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瘞玉埋香 二
冬去駢山明水秀,春來鳥語花香。
兩條纖長的身影一站一坐,身後映著三月里的桃花。
十六歲的寧息言個頭猛地竄了起來,著素衣,束長發,英氣十足。
她手持長鞭,輕喝一聲揚手斜劈,「啪」的一聲脆響,一人抱的樹攔腰折斷。
元清越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揚起嘴角,「來喝口茶歇會。「
寧息言喜滋滋的坐到她身邊,接過她遞來的茶盞,很沒形象的咕咚咕咚一飲而盡,豪爽的拿袖子一抹嘴。
「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天都沒偷懶。」
「嗯。」
「誇誇我嘛!」
「很好。」
「走心一點誇誇我嘛。」
元清越輕笑,替她摘去腦袋上落了的花瓣。
寧夫人攜著丫鬟路過,看見此情此景好一頓唉聲嘆氣。
她說不通寧息言,也不敢得罪元清越。
再有三天就是寧息言十六歲的生辰,至今沒有一戶人家敢上門提親,這樣一天到晚舞刀弄槍的大小姐,誰敢要?
她這個當娘的操碎了心,那個當女兒的還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不可自拔。
最近這一年元清越總是會出遠門,有時一去大半個月,寧息言每天就支著腦袋愁眉苦臉的在家等。
每次元清越回來時,她都會第一時間撲上去,踮著腳勾著她的脖子大喊,「我好想你啊!」
她二哥總是打趣逗她,說她天天像個小花痴一樣跟著元清越,是個撕不下來的狗皮膏藥,乾脆給人家做小媳婦好了。
寧息言也不反駁,一字一句認真道,「我就是喜歡她。」
她的話,大家也只是一笑置之,沒人聽進心裡,只當是小姐妹間情誼深厚而已。
夜色已深,寧息言又賴在元清越的屋裡死活不肯回去。
挑了燈芯,屋裡明亮了幾分。
元清越低著頭,拿了許多瓶瓶罐罐往此番帶回來的東西上抹。
寧息言百無聊賴的趴在一旁,看著她世上最好看的清越姐姐搗鼓那些長的出奇的樹枝,困的直打哈欠。
元清越輕刮她的鼻尖,「困了就先睡吧。」
寧息言搖頭,伸手戳了戳面前漸漸有了韌性的枝條,「你找來這麼多樹條條幹嘛呀?」
「不是樹條,是一些百年植物的根筋,用來做鞭子。」
「咦?樹筋還能做鞭子。」
「嗯。」
「好厲害!」
說著,寧息言欠欠的伸出手去拿那些小瓶子,卻被元清越握住了手。
「別鬧,有毒。」
那隻手好看的緊,纖長白皙,因為常年習武稍稍有些骨節,不似一般女子那樣柔若無骨,也不愛留指甲,只是乾乾淨淨的修剪整齊。
她掌心的暖意就那麼瞬間直達了寧息言的心窩。
一張小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梗。
元清越好笑,「你想什麼呢?」
寧息言磕磕巴巴的想解釋,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等元清越收拾完,寧息言已經趴在一旁睡著了,腦袋枕在手上一歪一歪的,時不時吸吸鼻子,扁扁嘴。
元清越抱起她,動作輕緩的放在床上,鬆開髮帶,換上寢衣,剛躺下就感覺到身邊的人一骨碌滾進了自己懷裡。
寧息言迷迷糊糊的閉著眼睛,口齒不清道,「我喜歡死你了。」
元清越沒說話,撫過她柔軟的頭髮,看著懷裡的人又睡了過去,輕聲說了一句,「我也是。」
寧息言生辰那日,寧家大張旗鼓的操辦了一番,宴請四方賓客。
一是為了炫富,一是為了趁此機會讓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看,閨女大了,長得不錯,還沒嫁掉,趕快來個人幫忙說說媒。
寧息言一本正經的穿著曳地華服,頂著滿頭珠釵,在酒宴上乾巴巴的陪笑,眼睛卻一路追著元清越,生怕一眼沒看住把人給看丟了。
元氏聲名顯赫,元清越出類拔萃,極有可能會是下任族長。
她性子冷淡,向來不愛理人,如果今日過生的人不是寧息言,八抬大轎請她她都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
那些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拍馬屁的人樂了,簇擁著將她圍在中間,又是客套話又是敬酒,樂此不疲的套著近乎。
元清越冷著一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自斟自飲了幾杯,渾身上下都寫著趕緊離我遠一點,可那些沒眼力價的人還在喋喋不休。
寧息言遠遠的看著直心疼,心裡默默的掀了一百遍桌子,又默默的暗罵了一百遍,「離老娘的清越姐姐遠一點,你們這群王八蛋。」
