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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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皓又想起那人以前站在檯子上的光景,得體合身的西裝, 暗紅的領帶,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 無時無刻不散發出精英男的成熟味。


  特別是那人抿唇深思的模樣, 就那嘴微微閉合,眉頭緊鎖的樣兒, 周皓恨不得把它藏匿起來,不想讓別人看了去。


  九月中旬,校慶晚會開始, 在學校大禮堂。總共四個主持人,兩男兩女, 江羽騫是其中一個, 另一個男的是播音主持系的;兩位女主持, 有一位是往屆的學姐,聽說目前是帝都某台黃金檔的主持人, 另外一個女的……


  周皓愣住了。


  他坐在中間位置,雖然台上的細緻景象不是看得很清, 但那個女孩子的長相他還是能隱約看出輪廓。


  太像程子旭了, 兩人除了性別不同, 幾乎一模一樣。要不是身高比程子旭矮了點, 他都要以為是程子旭女裝扮的。


  晚會開始了, 先是一段鼓聲震天的開場舞,然後四位主持齊齊亮相。


  江羽騫平時一般都是休閑打扮,很少見他穿正裝。這會兒裝西裝,打領帶,身量挺拔,一口十分流利的普通話,周皓移不開目。


  周圍不少女生都舉起手機「咔嚓咔嚓」連按數下,周皓也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神情緊張又十分具備儀式感。


  「咔嚓——」閃光燈的鏡頭下,是他苦苦執著的純凈青春。


  拍完照,他趕緊把手機關屏,生怕別人窺見他的小心思。


  周圍是嘰嘰喳喳小聲嘀咕的學生們,他們左顧右看,前後扯話,周皓如同一尊雕塑,嚴肅而認真地坐在觀眾席,他甚至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江羽騫如果看見他這副神態,一定會趁機譏笑他,他都能想象得出來那人嘴角的不屑一顧。


  不過那人沒這個機會,因為他從來不會在江羽騫面前表現最初的自己,他會把這份卑微藏得嚴嚴實實。


  「我去,真的好帥啊!」


  「聽說是大四的學長,蟬聯四屆校草,啊啊啊啊我不能呼吸了!」


  「有對象沒?」一個女生問。


  「好像沒有……」語氣顯然不太確定。


  「這麼帥!居然沒對象!多半是gay!」


  「你腐眼看人基啊!」


  然後周圍是一陣鬨笑,年輕,充滿無限的活力。


  ……


  不過才安靜了片刻,那幫女孩兒又開始了。果然,女孩扎堆的地方,總是像麻雀啾啾啾似的,有說不完的話。


  「你看台上那女的,是不是校花程靜好啊,長得也不咋滴。」


  「瞧你酸的,我覺得她長得超漂亮!」


  「是挺好看的,她還有一雙胞胎哥哥,臨床院兒的,也超帥!」


  周皓猛然頓住,隻言片語中,他得知了重要信息——台上那位主持人叫程靜好,是程子旭的妹妹。


  怪不得這麼像……


  周哈又仔仔細細地盯著那女孩看了許久,幾乎一模一樣,不得不感概造物主的神奇。


  心思被攪亂了,周皓傻愣愣地坐在觀眾席,眼睛里只剩下台上的嬌小倩影,娘炮的妹妹……


  一連坐到晚會結束,他才恍然,哦,已經結束了啊。


  他趕緊跑出了禮堂,就站倚在禮堂外的白牆邊,等著江羽騫。


  一會兒的功夫,江羽騫出來了,身邊還跟著程子旭的妹妹。男孩還是舞台上那身衣服,女孩呢,另換了一套。黑色針織半袖,下半身是灰色紗裙,把她的身材拉得又瘦又長。


  很快,那兩人從他面前擦過,周皓覺著時機已到,喊了一聲,「江羽騫。」


  那兩人同時回過頭,女孩是滿臉禮貌的笑意,而男孩,則是一臉不悅。


  這是周皓樂得所見的,江羽騫不高興,他就高興;江羽騫不痛快,他就痛快。他倆總是反著來,誰也不想對方好過。


  他走了上前,沒看女孩一眼,而是直直盯著男孩,語氣是說不出的故作曖昧,「你好久沒回家了。」說著還故意伸手替男孩理了理領帶。


  女孩還是那抹招牌式的微笑,「你好,我叫程靜好。」她也許以為自己是江羽騫的朋友吧。


  周皓轉向程靜好,痞痞地笑笑,「你好,我叫周皓,我是江羽騫的……」他故意瞅了眼身側的男人,見他眉頭微蹙,「他的朋友。」


  程靜好看了看腕錶,大方客氣地說,「不早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一直不曾開口的江羽騫說話了,他口氣鹹淡,瞧不出感情,「你先回去,我晚上還有事。」說完,睨了眼周皓,便走開了。


