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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大夢初醒 二

  他們在林子里的大石頭後面找到了被打暈了五花大綁的素音。


  這件事情毋庸置疑,肯定是千秋鬼域有內鬼,只是這些也輪不到沉玉操心。


  當天晚上他拿著那塊楠木牌子坐了一整夜,想了很多很多,還細細算了一下,大概今年是第四十二年,他們相遇的第四十二年。


  幾乎已經是一個凡人的一生。


  他終究是決定了要離開他。


  自此以後兩不相欠,不要再做他那根討嫌的軟肋。


  有些事情,想開了也就好了。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將妄來了。


  兩人面對著面坐的心平氣和,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沉玉有些倦意,定了定神開口道,「其實溫延澤早就告訴過我魂咒可解,是我自私的不想離開,很抱歉一直瞞著你。」


  他自嘲一笑,聲音漸低,也不知是在說給將妄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等一切結束…你放過我吧。」


  一生一世一馬一鞍,吾願將妄。


  我願將亡。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他沉浸在蝕骨噬心的情緒里,沒來及的去看將妄震詫的表情。


  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已被人撈了起來。


  床榻柔軟,雲雨卻不銷魂。


  衣裳敞開著滑落肩頭,他低垂著眼不肯看他,認命一般任他索取。


  沒有兩情相悅的結合,他們唯有身體交疊相嵌,心裡橫著一道天塹。


  糾纏到極致的顫慄時,心也空到了極點。


  將妄半支著身子,目光錯亂迷離,情不自禁的伸手撫過身下之人的臉頰,又沿著頸脖滑至凹陷的鎖骨,聲音有些沙啞,「如果我不肯放過你呢?」


  沉玉這才抬頭與他目光相撞,盈盈一雙眼,耗盡了感情。


  「我也有心,不是你想起來時泄/欲的玩物,你可以無視可以不屑,卻不能如此踐踏。」


  三日後,溫延澤來了。


  他總是不願多費口舌說一句廢話的,今天卻格外的嘮叨。


  「魂咒固然可解,可是這法子如同刮骨療毒,刮的是魂魄,即使你能熬過那種疼,魂魄有傷以後身子也會孱弱…或許,活不了多久。」


  沉玉一直低著頭擺弄腕間的骰子,眉宇微皺,似乎是心中糾葛,許久才淡淡的說道,「他會疼嗎?」


  溫延澤一時無語,「這個時候你關心的只是他會不會疼?」


  沉玉徒然笑笑,「你就告訴我吧。」


  「刮的只是你的魂,傷的也只是你的魂,你想走我可以帶你走,未必非要這樣。」


  沉玉搖搖頭,「少活些年歲更好,看不見頭的日子…我過怕了。」


  溫延澤拗不過,喂他吃下昏睡的丹藥,抱起他放平在床榻上,狠了狠心,以真氣化作利刃去探他的魂魄,再一刀一刀強行颳去魂上的咒印。


  沉玉即便是失去了意識還依舊在掙扎,身子微微蜷起,一張清秀的臉血色褪盡,極度的扭曲著。


  指甲深深嵌進了手心,指甲蓋都掀了起來,渾身汗水如雨而下,浸透了衣衫。


  分筋錯骨抽魂煉魄之痛,若非身臨其中都無法體會。


  溫延澤想掰開他鮮血淋漓的手,卻怎麼也掰不動,聽著他痛苦的悶哼,只得手下更快更狠,想早些結束他的痛苦。


  不過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他便享盡了舉世無雙的折磨,與將妄這四十多載的糾纏,終於了斷了。


  沉玉猶自昏迷不醒,只剩一息尚存。


  溫延澤茫然的站在床邊,不知這麼做究竟是為他好還是害了他。


  門在這時被一腳踹了開。


  將妄面如死灰的沖了進來,無暇責問溫延澤,只撞開他直奔沉玉。


  就在剛才,他忽然感覺到和他的聯繫斷了。


  他忽然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慌,遠勝於當初發現自己有弱點時的焦灼。


  將妄雙目血紅,死死的攬著那奄奄一息的人,回首怒視著罪魁禍首,「他本就不是修行之人,魂魄怎麼受的住!」


  溫延澤聞言面色一凝,「原來你早就知道。」


  「……我和他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手了!」


  溫延澤沉默了片刻,冷冷一笑,「可是他寧願傷魂損魄,也要離開你。」


  將妄猛然怔住,無言以對。


  沉玉昏睡了十多天,一日一日形銷骨立,孱弱到好幾次將妄都以為他快要死了。


  夢裡他還念著將妄的名字,說的卻是放了我吧。


  那個轉身時永遠站在身後的人,這次真的不願再等了。


  沉玉醒來后第一件事便是問他,「可以讓我走嗎?」


  將妄避開了他的目光,許久才低聲道,「等你身子好些再說。」


  他漠然的點點頭,從那以後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總是沉默的望著窗外發獃。


  他也再沒讓將妄靠近過半分。


  入夜,將妄輕手輕腳的走進他屋裡,極為小心的關上了房門,生怕弄醒他。


  靜靜的站在他床邊,看著他皺著眉極不安穩的睡顏,懷裡還死死的摟著軟枕,像是恐懼的孩子一樣蜷縮著。


  忍不住伸手捋了捋他額前的亂髮,俯身想去抱抱他。


  沉玉只穿了薄衫,察覺到忽然靠近的體溫后猛然驚醒,下意識的一把推開了他。


  將妄到了嘴邊的那句「可不可以不要走」,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這樣日復一日的鬱鬱寡歡,吃下去的東西也少的可憐,蒼白的臉上帶著病容,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如同秋葉飄零,早秋便要裹上厚厚的衣裳禦寒。


  將妄心中黯然。


  事都是他自己做下的,他無話可說。


  可他也只是害怕而已…那些刻意的迴避,不過因為他是個膽小鬼。


  也因為他看過太多背叛。


  眼前的人,無論是身體還是溫柔的笑意,都讓他發狂的想念。


  可是他現在連碰他一下都不敢。


  溫延澤走前的話還在耳邊——「你可以再強迫他試試,看看能不能把他直接弄死。」


  「他已經剝了魂咒,既無法與你一同永生,也活不了多久,你放過他吧,非要讓他餘下的日子耗死在你身邊嗎?」


  一晃兩個月,沉玉的氣色終於好了些,蒼白的嘴唇有了一絲血色,偶爾會裹著厚衣裳出去走走。


  身子日漸恢復,也就意味著他快要離開了。


  之後幾天,沉玉像交代後事一樣叫來了廚娘,細心的教她那些點心的做法。


  最後又去了大饞貓蕭淳那,將裝滿各式點心的食盒遞給他,「以後想吃了就找沈娘。」


  蕭淳深吸了一口氣,垂頭喪氣道,「你一定要走嗎?讓師父跟你道歉行不行?」


  沉玉微微一笑,沒說話。


  中天無月,寥落的星光灑落。


  入夜微涼,將妄只穿著單薄的素黑色衣裳,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手邊一壇酒。


  沉玉站的離他稍遠,話語中沒有一絲漣漪,「我來跟你告別。」


  將妄起身上前將他扯進懷裡,一手死死的環著他的腰,一手按著他的后肩,手臂收緊,恨不得把他揉進骨頭裡一樣。


  沉玉也沒躲,只是僵著身子任他抱著。


  將妄輕聲道,「明天,我送你走。」


  沉玉的神色平靜無瀾,遙遙望向黑夜深處。


  其實,只要他說一句不要走,他或許便不會走。


  可是,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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