沒見誰能長生不死,禍害遺千年的這世上還有兩個呢…鬼王將妄和魔君紀千重那才是真正的永生不死,我看周承天又想要紀千重的修為,又想要將妄的鬼祖之魂,野心大著呢,話說回來,要是我有機會墜入邪門歪道,嘿嘿……」


  「你說這話讓你爹聽見,打斷你的狗腿。」


  「你知我知,還能有誰聽見。」


  蔣謙和夢鱗陸楊成對視一眼,三人的眼神頗有些深邃而複雜。


  就這嗓門,你知我知,天下都知。


  忽然有個一直不曾說話的聲音開了口,「聽說周承天想以包庇鬼王入世,害天下大亂之名問罪青虛宗,如今他得了五炁鼎,修為大增,弘青未必能招架的住。」


  「鬼王他爹是弘青的師弟,護短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所謂的宗門之首恐怕是要大難臨頭了,不知道他的鬼王小師侄會不會插手……嗨,說這個幹什麼,他們這幫活了幾百年的老不死,哪是我們這些毛頭小子能操心的,來來,先喝一杯。」


  蔣謙直了直身子,覺得那句老不死的不太好聽,但是聽了莫名還有些受用。


  說起來弘青正兒八經的算他半個師父,還間接救過他一命,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弘青,將妄恐怕現在還在援翼山上靜坐。


  那張慈愛中帶著點不正經的臉忽然浮現在眼前,蔣謙下意識的去摸頸間的護身符,方才想起來已經給了張壯壯。


  他想再聽聽弘青的事,那邊卻又思維發散開始討論起了別的話題。


  「聽說鬼王要上雲天宗救那狐狸精,我記得傳聞中他們向來不和,見面就打,你說這事可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只怕救人是假,想奪五炁鼎是真。」


  「欸…那也未必,見過妖皇的人可都說他媚的入骨,比漂亮女人還漂亮百倍,將妄喜好男色,難說是不是…嘿嘿。」


  「你都當別人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沉迷於美色。」


  「人活一世,及時享樂…對了,前些日子元氏占星,說是有王者將隕…我看,這一次鬼王恐怕要栽。」


  蔣謙怵然擰了眉頭。


  陸楊成見狀沖他誇張的比著口型,你、吃、醋、啦?


  蔣謙橫他一眼,心說那你是沒看過他們倆打架。


  將妄從來沒提過要去救離吟的事,也根本沒告訴他回千秋鬼域要解決什麼,要怎麼解決,只讓他乖乖在家等他回來,最後特別交代了一下要照顧好他的菜。


  雖然將妄這人唯一不用人操心的就是打架,但他習慣性的傲慢,未必不會被人算計。


  可是即使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除了窮操心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蔣謙靠在椅背上,悠長的一聲嘆息,「就不說幫忙了,什麼時候才能不當拖累。」


  夢鱗抓了把瓜子想遞給他解悶,看看他鼻頭上的大火癤子,再三思索又縮回了手。


  陸楊成撇撇嘴,「這幫不上忙也不能賴我們,他們一個二個活得逆天,老子要是再活二百年,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慫。」


  話剛說完,蔣謙和夢鱗同時向他投出了質疑的目光。


  台上鼓聲漸息,一曲畢,兮照抬起頭沖他們三個眨眨眼,悄悄比劃了個等我上去。


  只聽隔壁桌那人一聲驚嘆,「看見沒,就是那個小青衣,真是好身段。」


  這裡大多數人似乎都是沖著兮照來的,待他唱完,三三兩兩的已經有人開始離場。


  蔣謙知道他一把唱腔聞名遐邇,卻沒想到已經火爆到了這種程度。


  在夢鱗嗑完手裡的最後一顆瓜子時,兮照卸了戲妝換好了衣裳,拎著一小罈子酒走了過來。


  蔣謙剛拉開笑容,就聽旁邊傳來一句輕浮至極的話。


  「哎喲,這不是剛才那個小青衣嗎?過來陪我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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