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吾願將妄 五
閑暇之餘,他依舊熱衷於做各種糕點,歡歡喜喜的給將妄送去,再細心記著他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
於他,沉玉能做的只有這麼點了。
後來在做栗子糕時不小心弄傷了手,忐忑不安的等來了將妄,卻沒有再被責怪。
他只是囑咐著有些事沒有必要自己做,可以交代給下人,而後扔下一句今天想吃七巧點心,這事就算掀了過去。
往年中元節將晴都會來陪著沉玉,因為知道他膽小。
可是今年、往後的每年,都不再有她。
漫山遍野的凄厲哭聲,千秋鬼域絕對是中元節的重災區。
雖說日常見慣了陰靈,一隻兩隻沒什麼問題,況且那都是些好相處的。
這鬼門關大開之時,惡鬼凶靈橫行,就算知道它們進不來這間小小的屋子,也依舊惶恐不安。
就好像怕雷聲的孩子。
沉玉躲在屋裡,捂著耳朵縮成一團。
心裡本就恐懼,對將晴的想念達到了空前絕後的程度。
門嘎吱一聲開了,燭火被風一帶,影影綽綽。
他死死的閉著眼睛不敢看。
「別怕,是我。」
此情此景,聽見想念已久的聲音,沉玉什麼也顧不得了,一頭撲進了將妄懷裡,渾身不住的戰慄著。
他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氣鑽進鼻腔,那樣的讓人安心。
「呆在這裡這麼久了,還不能習慣嗎?」
「對…對不起…我……」
將妄輕輕扶著他瘦削的肩膀,安慰道,「以後中元節我都來陪你。」
心裡似有一道漣漪泛了開,盪開了所有恐懼,如同吃了花蜜一般甘甜。
大著膽子賴在他懷裡,沉玉這一覺睡的格外酣然。
之後的沉玉開朗了很多,對著將妄也不再那般戰戰兢兢,還學會了時不時的聯手蕭淳一起開他的玩笑。
平心而論,沉玉眉清目秀的一張臉甚為姣好,又對所有人都很溫柔和善,千秋鬼域上上下下沒人不喜歡他,連性格古怪的溫延澤都對他格外友好。
將妄嫌他的小屋太遠,乾脆把他搬到了眼皮子底下,讓他住在廂房,每每閉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要好吃的。
而他也總是低眉淺笑的站在將妄身邊,微微仰視著他的高大身影,永遠站在盡頭安靜的等著他。
如此,便足矣。
再後來,沉玉開始幫著打理一些無關痛癢的瑣事。
蕭淳向來愛拿人打趣,嚷嚷著沉玉像個賢妻良母,有事沒事還故意喊幾聲師娘,然後哈哈大笑著逃走。
沉玉每每都會心虛,會偷偷去看將妄什麼表情。
見他笑意盈盈,心中怦然。
中秋佳節,一輪滿月高懸。
浮生殿中絲竹舞樂聲不絕於耳。
美艷的畫皮鬼不斷幻化著模樣,大頭鬼笨拙的托著大腦袋惹得眾人捧腹開懷。
大力鬼一隻手托起了沉玉轉了個圈,驚得他一聲輕呼,又將他放在了將妄面前。
兩兩相望,一個含笑一個羞赧。
將妄最近心情頗好,架不住輪番的勸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侍從要送他回去,他卻耍小性子一般死死抱著沉玉,就是不肯撒手。
沉玉只得陪他回房,端了醒酒湯連哄帶騙的喂他。
那隻白凈修長的手撫上臉頰,沉玉抬眼看向他,入目便是雙深沉的眸子,幾乎要溺斃在那一抹漆黑中。
看不到底,看不到情緒。
「謝謝你,這樣陪著我。」
沉玉片刻失神,隨即唇畔觸及了兩片冰涼,在驚慌失措中被撬開了唇舌。
夾雜著酒氣的唇齒交纏,亂了心神。
衣衫輕解,坦誠相對。
沉玉趴在他胸口,紅著臉恨不得把頭埋到錦被裡。
「別怕。」將妄伏在他耳邊輕聲哄著,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蘇蘇麻麻。
