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禍亂相尋 三
崔玉榮生得濃眉大眼,身材偉岸英氣勃勃,分外有男子氣概,眉眼間的戾氣和將妄如出一轍,可以稱得上英俊。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莫名的不討喜,大概是相由心生吧。
看著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蔣謙突然笑了,笑意里參雜著淡淡的不屑。
崔玉榮不滿道,「你笑什麼?」
「笑你…太低估你師父了。」
崔玉榮怔住,霎時間面如死灰。
因為他看見了蔣謙身後的那個黑色身影,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蔣謙禮貌的一頷首,不緊不慢的回身走向將妄,似乎完全沒把崔玉榮放在眼裡。
崔玉榮面色慌亂,一柄長劍滑出袖口,狗急跳牆般劈向蔣謙,卻在觸到那人身後時猛地被彈了開。
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凌空一個耳光甩的眼冒金星。
張壯壯騎在將妄脖子上,耀武揚威的指著崔玉榮,軟糯的聲音斥責道,「他欺負謙哥哥!」
將妄揚起半邊唇角,「欺負謙哥哥的人怎麼對他才好?」
「揍他!」
崔玉榮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敢動,全都顫巍巍的向屋子裡縮去。
他罵了聲廢物,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跡,直起身子,「你們是故意裝作不合,將計就計引我出現。」
將妄未置可否,「想干欺師滅祖的事,還沒有欺師滅祖的腦子,我當初怎麼就撿了你?」
雖然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他攥著蔣謙的手分明有一絲輕顫。
曾經失去過的人早如驚弦之鳥,若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又怎麼肯放任他再入險境。
無論如何今日都要清理門戶。
不管是為了他們的安穩日子,還是為了天下太平。
崔玉榮的臉上浮起一絲陰森的笑意,不動聲色的微微屈起食指。
他深知活人不可靠,那幫所謂門人一個個都是軟/蛋,平日里只懂得耀武揚威吃軟怕硬,關鍵時候根本指望不上。
所以一直以來,比起活人來說他更喜歡活屍,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空殼最好擺布。
但他一心想做鬼王,怎麼可能只靠這麼點伎倆?
他抬手放到嘴邊,尖銳的哨響劃破長空,驚起一片飛鳥。
片刻之後,一陣擊石般的詭異吼聲驟然響起,震的蔣謙耳畔嗡嗡作響。
隨之而來的是沉悶的腳步聲,彷彿來者有千斤之重。
在地動山搖中崔玉榮身後的房子被掀翻,碎石瓦片四處飛濺。
黑夜中巨大的身影漸漸顯現,站定在了崔玉榮身旁。
用蔣謙的話來說,它長得還挺嚴肅。
身形如豹,通體火紅,前額中央長著犄角,身後拖著五條尾巴,看起來十分累贅。
這玩意叫猙,不能算妖,是上古神獸。
將妄臉色微沉,「你把這玩意放出來的?離吟呢!?」
崔玉榮恭順一笑,「師父素來與妖皇不和,徒兒替您解憂了。」
將妄眼中陡然騰起怒意,抬手打了個響指,夜色中無數厲鬼循聲而來,獰笑著撲向崔玉榮。
幾乎同時,那隻神獸犄角之下驀地泛起紅光,隱隱可見血色咒文如流動一般。
以血為誓,以魂為咒。
這魔修的手法將妄再熟悉不過,不由感嘆著自己這個徒兒好能耐,叛出師門后不但自立一派,還能妖魔鬼道通吃。
其實他的三個徒兒里就數崔玉榮天資最為過人,而且他為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若是心計再重些…只怕是不堪設想。
那神獸輕蔑的望向盤踞一團的孤魂野鬼,張開大嘴一聲嘶吼,巨大的氣流瞬間將鬼影衝散,沖的蔣謙失控的連退好幾步。
將妄嘖了一聲對他道,「你站遠點。」
話剛說完,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長劍,瑩白如雪的劍光纏上了重重黑影。
蔣謙足下輕踏,躍上不遠處的樹榦,坐定之後一手托著腮,一手摟著張壯壯,全然一副觀戰的閑樣。
上古鬼祖,上古神獸,有幾個人能看到這種層次的熱鬧。
得了崔玉榮的授意,猙一轉頸脖,四肢微屈后猛地彈起,攜著勁風直撲向將妄。
將妄身輕如燕的騰空而起,一襲黑衣迎著風獵獵作響,半懸於空中傲然相視。
神獸一擊扑空,暴怒狂吼,身周火紅的靈流奪目刺眼,聚成一團后裹著風直劈向空中。
將妄張開雙臂微微仰首,雙手捻訣,身後的霧氣漸漸幻成一張巨大的鬼面,像是骷髏又像是人的面孔。