實在熬不到這狗屁酒宴結束,寧息言想著豁出去了,去他大爺的慶生吧。
趁著眾人沉迷於飲宴,她牽起元清越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拆下珠釵扔給丫鬟,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讓寧夫人聽見能活扒了她皮的那種罵罵咧咧。
月下清風,元清越依舊一身天青色素衣,衣袂飄飄。
寧息言站在她身側,面對著池塘雙手合十,神神叨叨的向著月亮拜了三拜。
「今天是小女生辰,許個願一定要實現啊!拜託各位神仙哥哥神仙姐姐了,拜託拜託。」
「你們不反對就當是答應了啊,我要開始了啊。」
元清越微微搖頭,無奈一笑。
寧息言閉上眼睛,交握十指,向神明,向天地,向微茫月色虔誠默許心愿。
「小女子此生別無所求,就只想要她,就是我旁邊這個長得超好看的,看清楚了別記岔了啊,拜託拜託,拜託各位了。」
寧息言不知道自己抽了什麼風,許完願後腦子一熱,一咬牙,踮起腳尖,飛快的在元清越臉上嘬了一口。
中天月影如畫,月下人影成雙。
風光旖旎,兩情繾綣。
元清越怔了片刻,冷清的眼眸里似有柔光淺淺散開,映著月色,粼粼如水。
寧息言像偷了蜜的孩子,悄悄抬眼去看,卻正正好好撞上了她的目光。
有些寵溺映於眼眸,是騙不了人的。
打小古靈精怪的寧息言立馬知道自己得逞了,像只猴子一樣跳了起來掛在她身上,滿面春風的喊道,「難道神仙這麼快就聽到了!?」
元清越伸手攬她入懷,「嗯。」
第二天醒來,天色忽然陰霾,層雲壓頂,似乎有一場暴雨正在醞釀。
美滋滋的寧息言也迎頭挨了個炸雷。
一看見寧父寧母端坐正堂等她時,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猜也能猜出這麼正兒八經的為了不了別的事。
寧母笑的燦爛,「許家公子差了媒婆來提親。」
寧父深知女兒脾性,趕忙附和道,「名門世家除了三大宗門之外,就數臨安許家勢大,息言啊,你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嫁給許家大公子,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寧母不敢給她反駁的機會,又接過話頭,「你看看你這樣,有人要就不錯了,我還一直擔心你嫁不掉了,這下可好了。」
兩人你來我往七嘴八舌的說了好大一通,看著自己挑眉冷笑的寶貝女兒,聽到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話。
「我不嫁。」
寧夫人頓時面含怒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願不願意!」
寧息言聳聳肩,也不反駁,轉身就走。
寧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扯著脖子大喊,「來人!攔住她!給我攔住她!」
五六個護院聞聲衝進屋來,站成一排,擋住了她的去路。
寧息言抽出腰間長鞭,微微一抖,「誰敢攔我?」
護院不敢攔,卻也不敢讓,進退不得的擋在門前。
寧息言揚手起鞭。
她可是元清越手把手教出來的,小小几個家丁,兩鞭子就抽服帖了。
寧夫人在身後哭天搶地的喊著反了反了,咒罵著一開始就不該讓寧息言跟元清越學壞。
寧息言只當聽不見,揚長而去。
她沒有去爬花園裡的假山,也沒有去找元清越,獨自一人溜出了門。
眼看著就要下雨了,街上行人都匆匆往回趕,只有她信步而行。
耳邊恍惚間還回蕩著那些大道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家就該找個好夫婿,恪守婦道相夫教子。
寧息言冷哼一聲,放屁。
寧家宅中,寧夫人無計可施,只得腆著老臉去找元清越。
「息言一向與您交好,最聽您的話,您幫我勸勸她吧,終身大事不可任性的啊,再這樣耽誤下去她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元清越許久不答,張口卻是話鋒一偏,「幾位公子早已學有所成,明日我會去向寧家主辭行。」
寧夫人腦筋一時沒轉過來,愣了愣。
屋外暴雨忽然間瓢潑而至,砸在地面上,噼啪作響。
家丁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看著屋裡近乎凝滯的氣氛,半晌才怯生生的敲敲門框,「夫人,小姐她方才出去時…沒帶傘…」
元清越眉宇微蹙,驀地起身,二話不說衝進雨幕,奔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