整夜的柔情蜜意,顛鸞倒鳳。
疼痛或是快感都彼此一同承受,分外奇妙。
沉玉側著身子拂過將妄後頸的刺青,沿著脊椎一路向下到腰際,尺余長的傷疤猙獰的橫在那裡。
「當初你經歷過什麼?」
將妄回身擁他入懷,「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
將晴忌日那天,他們倆一同跪在墳前。
即使鬼王相當不屑祭拜那一套,卻拗不過沉玉執意要燒些紙錢。
他們都如了將晴的心愿。
他好好待他,他好好照顧他。
誰也沒有食言,最起碼現在還沒有。
元宵佳節,融和天氣,將妄帶著沉玉去了長安。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踏足塵世。
滿街的花燈蜿蜒如火紅的長龍,行人擠擠雜雜。
街邊表演著歌舞百戲、舞龍舞獅,長街盡頭搭著大大的檯子,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爭先恐後的搶猜燈謎。
將妄緊緊牽著沉玉的手,滿城春市盪春煙,一雙璧人並肩而行,諧美如畫。
在渭水之濱,沉玉放了盞荷燈。
心愿他只有一個,說不貪心卻也貪心——一生一世一馬一鞍,吾願將妄。
愛人在側,生死相依。
沉玉歡天喜地的拿回來一對小墜兒,鏤空雕的虎骨泛著淡淡的血絲,中間嵌了一顆紅豆,殷紅如血。
玲瓏骰子,相思入骨。
「居然喜歡這種小女兒家的東西。」
將妄一邊嘴上嫌棄著一邊系在了腕間,忽然間神色一凜,放下袖子將沉玉讓到身後,冷冷道,「過個節也過不安穩,都聞見臭味了,出來吧。」
一條火紅的身影幾乎是憑空出現在面前,入目便是那雙勾魂奪魄的細長眼睛,竟是一藍一綠的鴛鴦眼,妖孽的不像話。
來人懷裡還抱了個千嬌百媚的女子,櫻桃似的紅唇微啟,正嬌笑著睨著兩人。
九尾妖皇,離吟。
將妄嫌棄他已經嫌棄出一個境界了,臉上就差貼上受不了三個字。
沉玉牽著他的衣角偷偷探頭來看,一瞬間就想到了一個詞——狐狸精。
離吟也看到了他,放開了懷中人打量著沉玉,妖冶一笑,「我說鬼王這樣好的興緻,原來是有佳人相伴,嘖嘖,如此清雅俊秀…」
將妄左眉微挑,「你是想讓我把你那雙怪眼挖出來?」
離吟笑的花枝亂顫,「看來鬼王也有動心的時候。」
話音剛落他方才站的位置已經空了,一道紅影閃電般襲來,分明是沖著沉玉。
鬼霧瞬間在二人身前結為一道屏障,被靈力擊中后驟然破碎。
強烈的陰靈之氣會傷害沉玉,將妄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束手束腳,進退兩難。
縱使鬼王多麼的不可一世,一旦有了弱點也不過是個平凡人。
如今,弱點成了真正的軟肋。
沉玉不傻,知道自己是個拖累,離吟更不傻,招招向著沉玉。
將妄一手把沉玉護進懷裡,另一隻手輕輕一震,一柄長劍滑出袖口,瑩白的劍身瞬間化作墨玉般的黑色,攜著森森鬼氣驟然斬向離吟。
離吟凌空躍起哈哈大笑,「浣雪劍?你老爹的劍居然被你用的這樣邪污,幸虧他已經魂魄無存,不然該多生氣?」
將妄聞言眉宇微蹙,浣雪劍化作一道黑影掠出,黑影又於半空中化作無數道劍氣直衝向離吟。
離吟一把揪住身邊那個嬌媚少女擋在身前,少女幾乎瞬間就被斬成了碎片。
沉玉驚駭到無以復加,躲在將妄懷裡微微顫抖著。
離吟妖孽一笑,揚起衣袖,火紅的狐靈撕開劍氣襲向將妄,險些得手。
沉玉猛地被推開,重重的摔在了一旁的石階上。
只見將妄單手捻訣,四方黑氣涌動而來,聚成一個巨大的鬼影,狂唳著與狐靈相撞。
兩股可覆雲雨的力量攪得天地震蕩,唯剩一黑一紅二道身影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