鬼祖之魂現出了原形,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芸芸眾生,隨即尖嘯與妖靈相撞,兩股炙烈的力量驟然相遇,掀起平地風波,亂石飛沙隨風涌動。
神獸的紅光幾乎瞬間就被幽幽鬼氣逼退裹滅。
地面自其身下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一路擴散蔓延,房屋傾塌,它陡然彈起躲開,而那些來不及反應的人則全數掉了進去。
蔣謙嚇的差點要跳樹,卻見將妄頭也不回的往這邊一指,一道黑影襲來卷著二人安然落地。
浣雪劍在將妄身前化作一片細密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似乎有無數柄劍同時劃過那頭神獸,帶起一串血花。
將妄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下一瞬便出現在猙的身前,他提腳踹出,龐大的獸身貼著地面摔出數丈,撞翻了一路的斷壁殘垣,只剩下一口氣,拖著個長舌頭側躺在地。
那舌頭可大了,將妄忍不住一盤算,心說這能涼拌好幾盤。
神獸重傷,崔玉榮必然也是重傷。
他連逃的力氣都沒有,倚在幸免於難的假山旁,捂著胸口咬牙隱忍著,卻還是抵不住一口鮮血洇出嘴角。
浣雪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縈繞著鬼氣的劍身陰寒刺骨,凌厲的劍芒映著他慘白的臉。
崔玉榮悵惘道,「師父,念在你我師徒一場……」
「當初千秋鬼域的內鬼是誰?沉玉為什麼會死?你還有臉讓我念在師徒一場?」
將妄揚手又是一個耳光,清脆響亮的聲音聽的蔣謙臉生疼。
但凡提到沉玉時將妄都像變了一個人,貓被抓著尾巴掄一圈,炸毛都炸不出他那個效果。
於將妄而言,沉玉就是那塊逆鱗,一旦被觸到就會變成一頭暴躁的野獸,不管不顧的任怒火肆虐。
蔣謙微微蹙眉,心裡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崔玉榮卻道,「這事只怪我嗎?若不是師父你傷透了他的心,若不是二師弟自作聰明解了魂咒,我能有機會嗎?」
將妄頓了頓,突然上前一步,在崔玉榮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什麼,蔣謙站的遠,隱隱約約的聽不清朗。
崔玉榮聽完后猛然看向蔣謙,突然開始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快出來,血從嘴角不斷湧出,嗆的直咳也不肯停下來。
「師父啊師父…你太可憐了,生生世世不得所愛,你註定生生世世不得所愛!!!」
將妄面無表情,「你說不說?」
「徒兒對你不住,當真不知道。」
將妄抿著嘴兀自點點頭,手中的浣雪劍微微一動,崔玉榮的脖子上滲出了一串血珠。
所有人都以為崔玉榮必死無疑時,將妄卻停了手,直勾勾的盯了他許久,緩緩收回了劍,而後突然出掌拍在了他的心口。
崔玉榮噴出一灘血霧,緩緩跪了下去,強撐了片刻,軟綿綿的摔在地上。
到底將妄還是顧念著師徒一場。
只是斷了靈脈,崔玉榮此生就是個廢人了,徒留一口氣活著,未必比魂飛魄散更好。
走出院子時夜色已深,他們倆個大人折騰得起,張壯壯卻不行,他身子本來就弱,今日的葯也還沒吃,可是整個姚家鎮一片死寂,蔣謙也不知道上哪去找葯。
小毛孩趴在將妄頭上打著瞌睡,一雙大眼睛直眨巴,就快睜不開了。
將妄,「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吧。」
蔣謙,「哦。」
將妄,「這小崽子困的不行了。」
蔣謙,「哦。」
將妄,「去那個客棧敲敲門?」
蔣謙,「哦。」
將妄,「你理理我啊。」
蔣謙,「哦。」
將妄,「謙兒謙兒你看看我啊。」
蔣謙,「……」
將妄頂著張壯壯回身走在蔣謙的側前方,「壯壯啊,謙哥哥老不理人怎麼辦?」
張壯壯想了想,往前拱了拱身子,探頭捧住蔣謙的腦門,口水呼啦的啵了他一口。
將妄臉色突然就變了,伸手一拍他的屁股,「誰准你親他的!」
蔣謙,「一把年紀了,你自重。」
將妄暗罵了一聲,開始自言自語,「陸楊成教的什麼破法子,根本沒用啊…」
安歸客棧的牌匾很小,客棧本身也不算大,門縫裡依稀可見一絲燈火。
蔣謙敲門前斜了將妄一眼,心說都是你的好徒弟,搞得鎮子民不聊生。
很快就聽見門閂被打開的聲音,一個中年女子半掩著門警惕的問道,「什麼事?」
蔣謙祭出招牌的和煦笑容,「投宿。」
那女子打量著兩大一小,遲疑了片刻,打開了門。
蔣謙有些驚訝,他原本還備好了長篇大論來說服這個女子讓他們進去,畢竟姚家鎮四處都是妖魔鬼怪,誰知道這大半夜來住店的是人是鬼,她就一點都不會害怕?
將妄卻扛著張壯壯想也不想的邁了進去,蔣謙尋思著確實沒什麼好怕的,便也跟著進去了。
待那女子關上大門后,將妄笑道,「掌柜的好膽識,這店裡就你一個弱女子,不怕我們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