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歐易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零下十幾度,大雪淤積著, 日照都化不開。
有一年也是如此,冷得很, 雪落地凍成了冰塊。滑滑的冰層, 腳踩上去, 一不留神就會摔倒。
周皓那年,摔了一跤,屁股跟著了地,去醫院拍了片子,沒骨折, 但尾椎骨這塊老疼,醫生也沒法子, 只能靠躺。這一躺就在家裡躺了兩個多星期,周一到周五嚴明過來, 一到周末, 江羽騫就得過來伺候他。
那時候給江羽騫煩得喲!
他就成天躺在床上, 一會兒想要曬太陽, 「江羽騫, 去,給我把窗帘扯開!」一會兒又覺得陽光刺得眼睛疼,」江羽騫, 快點, 趕緊把帘子拉上!」
總是想一出是一出。
飯點喊的外賣, 咂咂嘴嫌不好吃,江羽騫給他去廚房煮了兩個雞蛋,他倒吃得挺香。這之後,一連吃了好幾頓的雞蛋配白粥。
晚上,幹不成那種事,兩人就蓋起被子聊聊天。說是聊天,全是周皓一人在說,江羽騫壓根不理他。
嘴裡說渴了,又是一句,「江羽騫,給我倒杯水!」
「你就不能消停點?」江羽騫嫌他煩了。
周皓沒喝上水,也拿江羽騫沒辦法,換作平時腿腳利索,早就踹他下床了。
後來,周皓藏在被窩裡的手不安分了,摸摸索索撩了把大火,火從外竄到里,竄進肝、肺、還有心窩子里。江羽騫再也躺不住了,旋即壓了上去。
「你幹嘛!」周皓抿著嘴樂。
「你自己乾的好事!」
「下去下去,我這屁股還傷著呢。」
「翻個身!」江羽騫已經箭在弦上了。
……
那是江羽騫最痛快的一次,好像魚兒游進了水裡,肌膚相貼,相濡以沫,心裡想著就此溺死吧。
事後,小瘋子不停地嚷嚷,尾椎骨要斷了,屁股要壞了。
他倚在床頭,睜著稀迷的眼睛,想到了這年的雪,真暖真美啊,有機會帶上小瘋子去蘇黎世看看雪景,他小時候去過一次,過目不忘。
只是這個溫柔的念頭,很快便消失了,他恢復了理智,身旁的人已不再是小瘋子,而是個討人厭的偏執狂。
他那時候要是沒有恢復理智,一直稀迷下去,他倆必定走不到這一步吧。也許,今年就能帶著小瘋子去看雪了。
……
「羽騫,搬家公司來了。」程子旭朝站在陽台上的人喊了句。
江羽騫轉過身,入眼便是四個穿著藍色制服的人,他們按照程子旭的指示,已經著手在搬運了。都是程子旭的一些東西,他用慣了,想搬到新家去。
新的不如舊的,新的還得有個磨合期。
來來回回搬了五六趟,家裡的東西也都搬得差不多了。
二號樓的這個房子,當初是程子旭租的,現在已經退掉了。而五號樓的那間小公寓,江羽騫還留著,沒有打它的主意。
兩人搬到了A大附近的一個新小區,早晚上下班,公司和住處之間,隔著A大。
如今,這就成了江羽騫日常生活的一條線,線上有三個點。每次經過中間的那個點,他都會趁著等紅綠燈的時候,來回張望一圈。
他到底在看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去了公司,前台的姑娘立即迎了上來,「江總,有客人找您,客人說他姓歐。」
江羽騫會意問道,「他人呢?」
「在會客廳。」
江羽騫邁步過去,剛推開門,歐易就轉過身來,瞄了眼周圍,「你這不錯啊,還是後現代風。」
江羽騫笑笑走過去,「什麼時候回來的?」
歐易抱怨:「上個星期就回來了,本來想找你出來喝一杯的,太忙了,我爸現在是徹底放手不管了,公司那一大堆破事全交給了我。這不,今天剛得空。」
「你這一流放就是三年,今天怎麼的也得慶祝下。晚上吧,老地方。」
「那就這麼定了!」歐易歡聲應下,「晚上見,我先回去了。」
歐易跟他打小就認識了,兩家算是世交,二十年前同住在一個大院里。這小子是個名副其實的頑主,大院里的人就總說,「歐易啊,再這麼皮,你媽就不要你了,你看看人家騫騫,多乖啊。」
總是挨這頓說,歐易小時候沒少欺負江羽騫,江羽騫早慧得跟個小大人似的,也不計較,就是不理他。
後來,漸漸的,他也覺得沒意思了,又開始跟著江羽騫屁股後頭跑,跑著跑著兩孩子就熟了。
大概歐易八歲的時候,他爸下海經商,一家子就都搬走了。全國各地轉了遍,他爸發現還是A市好,又帶著一家子回來了。
兩孩子的家雖然不在一塊,可從小的情誼在,一直有聯繫。
歐易是個典型的花花腸子,男女通吃,身邊的伴侶換得比衣服還勤。大一的時候,就因著搶人女朋友,被人揍了一頓。有仇不報不是他風格,這小子第二天就夥同了一群人,跟對方的人幹了一架。