  周皓沖女孩擺擺手,「我們先走了,有機會一起玩。」然後追上了江羽騫。


  兩人一左一右出了校門,默默無言,誰也不曾理誰。江羽騫招來一輛計程車,周皓順勢也想上車,卻被那人攔住了。


  「我今天回自己家。」


  「你很久沒去我那兒了。」自己的偏執症又犯了,短時間內,開始重複起方才說過的話。


  江羽騫坐在後車座上,昏暗的車廂內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聽見一聲尖銳的嘲諷,「周皓,你他媽可真賤!」


  周皓把頭伸進車內,附在江羽騫的耳邊,故意吹了口氣,「沒你賤,為了個娘炮,還故意接近人家妹妹。」


  江羽騫作勢就要關上門,無奈於,周皓的手死死卡在車門邊沿。


  周皓也抬腳坐到了後邊。


  開車師傅顯然不耐煩了,口氣多少有點沖,「去哪兒?」


  「御園。」


  「濱江一號。」


  聲音不同。


  「到底去哪兒?」司機壓制著小暴脾氣,咬牙切齒地問。


  「濱江一號。」


  這回江羽騫沒再說話了,他太清楚身側人的脾性了,不達目的不罷休,這人要是哪天心血來潮想摘月亮,非得架個梯子攀上天不可。


  「我不喜歡你跟他妹妹走一塊。」


  這話毫無氣勢,因為江羽騫壓根沒搭理他。


  「是龍鳳胎?」


  江羽騫眉毛上挑,側過臉去,「能消停點嗎?」


  「成,我不說話了。」


  說來這話還是跟周皓學來的,這是周皓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他倆「二人世界」時偶有人打電話過來煞風景,周皓嘴裡總會咕噥句,「這一天天的,能不能消停點?」


  再或者,江羽騫不理他,他就會在一旁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成,我消停點吧。」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能無聲無息滲透到一言一行中,當事人卻渾然不知。


  很快計程車到了濱江一號。


  江羽騫掏出錢包,從里抽出一張毛爺爺遞給司機。周皓眼睛隨意瞟了眼,一下子就發現了那張平整的小小合照。


  周皓伸手把錢包奪了過來,借著從外透進的光線,清楚看見了合照中的兩人。


  本來相安無事的夜晚,勢必又要醞釀起一場狂風暴雨。


  他的狀態,表面看不出什麼,他依然每天刮鬍子,按時吃飯,出門時還會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其實,內里早已全然潰爛,汩汩流著血。


  周皓帶的是一堂系統解剖實驗,給學生們按系統分類,一一講解。


  整個過程,他木然著臉,不苟言笑。講解很細緻,也很專業,這對於他來說,無異於照本宣科,都不必過腦。


  如果不是程子旭下課後非要過來跟他說話,他想,後面的好多事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周皓不記得當時的具體情形了,只記得,程子旭找他說話,他不想聽,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反射性地揮了一下。


  恰巧在樓梯口,那人沒站穩,就摔了下去。萬幸,樓梯不長,只是腿摔傷了。


  當時,好多學生都看見了,他們趕緊把程子旭送去了學校附屬醫院。


  周皓也害怕了,他真的,沒想害那人。


  整個白天,他都惶惶不安,不過,他也沒去打聽程子旭住在哪個病房?骨折得嚴不嚴重?

  晚上,他像以往一樣,下班、做飯、吃飯,坐在客廳獃滯地看了會兒電視,沒什麼好看的,也就是圖個家裡能有點動靜。


  後來,門開了,江羽騫鞋子都沒換,出現在他面前,眼睛陰鷙地盯著他。


  「周皓,你眼裡還有王法嗎!」


  周皓聳拉著眼皮,一直盯著前面的電視看,沒說話。


  江羽騫被他的無視徹底激怒了,走到茶几前擋住了電視。


  「你這種人,活著就是噁心人。」


  周皓終於抬起了頭,眨了眨眼睛,看著昔日的家人。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江羽騫撂下這麼句話就走了。


  周皓的視線又重新落回到了電視上,他拿起遙控器,不停地在換台,換著換著,他覺得沒意思,就把電視關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跟江羽騫最開始的時候。時至今日,落得這種結局,他後悔了,他後悔把愛全部傾注在一個眼瞎的人身上。


  要是換一個人去愛,那他現在就不會這麼孤零零的了;再或者,他如果不是個同性戀,也許他已經結婚了,他的妻子已經給他生了許多個小親人了。


  從頭再來吧,從頭再找個人去愛、去把他當親人吧。可他現在累得要命,動彈不了。


  白晃晃的燈光上,一如既往地出現了粉紅色的婦女,他閉上眼,不再去看。後來漸漸的,也就睡過去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太陽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啊,早早起來刷牙洗臉,吃飯上班。周皓臨走前,還衝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他是想好好過下去的。


  到了附屬醫院,鄒凱就站在科室那層的電梯口,像是在故意等著自己。故意的背後,是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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