打群架,被學校記了大過。他老爹一氣之下就把他送去了美國。在美國浪了三年,混了個本科文憑,搖身一變也算是海歸人士了。
「有個朋友剛從國外回來,晚飯不用等我了。」
江羽騫給程子旭發了通信息,然後出了公司,驅車去了老地方,爵士酒吧。
歐易不愧是情場浪子,這會兒左右「逢源」,正跟美女打得火熱,談天說地,惹得旁邊的兩個女孩哈哈直樂,見他過來,手一揚,嘴角輕輕上挑,「羽騫,這邊!」然後附耳對美女說了什麼,美女識趣地退下,臨走還拋了一記媚眼。
「喝點什麼?」歐易問。
江羽騫瞅了眼這人杯子里的血紅色,慢聲道:「跟你一樣。」
歐易打了個響指,沖著調酒師說:「再調一杯血腥瑪麗。」
周圍是個激蕩的世界,男人女人縱情的歡笑聲,還有喧嘩永不斷的DJ音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雞尾酒不過癮,兩人又開了瓶路易十三。
江羽騫並不喜歡吵鬧的地方,難得去,他這會兒思緒飄遠,腦袋裡嗡嗡地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櫻花酒吧,小瘋子拚命攥著他的手,讓他回家。他呢?當時他在幹嘛……江羽騫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哎喲,可以啊。」歐易揶揄,「你是不是有心事啊?還是想起哪個沒良心的狼崽子了?」
江羽騫酒勁兒上來,眯著眼,嘴裡咕噥了句,「對不起……」
歐易拍了下江羽騫的肩膀,湊到他跟前,略帶些醉意地嚷嚷,「敢情是你小子幹了缺德的事兒啊!」
然後,歐易趁著還有幾分清醒,給通訊錄上的「小哭包」發了條信息——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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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你又躲衛生間抽煙了!」
孫奕文剛進衛生間,就聞見一股子煙草味,大冷天窗戶又不能打開,這味道聚在小空間里,一時散不去。
方便完,孫奕文出來,就開啟了喋喋不休的興師問罪。
「你怎麼又抽煙了!?還是學醫的呢,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身體。」
周皓打哈哈地笑笑,沖他招招手,「過來。」
孫奕文還沒走到跟前,就被周皓一把扯進了懷裡,兩人還沒怎麼鬧騰上,只聽孫奕文肚子里咕嚕一叫,然後就放了個屁。
「周醫生,我吃壞肚子了。」
再然後就是一陣噼里啪啦的動靜,衛生間的門「砰——」地關上了。
周皓敲敲門,表情痙著,「嚴不嚴重啊?」
「沒事兒,就是有點拉肚子。」
「我去藥店給你買點黃連素。」
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周皓算是真正認識了孫奕文。別看這小子平時一聲不吭,跟你熟了后,半點形象都不顧,打嗝,放屁,摳腳,怎麼開心怎麼來。
周皓還發現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秘密,這小子只會攤大餅,別的菜都不會做。你跟他說,「孫奕文,今天你做飯。」他就回你一句,「你今天想吃什麼餅啊?」
後來,這做飯的活兒全都周皓一人攬了,他就在一旁打打下手。
不過他還挺會心疼人,大冬天的,水很冰很涼,他把洗菜刷碗的活兒都給幹了。家務活兩人是對半分,周皓拖地,他洗衣服;或者周皓洗衣服,他拖地。
靜緩綿長的小日子真是舒服啊!每每躺在床上,周皓摸摸那人的小耳垂,總會覺得老天沒有虧待他。小時候的苦難陰影,在他心裡漸漸地淡去。
周皓買完葯回來,孫奕文已經不在馬桶上了,他獃獃地坐在客廳里,盯著手機屏幕看。連周皓回來,他都沒注意。
「我回來了。」周皓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三顆葯,「肚子還疼嗎?把葯吃了。」
孫奕文眼眶紅了,顯然是剛才哭過。
「多大的人了,肚子疼還哭!」周皓故意逗他。
孫奕文卻突然抱住了周皓,「我怕……」
「你怕什麼?」周皓莫名得緊張起來。
孫奕文久久沒說話,然後很輕很輕地說,「我怕吃了葯,肚子還疼……」
家裡的燈是暖色調的,此刻,周皓抬頭看了眼暖黃色的吊燈,這幾個月被喜悅填滿的心臟,陡然間苦澀起來。
歲月啊,你別再虧待我了……